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荣知刚一下朝,就听说了娇妻被罚跪祠堂的事,他气冲冲来质问荣平,却从荣平那里得到另一个消息。他当年跟陆真儿初见是在温泉山庄,当时遇到暴民生事,地面挖下大坑,他的马车陷进去了,是陆真儿带着人手帮了他。楚容知一直以为这初遇非常美好,陆真儿温柔而又善良。但现在才知道是陆真儿在山庄避寒时,过于造作,难伺候,惹下一堆怨言,后来更是大冬天让庄丁上山挖冬笋炖汤,结果一人腿折断了,于是激发了庄民反抗,所以他们才在路上挖坑,阻碍贵人进入。楚荣知算是间接被陆真儿坑了……结果他还一直把陆真儿当恩人。
这个丑闻被陆家瞒的死死的,但现在荣平握了内宅大权,不少下人想着趋奉讨好她,于是就给捅出来了。
楚荣知一时无言,半晌才道:“她有时候是任性娇气了些。”
他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被人当傻子耍,此刻原本是要给祖母求情,把陆真儿放出来的,现在也没了心情,自己回屋歇着了。
陆真儿呆在祠堂里,等着楚容知来救她,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又冷又怕又难过,一夜之后就病倒了。送饭的丫头说侯夫人发烧还开始说胡话了,一声声只管叫侯爷。
荣平倒也没觉得意外,她立即请大夫来治疗,还给她吃药,为了避免她再把药倒掉,还亲自盯着她把药喝下去。
“我们楚家也不会苛待媳妇,等嫂嫂身体好了,再去跪吧。”
陆真儿吃了一惊:“什么?还要跪?侯爷呢?”
她四下搜寻,荣平却告诉她不必找了,侯爷知道,他这两天忙着公事,暂时不会回府了。
陆真儿一听,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在祠堂跪了一宿,发现自己确实罪孽深重,我就按照奶奶的要求来,先回家两天吧。”
她原本是想着楚荣知当天就回来把她捞出来了,结果却是这样,那她还不如先回娘家。
荣平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老夫人倒也没多话,就派人把她送回去了。只是老人家素来自持自律,却没料到世上竟有人可以放诞到这种程度。原本出嫁女不迎自归,已经是很丢脸的事了,结果亲家母竟然还敢来楚家谈事。
“真儿是有错……但她这孕怀的太辛苦了。况且大夫也说了,这孩儿孱弱,那以后再要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岂不更好。”
她一边说一边哀求,竟然也不顾一大把年纪的脸面和贵夫人的尊贵,在楚老夫人面前撕扯。这个陆太太原本想着,过不了几日,楚家就会打发人来接,结果楚家全无动静,她便不得不自己上门央告——大概她自己也清楚这女儿除了楚家无人敢接手。
老太太惊骇于她的不顾脸面,但发现这亲家不过是在避重就轻,还是坚持不松口,“等她真的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再说吧”于是陆太太只得又去找楚荣知。
“姑爷,你当初娶真儿的时候怎么说的,真儿是你灵魂相依,爱如骨血的伴侣。那现在呢?怎么能因为她没有孩子,或者孩子没保住就嫌弃她,责罚她?你把她当作了生育工具。你违背了当初的誓言。”
荣平听得暗暗心惊。往道理上说,传宗接代是家妻的责任和义务,往人情上说,生不生确实由得她,但她既然真爱你,为何又不愿为自己爱人诞下后代?这分明就是个极为自我的女人。怎么还能被大义凛然的冠上爱的名号,最后还是楚荣知的不是?
楚荣知竟然无言以对。再有,这世上谁见过岳母舍下身段求女婿的?他一时心软,刚要答应,却听外面有人传话,“侯爷,小姐找你。”
楚荣知忙跟岳母告罪:“我去去就来。”
陆夫人眼瞧着楚荣知答应了,心头正喜,却忽然被打断,心里当即打了个突。她听女儿讲过这个小姑子总是会坏事,忙起身道:“哪有岳母跟女婿讲话,小姑子来叫人的?”
然而没有人理她。
陆夫人索性追了出来,结果就隐约听到荣平说“不能接”于是立即急了,对荣平道:“身为妹妹,不想着劝哥嫂和睦,竟然劝分,哪有你这样的小姑子。你是个女人,你应该理解女人啊,怎么也把嫂嫂看作传宗接代的工具?”
传宗接代的工具?荣平嗤得笑了。“你不要混淆概念。传宗接代的工具怎么会是嫂嫂,分明是哥哥嘛。不然为啥侯府归我哥继承了。”
“你……”
“我们从没把嫂嫂当工具,你这个当娘的却上赶着把女儿定义成工具!”
第129章 小姑子10
荣平也算是长了见识, 她还曾好奇过陆真儿这种神奇物种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却原来是从亲家太太身上学来的混淆是非和胡搅蛮缠。
陆太太被挤兑了一顿, 眼看今日难以得逞,只好先回陆家,心里却对荣平又恨又怒。她看着家中以泪洗面的女儿,心里翻出一条毒计, 与女儿耳语一番, 女儿心领神会。于是, 在楚荣知某天下朝后,便见到了陆家人,陆家告诉他妻子流产另有隐情,但陆真儿只愿与他当面说。
楚荣知初时不信,但后来想到流产, 查证,处罚,他都不在家,荣平全程管家,却又素来任性且与陆真儿不对付,此种也许会有些蹊跷, 自己不能偏听偏信。
陆真儿一见面就伏在楚荣知怀里哀哀哭泣。“没了孩子我也很伤心,但怎么祖婆婆和小姑都要怪我呢?还有荣平在那里挑唆, 敢情药不用她喝,她不难受。她又不是我,她怎么知道我没努力保胎。若不是她去老太太那里告刁状, 老太太也不会恼我到如此地步。”
楚荣知原本还想责问她为何没有按时吃药,但看她哭的泪人模样,也不好再追问,只得让她先给祖母认错,再图后效。
“是我不好……我的身子骨不争气,我原本早该死了,只是托侯爷福才有今日。”
陆真儿还在缠夹不清。
老太太的反应十分激烈,她命人传了话:“从今日起,我要进东院清修,跟你爷爷父母,楚家列祖列宗赎罪,任何人不得打扰。侯府所有内宅事务,今日起,全由荣平说了算。”
楚荣知大急,赶忙叩头:“奶奶这样,可是不要孙儿做人了。”
荣平知道这表面上是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姿态,其实却是逼楚荣知休了陆真儿。看来老太太是真的对这个孙媳妇死心,觉得她这辈子都不会改好了。
楚荣知无奈之下,代妻受过,去到东院门口,往那里一跪,恳请老太太原谅。老太太这次却被寒了心,任凭亲孙子在外跪着,却不看一眼。楚荣知无奈,每天从朝堂下值后,就去跪着,早晚不误。
陆真儿也心疼,声称这次错误是因她而起,她要陪楚荣知一起跪,可是跪了一会儿就开始伤风咳嗽肚子痛,楚荣知又赶紧把她送了回去。
这天他照例跪在门口,身边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心中大喜,以为奶奶终于软化了,结果已抬头却是荣平。
这个妹妹却一点都不打算帮忙,还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欠揍表情。
“哥哥呀,你心里是不是在感慨自己这个男人实在是太难了,家里三个女人,竟然不懂得体谅我。我日日在外奔波劳累,哪怕为了我省心,也得和和睦睦的嘛。”
楚荣知脸上一黑,不得不说,荣平说对了。
“你这样的人,如此刁钻,我看将来哪个男人要你。你现在只看我宠你嫂嫂,你就不欢喜,我就不信,你遇到一个把自己捧为心肝,视为宝贝儿的姑爷,你会不开心!”
荣平闻言,摇了摇头,“我不知哥哥为何会有这个想法,难道跟嫂嫂一样,觉得所有看她不顺眼的都是在嫉妒她婚姻幸福?那我今儿也把话说明白了,如果所谓幸福就是成全自己恶心别人,沉浸在个人世界里,愚蠢自私而不自知,那这样的幸福我宁愿不要。”
她冷冷的看着自己哥哥。
“你幸福吗?我就不信看到别人家的妻子为丈夫绸缪调停开枝散叶,你不羡慕,我也不信你看到别人家的夫妻一起游山玩水打马球玩蹴鞠你不眼红。现在我还未嫁人,祖母还在世,所以你可以把不幸福的根由归结于祖母刁难小姑难缠,觉得都是我们在为难陆真儿,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早晚走人,嫁人也得靠娘家撑腰的女孩儿哪来的勇气得罪自己哥嫂?有没有想过祖母何等精明强干豁达大度,她所有希望都放在了孙儿身上,干嘛要跟自己孙儿的心上人过不去?到底是谁在不安于室过于做作?”
楚荣知初始还要反驳,渐渐的却冷静下来,狂躁热烈的心绪逐渐平静,脊背却渐渐泛出一层冷汗。他不得不承认,荣平所言不无道理。。
“我们阿爹阿娘去的早,我见过的世面也不多,但我真不觉得你跟嫂嫂就是幸福。陆真儿那个女子就是孱弱的菟丝子花,吸血的葛藤,她捆绑着大树,洋洋得意,索取男人的爱与供养。我举得幸福的婚姻应该向阿爹和阿娘那样。同舟共济,风雨并肩,你若在火里,我也在火里,你若在水里,我也在水里。”
她指指楚荣知的膝盖:“但凡你的妻子稍微济事一点,你今日都不至于跪在这里。”
荣平轻轻的离开了。
楚荣知被妹妹一席话捅进心中隐秘角落,又思及往事,不由得百感交集。他只是想要一个温暖和睦的家庭啊,怎么妻子嫁进来之前,祖慈孙孝,兄友妹恭,嫁进来以后就全部变味儿了?
陆真儿正教人搀扶着过来探望“跪地赎罪”的楚荣知,她心里原本还在埋怨老太太是不是老糊涂了,哪有老祖母跟孙儿划清干系的。结果人刚走到这儿,就听到了这么一番话,顿时煞白着脸,僵直了身体无法动弹。
半晌后,才梦呓一般道:“我那小姑子是不是又在挑唆荣知哥哥。”
她的丫鬟紧紧的扶着她,免得她滑到地上去。“不,不会的,侯爷不会信的……”
陆真儿却极为缓慢,极为生硬的转过头,眼神放空,薄唇微启,带着半呻*吟的调子:“不,这次不一样,他听进去了,侯爷听进去了。”
她直着脚往回走,整个人摇摇摆摆,仿佛一颗剥了皮的小树,一个声音却不断的在脑海中回荡。荣平啊,我原本不打算采用母亲的计策,只想着熬到你出嫁便是,所以什么都不与你计较。但现在看来不行了,是你先对我下手的,那就别怪我心狠。
当天晚上楚荣知难得没有回陆真儿的房间休息,而是进了书房。陆真儿知道了,只教人送去些被褥吃食,还给了药膏,嘱咐小厮给侯爷揉揉腿,其他的却一句话都不说。
楚荣知在书房歇了三天,这三天他冷静下来思考了不少事情,终于下定决心跟陆真儿好好谈一谈。
但他坐在妻子身边苦口婆心说了一堆,陆真儿却只是白着脸儿一语不发,到最后才慢悠悠道:“我没有承担起妻子主母的角色,我有错,可我受了多少委屈,我都没说过。”
她微微昂头,示意蓝儿从柜子里取了一匹绸缎出来,交给楚荣知。楚荣知来回翻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不妥。
“这不是荣平送给你的月光绸吗?”
陆真儿苦笑道:“对啊,我也当是小姑子真心和我好,所以送给我的。但谁能想到……我这人,或许不聪明,但却是个实在人,别人的心术伎俩我是没有的。”
楚荣知听她话里有话赶紧追问缘由,陆真儿只不肯开口,倒最后被逼得没办法了,才道:“你闻闻,这上面,有麝香。”
楚荣知脸色大变。因为爱妻时常要吃药,所以他对一些常见药材的药性也略知一二,麝香这个东西非常名贵,熏染之后能开窍明神,止痛活血,但对孕妇却是大忌,它很有可能造成孕妇流产的。
陆真儿轻轻擦了泪:“我想着小姑早晚要嫁人的,要是闹出来,毁了她的名声,岂不是耽误了她的终身?所以我才一忍再忍,宁愿被奶奶责备,宁愿自己去跪祠堂被送回娘家,都没有吐露半点。我也想做个宽仁大度的长嫂,孝顺贤惠的媳妇啊——我原本已拿定主意,宁死也不说,可我实在受不了荣知哥哥你,我最爱的相公也误解我。”
说罢,一俯身,扑在床上呜呜的哭起来。
楚荣知听的心脏乱跳,头顶仿佛五雷炸响。荣平竟然做了这样的事?她怎么会谋害亲嫂嫂和自己未曾出世的侄子?
陆真儿从被褥的缝隙偷眼看,发现楚荣知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忙哽咽道:“我的孩子已经没了,我锥心刺骨的难受,我只恨我自己蠢,只想着小姑子不喜欢我,也不过是言语冲突,犯不到这份上。但现在想想,荣平那丫头,往日里掐个花还要跟我跳脚争执呢,怎么这样珍贵的月光绸说拿就拿出来了?”
楚荣知顿时黑了脸,他转身就要去询问摸查,却又被陆真儿拉住了衣角:“相公,你也不要太生气,我觉得小姑可能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想捉弄捉弄我。你想想,她连跟戏子私奔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所以她只是年纪小不知道轻重,你可千万不要骂她。”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楚荣知新仇旧怨一起涌上心头,当即拿着剑冲了出去。
陆真儿看着丈夫风风火火的背影,轻轻勾了勾唇角,仰面躺在被褥里,舒服的扭动了一下腰肢。
荣平啊,不是嫂嫂非要陷害你,是你先容不得我这个嫂嫂的。
荣平正在院里问几个管事算账,忽见楚荣知拿着剑冲进来也吓了一跳,幸而她反应够快,当下提起板凳摔了过去,楚荣知摇身一避,紧接着就被大惊失色的下人冲上去拦住。
“小姐,你快去找老夫人。”
“好端端的,怎么动起兵器来了。”
楚荣知哪里还听得进去,他双目赤红,满心都是杀子之仇,硬是踹开下人冲了过去。“荣平,你给我滚出来。”
呛啷一声,宝剑出鞘,荣平旋风似的从屋里窜出来,手里竟然也握着一把剑。
下人都惊呆了,“小姐,您赶紧跑啊,您怎么也把剑拿出来了。”
荣平不明所以,看楚荣知满脸凶相,心里也怕。但她从小就皮,跟楚荣知掐架这种事也不是没干过,越是怯反而表现的越强悍。宝剑一挥,迎着楚荣知就正面去了。
“好好好,今日你若杀了我,是我学艺不精,我下到地府陪爹娘,绝不跟二老告状。”
楚荣知又哪里是要杀她?单听她提到亡父往母,愈发气恼,心里更恨,手下更狠,荣平原本还能走上几招,很快便是徒劳招架,眼瞧着眼前寒光一闪,那宝剑迎面冲头来了,荣平条件反射性的闭眼。
楚荣知也吓到了,但收手已来不及。就在这时,当的一声,一颗珍珠破空而来击偏了楚荣知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