第127章 小姑子8
“咦?这胎儿的症状不是很好啊。”例行号脉的大夫皱着眉头开口了。
陆真而儿正轻轻摸着肚子, 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 却被大夫一语惊醒。
她愣了一下, 急急问道:“大夫,我这不好好的吗,您何出此言啊。”
大夫微微皱了眉,抚摸着胡须道:“少夫人体质自来孱弱, 最严重的是气虚和肾虚。所以平常您的月信便是时准时不准, 而且又时多时少, 而您语音低微,动辄掉泪,这是中气不足。再加上您寡欢少语,又时不时叹息,这是肝气郁结的典型症状。我一直都在为您调理这些方面的问题, 原本想着您年轻,很快就能掰回来,但这些日子过去,却又增加了新的毛病。您再继续怀下去可能还会影响到自己的身体。”
陆真儿愣住了,半晌才喃喃道:“我有这么弱吗?”
我食量小,说话声音小, 那是因为我淑女。我时常叹息,寡欢那是我生性敏感感情丰富, 能体察自然界的春秋代序。这管我的肾和肝什么事?
大夫严肃的点了点头:“您真的就这么弱。”
陆真儿纳闷儿了,她的病真真假假的,这么多年过去, 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怎么忽然就糟糕了。
这就是陆真儿不懂了,她的身体底子本来确实薄弱,但也不是一下子糟糕下去的,这些病症是一点点添上的。
坦白的讲平远侯府,从上到下对她都还是很关心的。除了荣平时常跟她拌嘴儿外,几乎事事顺心。每次一病,侯府都会积极请大夫拿药问诊。中医四诊法望闻问切,大家号脉号来号去脉相就是这个样子,但侯夫人还总是说自己浑身难受,那就只好借助于其他三个诊疗法,尤其是望和问。
这个时候身边的人就会七嘴八舌的说了。“我家夫人胸口闷”“我家夫人晚上失眠”“我家夫人四肢无力没食欲”于是医生便对症下药,这么多年过去没病也该有病了。
人的身体,是会被暗示的。
陆真儿心都凉了。
“大夫,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她言辞恳切:“还有,要为我保密,老太太和荣平,谁都不许讲。”
大夫犹豫了一下,却收到了楚荣知的眼刀警告,于是赶紧应承。
“祖母年纪大了,我不想让她担心,小姑又年轻不知事……”
陆真儿柔声细语。楚荣知在一边听着,心里担忧不已,再看爱妻更是不知道该怎么疼她才好,原来妻子为了怀上还孩子竟然要受这么大的折磨。
“真是辛苦你了。”
陆真儿也轻轻的拉着自家侯爷的手:“为了知哥哥,我什么苦都愿意吃。”
楚荣知更是感动的无以复加。
陆真儿开始积极配合大夫的治疗,这孩子她留住,那绸缎庄她自然更要留住。
这天,红日三竿,老太太刚用过早膳正让荣平跟自己念佛经,结果陆真儿就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摇摇的走了进来。
荣平最近都尽量不出现在她面前,免得控制不住气她,此刻更是赶紧站起来行礼。老太太在陆真儿开口之前给她赐了座,随后语气温和的问:“不是说了让你卧床保胎吗?怎么又下来走动了?”
陆真儿幽幽的道:“我就是心里烦闷想出来走走。”
荣平没有搭腔,她知道自己这个嫂嫂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心中烦闷,但老太太却不能置之不理,虽然知道她要出幺蛾子,但肚子里毕竟还有她的曾孙呢,于是便笑着问道:“这又是哪里不好了?可是有什么下人惹你不开心?”
陆真儿看了荣平一眼,轻轻一笑:“我前段时间不是刚得了匹月光绸准备做衣服嘛,但绸料丝滑我又是怕冷的,竟一时不合用,所以想找些蜀锦云锦什么的。心想着再开口,恐人说我生事,于是偷偷打发人外头买去,结果您猜怎么着?那店子竟然是我们楚家自己的。”
荣平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垂了下去,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地板。谁会说你生事?当初是我在说,但现在我已要啥给啥了,你怎么还做出这委屈唧唧的样子。
老太太看出了陆真儿的心思,便以言语弹压。
“真要说,那绸缎庄算不得楚家的,而是你那过世的婆婆的。她走了后,那些遗产能封存的就封存了,还经营的就派可靠人打理着。但这些铺子或赢或输,并不入楚家的公账。”
“果然嘛?我竟然不知道!世上竟有这样的事,女子带来的陪嫁难道就不能被夫家使唤了?”
陆真儿幽幽的叹了口气:“陪嫁反正早晚都是要留给孩子啊。”
荣平不由得伸出手去,摸到干果盒里的核桃,一咬,咯嘣!
老太太便道:“你婆母带进楚家的嫁妆自然也是留给孩子的。”
陆真儿一看老夫人还想打马虎眼,当即就哭了:“我就知道,我嫁进来这么久了,都还是个外人。家里在外头有铺子,我竟然都不知道,家里的财产几何我也不清楚。要求我如何如何的时候,就说我是当家大妇,应当的。但大妇的权利甜头都不给我,你们都没有把我看在眼里……难道我不是先婆母的儿媳吗?”
老太太叹了口气。“当初荣平的舅舅做主,把这个店分给了平丫头,平丫头嫁人时候,自然是要带走的。不然舅老爷那头不好交代。”
陆真儿一听,立即换了副凄凄哀哀的面容,轻声啜泣道:“我没有好的舅舅,是个没人疼的,我肚里孩儿还命苦,他奶奶留下的东西早晚要不姓楚……”
老太太一阵头大。荣平也体会到了无法收场的感觉,于是又站了出来,但老太太却按住了她。
不能再让平丫受委屈了。
“这绸缎庄确实不好动,但我手头还有个铺子,也是布匹生意,收益也不少,就把那个给了你吧。”
说着便叫心腹丫头开柜子,拿出了一张契约送给了陆真儿。
陆真儿看难以发挥下去,便拿了契约走人。只是她的脸色依旧哀哀的,一副寂寥模样。
下人都哄劝她:“夫人,您要开心些,不然不利于保胎,对您自己身子也不好,老太太把铺子都赏你了,这不是好事吗?”
陆真儿却叹了口气,唉,你们这些愚蠢的人都不懂我的苦心。
这偌大的侯府和如山的家私原本就都是楚荣知的,楚荣知的,就是她的。等老太太百年之后,她的那些什么金子银子铺子店子自然要全部都留给孙子,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她再怎么给荣平添嫁妆毕竟也有限,所以老太太的私房到她手里那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她在意的还是被定义为
“荣平嫁妆”的那一部分,她是为了侯爷啊,她家荣知哥哥平白少了亡母的一半遗产!
陆真儿目的未能达成,心情郁郁,还不由自主的堕泪,大夫来号脉吃了一惊。“夫人,您是不是多劳了神思,或者多费了心力?”
陆真儿忙收了泪:“可是胎儿又有什么不好吗?”
“前三个月本就是关键时候,夫人的怀相也不大好。我预估着,到了后头还要烧艾保胎,或者用银针辅助。”
陆真儿倒抽一口冷气,那得多难受?
“为了侯爷,我会坚持的。”
陆真儿很有决心。
陆真儿表现出豁出一切的勇气。
陆真儿受不了了……
她开始出现“剧烈”的腹痛,并且下身还淋漓出血。她本就是对痛敏感的,这可如何是好?简直要了她的命。天天躺在床上,腰都直不起来。老太太还一天三顿派人来问,有想吃的想喝的尽管说。
陆真儿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她平常说自己难受的时候,有真有假或半真半假,却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的这么写实。
……
尽管合府上下用心伺候,尽管一应行事谨小慎微,三月头上,陆真儿还是传出了流产的消息。一时间侯府愁云惨雾,老太太更是冷着脸,整整三天一口气不吭。
陆真儿天天哭泣,楚荣知天天忙着安抚爱妻。上上下下乱作一团,荣平只好站出来重新理事。
她派人把正院清理一遍,所有的犄角旮旯都要注意到,陆真儿小月所用东西还留着,其他与孕产有关的物事全都撤走,一则留久了不吉利,二则也免得陆真儿睹物伤心。
她并不想去打扰这对恩爱夫妻“牛衣对泣”,所以就站在正院门外,过了一会儿却有一个下人偷偷的抱着一盆花跑过来给荣平看,“小姐,你闻,这花盆里头有药味,少奶奶没喝的药都折进来了……”
第128章 小姑子9
荣平看看那个花盆道:“嫂嫂每天要吃四五次药, 偶尔有一两口喝不下去了, 那倒掉也正常。”
下人便放下手头这个花盆, 带着其他人又抱了几个,荣平大眼一看,那花盆泥无不湿漉漉,不用走近, 都能闻到浓厚的中药味儿, 其中一株白海棠已经快要被药汤浇死了……明明是她最爱的花, 这陆真儿说放着亮眼又怡情,要借过来摆摆。结果就摆成这种样子了?
荣平不由得磨了磨牙,当即把伺候陆真儿的下人拿过来查问,又把大夫重新请回来细细请教。
这一问,荣平算是明白了, 天天各种滋补好药流水似的送给陆真儿,她却有一大半倒掉了,根本就没喝进嘴里。
事情重大,她不敢擅自处置,立即报给老夫人,老夫人闻说消息, 又惊又气,茶盏都跌在了地上。她对自己头个曾孙儿, 曾孙女儿还是很看重的,不然也不会纵容陆真儿到这种地步。若是她实在体质太差,撑不住, 流掉了那倒也罢了,她虽然伤心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会安慰陆真儿养好身体,再坐下一胎。
结果整个侯府草木皆兵的防备了这么久,生怕柔弱的陆真儿有些不测,有求必应,千依百顺,但她自己却在背后搞幺蛾子?!
老太太听着下人的汇报,就开始上头。她强自忍耐着,等陆真儿坐完小月子,才终于再次来到正院。
陆真儿看着祖母满面寒霜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好了,她教丫鬟搀扶着,柔弱不胜的跪下,匍匐在地上,“真儿这两天一直在等着,就知道老太太一定会过来。失去孩子我也很伤心,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这个当母亲的所受打击更大了。但老太太要生气,孙媳也只好受着,谁让我天天吃药日日卧床夜夜珍重,结果还是没保住孩子呢?是我没本事。祖母要发火就冲我来吧,只要能让您消气,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老太太七成火气硬是被烧成了十成。全家人都知道这胎怀的不易,上下联手,就怕有个闪失,结果问题出在你这个当娘的身上了。我还没说你两句,你就扯出一车话。什么叫我发火你受着?难道我是来向你宣泄脾气的吗?
老人家忽然发现她免了陆真儿各种为人媳的规矩,不仅是满足了陆真儿的娇弱拿乔,也是对自己有好处,否则百岁高寿也会被气得打个对折。
她也不再多说,也不让陆真儿起身,任凭她跪着,叫人直接把大夫请来了。
大夫已经被老太太和荣平问过几次,现在更是直言不讳。“侯夫人这胎是怀的艰难,母体不强健,胎儿也比较孱弱,所以前期要用安胎补气的药来温养,支撑到月份大些,便可用烧艾之法,通过刺激人体某些穴位,来达到保胎目的。不出意外的话,是可以撑到七月头上。”
到了七月是早行催产还是继续保养,那都是后话了。但侯夫人已折在了头三个月上。
“我为侯府贵人看病这么久了,绝不敢有疏忽,那药都是极稳健的,但夫人的气虚肾虚症状一直没有得到缓解,我也曾想过,若是药足足吃了,论理不该如此……”
但内宅事务,他一个外头的大夫,自然不能多嘴多舌。
老夫人的目光冷冷的扫向了陆真儿。
你要是真含辛茹苦的扛下去了,楚家也认你是个功臣。
大家都知道孕妇辛苦,都知道侯夫人不容易,也知道孩子没了陆真儿同样伤心。但问题是,很多事情,不是从原因推结果,而是从结果推原因的。若是最后孩子顺利生下来了,那别说你倒了保胎药,便是你怀孕时曾跳绳骑马大家都不会多说什么,但现在孩子没保住!你没好好吃药好好修养,你还有理了?阖府上下百十口人伺候不住一个你?
“现在你的小月子也坐完了,昨儿大夫也诊了脉,说你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既然这样,你就回娘家去吧。你回去散淡两天,也省得我这个当奶奶的,对你发火。”
老夫人的话语间不无讽刺。
陆真儿顿时愣住了。回娘家回娘家,老太太怎么就会拿这个威胁我。她看看老夫人再看看荣平,心里涌出无限悲酸,这就是她的太婆婆,她的小姑子,趁着她丈夫不在,就来欺负她。
“奶奶下了令,真儿不敢不从,只是侯爷说了,等他下朝,要带我去看河灯,到时候没了人,侯爷岂不着急?我没有保住楚家的孩子,我该罚,但只求别让我离开侯爷。”
荣平看看她情难自禁的模样,便低声道:“祖母,内宅不稳,娶妻不贤,毕竟家丑,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上次亲家婆来闹那一场,已经折损了侯府的威严,嫂嫂虽然行为失当,但对“七出”之条都是擦边,没有重犯,我们且饶她这一次吧。”
陆真儿诧异的看着荣平,这个小姑子真的是在为我求情吗?她是故意在挑唆吧。什么叫七出,不侍舅姑,善妒多舌,无所出……她想乍一想,出了身冷汗。她一直一来的所作所为自己心中有数,但有楚荣知宠爱,她从不觉得自己会被怎样。可现在荣平竟然要提醒祖婆婆休了自己,她怎么摊上这么个刁毒的小姑?
“祖母,我对侯爷一往情深,我知道自己对不起您的爱护,对不起这段时间合府的恩宠……”
“那你自己说怎么办?”
“我……我去跪祠堂!”
陆真儿豁出去了。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恨声道:“平儿,送你嫂嫂进去!”
荣平点头应是,顺便斥退了又围上来的丫鬟。“嫂嫂,去祠堂罚跪,就不能带着伺候的下人了。您身子弱,所要添加到衣物我会准备好给你送过去,其他时候,就请您安心静思己过。”
陆真儿嗔她一眼,颤颤儿的走了进去。
祠堂门打开,又合上。荣平看着那高大久远的房舍,轻轻吸气,这段时间楚家祠堂的利用率空前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