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嫣听闻,目光微微闪烁。
按照她的心意来的婚事?
总不可能是嫁给李络!当初她及笄的时候,母亲可是亲口要她为了朱氏门楣,断绝对李络的心思。如今,也断断不可能为她说李络的亲事了。
恐怕,母亲是想将她嫁给那些高门子弟,此后做个荣宠不尽的贵夫人;既能让她优渥一生,又可为朱氏一族带来利益。她从前就一直想要做个皇后姑母那样的人,母亲将这些话听在耳中,便是如今嫁不了大殿下了,恐怕也会尽力比照着这些要求去为她谋求夫婿。
朱嫣将京城那些适龄的名门子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眼前甚至出现了福昌殿下心上人齐知扬的身影,心底的慌乱愈甚。
她一点都不想嫁给那些人。
且不说她根本不知道那些人的高矮胖瘦,单单是这些公子哥们儿的性情,便没一个能入她眼的。她喜欢的男子,当是忍辱而不折,扶摇而不骄之人。既有足行天下之文采,又有洞察入微之心思。这样的人,这京城里,还能寻出哪一个?
“母亲,虽不知您要将我许给谁家,可嫣儿…当真还不想嫁人。”她低声恳求道,“嫣儿长久不在家中,难得终于可以出宫,久伴在父母膝下,母亲又怎能将我往外赶?”
朱嫣说的言辞恳切,声音又急又忧。万氏见了,眨了眨眼,不由得有些当回事了,问道:“小丫头,当真这么舍不得母亲?”
“是呀!”朱嫣点头如捣蒜,“母亲,您不知道我在宫中有多么—多么——地想您!我这回出了宫,恨不得十年八年地陪在您身旁,再也不走呢。”说完,朱嫣挽着万氏的手,紧紧地依偎上了万氏的肩,再度恳求道,“请母亲万万不要这么早地将女儿嫁出去啊。”
朱宏育看的一愣一愣的,脸皮竟然不好意思地烧起来了。他对万氏道:“母亲,儿子觉得,嫣儿瞧着确实是舍不得家里呢!”
万氏微嘶一声,垂下眼皮,露出思忖的神色来:“唉,嫣儿,母亲也舍不得你。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是母亲与父亲太薄情了。你这些话也未尝没有道理,若不然,一会儿母亲便去与你父亲商量商量,要不然便再考虑考虑这桩亲事……”
朱嫣一听母亲松口,连忙加了劲头继续劝说:“对呀,对呀!嫣儿才及笄多久呢?哪有这么早便嫁人的!就是再留到十七八的,也不算老姑娘!”
万氏见她依恋自己,心底也很是高兴。她轻轻弹了下女儿的额头,小声嘟囔:“说的对!母亲也舍不得将你早早嫁出去!那五殿下呀,虽然如今得宠,身子也康健了,可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将你嫁给他,母亲多少有些不放心……”
万氏絮絮叨叨地说,这头朱嫣又猛地愣住了。
“等等,母亲,您,您说…是谁要娶我?”朱嫣迟疑地问。
“喔!瞧我这嘴。”万氏笑呵呵地,环顾了一圈朱家的青帐里外,见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嗓音与朱嫣道,“嫣儿,这话你听着,记在心里,可不要说出去了。陛下那头来说的亲事,要将你留给五殿下做正妃呢。”
朱嫣:……
什…
什么?!
竟然是李络要娶她?!
她表情古怪,一时间不知道该懊恼还是该疑惑,眉头跳了跳,随即眼皮也不听话地跟着跳起来了。
“母亲,您说什么?是五殿下要娶我?”朱嫣微吸一口气,目光不知当放在何处,小声地埋汰了一句,“这家伙,竟敢不与我商量就擅作主张!”
她几时答应他的婚事了?他竟敢不经她同意,便擅自请父皇上门说亲。如今倒好,看父母这架势,十有八/九,已经同意了!
万氏叹了口气,懒懒抬起眼皮,说:“哎呀,总之嫣儿都这么说了,我就先与你父亲去说一声,让他将这桩婚事推一推。虽是陛下亲自来说的,可要是想拒,那方法还是多。”让朱嫣称个病,卧榻不起,也就过去了。
先前朱嫣及笄那会儿,拿着五殿下送的清冰发愣,万氏还道自己这个女儿心上是有五殿下的;只不过碍着那会儿五殿下腿脚不好,万氏怕他拖累了朱嫣,便不肯同意这事儿。后来五殿下身子好了,陛下亲自来说亲,万氏想起女儿的心事,便立时同意了。
但谁又能知道,小姑娘的心如海底针似的!及笄那阵子还想着嫁人呢,如今却一个劲儿地痴缠在母亲跟前,说要侍奉尽孝,再留个十年八年呢!
万氏捧起茶盏,闲闲地呷了一口。一旁的朱嫣有些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放低了身子,对万氏道:“母亲,那个…这桩婚事……”
万氏抿唇,道:“你放心吧,不会为难你!”
朱嫣轻轻倒吸一口气,心底暗叫一声不好。
如果当真要嫁李络……
好像,大概,些许,也不是不行。
虽说有长定宫大火的那件事在,纯嘉皇贵妃又是凋零在皇后姑母的手上,可,可李络不是说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介意……
而且,这也不是她要嫁的,是陛下来说的亲事,是圣旨!
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敢违抗圣旨?
这样想着,朱嫣咳了咳,试探着对万氏道:“母亲,要不然,还是不要去回绝了吧。嫣儿…老老实实地嫁了就是了。”
“……啊?”万氏愣了愣,险些没把口中的茶呛出来。一旁的朱宏育也颇为不解,道:“妹妹,你为何又愿意了?你不是说,你舍不得父母,还想留在家中尽孝吗?”
朱嫣又清清嗓子,尴尬地说:“那个…这,这是圣旨,不是吗?父亲虽得宠于前朝,可也不能抗旨…我做女儿的,总得体恤体恤父亲,不让父亲左右为难。这样一想,果然还是嫁了算了。”
“……啊?”万氏越发瞪大了眼睛。
朱宏育闻言,笑着摇头道:“妹妹莫怕,虽说陛下亲自与父亲提了这桩事,但圣旨却是还没有下的。只要未曾圣旨赐婚,一切便皆可回转,你不用担心此事。既然你不想嫁,那家中一定不会为难你。”
朱嫣的眼皮跳了跳,她语气心虚又漂浮地说:“啊…圣旨还未曾下啊?”
“还未曾。”万氏说。
朱嫣揪着袖口,眼帘一掀,又道:“虽说,圣旨还未下,但是,女儿也是个深明大义之人。母亲教导过,嫣儿身为朱氏一族的嫡女,承蒙养育之恩,势必要反哺朱氏。如今但凡有眼力之人,都知道五殿下何等权势在手。既如此,女儿便当为了咱们朱氏一族,嫁给五殿下为妻。”
万氏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泛出感慨的泪水,忍不住抽出手帕按起了眼角:“真不愧是我的女儿,竟如此懂事,这叫母亲如何忍心?”
朱宏育也忍不住露出感伤的神色:“妹妹乃女儿身,尚如此深明大义,我身为兄长,却不能为妹妹做什么,实乃无用之人。”顿一顿,朱宏育正色道,“妹妹,你放心,便是为了你这份心,兄长也断断不会叫你嫁给五殿下!”
万氏揩着眼泪,哽咽道:“没错,母亲也一定不会同意的!”
朱嫣:……
她的唇角差点没抽起来。
这怎么办啊?!
她垂下头,揪紧了自己的衣袖,差点没把袖子都扯坏了。好半晌后,朱嫣微呼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地说:“算了!算了!”
“啊?”万氏看着朱嫣奇奇怪怪的举动,十分不解。
“母亲,”朱嫣搂住万氏的手,涨红着脸说,“别管那么多有的没的了!就让我嫁吧!”
第67章 进退
朱嫣出青帐的时候, 耳朵根被万氏扭得有点儿发红。
她别别扭扭地捂着自己的耳朵,想起刚才母亲作势捏她耳朵的样子, 心底就委屈。
“一忽儿不嫁, 一忽儿嫁,你这心思比六月的天变得还快!”万氏咬牙,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得亏你及时说出来了,若不然母亲这头去回绝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嫁给人家了!”
朱嫣揉着耳朵倒抽一口气, 小声抱怨:“母亲的力气真是有点儿大了……”
但是,话到最后, 她又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草场上传来一阵击鼓之声, 咚咚如雷。朱嫣抬头眺望, 便见得花旗招展,文臣武官俱在陛下的御帐前云列聚集。秋风飒飒而过, 天云之下, 草场广阔无际。
“好了, 咱们要去陛下跟前了。”万氏拱手自青帐后出来, 眯眼儿望着御帐的方向,“宴会就要开始了,男子狩猎,咱们妇人家只能坐着赏赏歌舞了。”
朱嫣点头,乖巧地跟上了母亲的脚步。
万氏的脚程快,朱嫣一个没留神, 便与母亲拉开了距离。但因知道御帐在前方,她也不着急,只慢慢地走着。
“朱嫣。”
就在此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女声。侧身一看,原是许久未见的秦元君。
自迁到延康宫后,朱嫣就再没有见过秦元君了。此时一瞧,她身着烟杏色梅枝纹锦裙,面上薄施脂粉,容色比从前更招展精致许多,也更春风得意的模样。料想应当是朱嫣走后,她在福昌殿下跟前一人独大,因此才显得如此顺心吧。
“原来是元君小姐。”朱嫣抿唇一笑,客客气气道,“宴会就要开始了,不知元君小姐有何见教?福昌殿下身旁离不了人,您请长话短说。”
秦元君皱眉,很恼烦她的态度,道:“我才是福昌殿下身前伺候的伴读,你早已不是岐阳宫的人了,就少在那儿张口闭口指手画脚了!”
朱嫣闻言,叹口气道:“好。既如此,那我不说就是了。”
秦元君勾了勾嘴角,说:“朱嫣,我想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最看重的东西,就要被我拿走了。”说罢了,她眼底掠过一丝得意的光,语气也高昂起来,“你怎么求也求不得的婚事,将要落在我的身上。”
朱嫣有些疑惑,喃喃道:“……我怎么求也求不得的婚事?”她定睛一想,眼帘瞬时抬起,“你是说,你要嫁给大殿下了?”
秦元君慢悠悠道:“虽还没下圣旨,但已是八/九不离十。我与你关系这么好,迟早会让你知道,不如今天就告知了你,也省的你日后怪我瞒着你。”
朱嫣微微愕然,不由道:“我倒是真的没想到……”
皇后姑母为大殿下挑选侧室时,从来都是有的放矢,只选取对登位有利之人。秦家家世虽也不错,可秦元君的父亲是最擅骑墙头之人,皇后姑母绝不会将大殿下的安危托付于这等人身上。
若此事并非皇后姑母所愿,那便极有可能是秦元君的主动出手。
朱嫣越想,思绪越沉。她这副表情,取悦了秦元君,叫秦元君心中暗爽不已,忍不住以袖掩唇,低声地笑起来:“嫣儿,瞧瞧你这副震惊又难受的样子!怎么?很奇怪?大殿下原本也不怎么喜爱你,你走了,他自然就瞧上了别人。你若是连这都接受不了,真是枉费了你在宫中待了这么久。”
朱嫣摇摇头,道:“元君,话虽如此,但我并不难受,让你失望了。”
秦元君嘲讽一笑,道:“不难受?你就可劲儿地装吧。整个岐阳宫都知道,你心底只有大殿下,自小想着嫁给他。如今得知他要娶别人了,可不是难受得紧?而且——”秦元君眉头一挑,声音愈发高扬,“你日后会嫁给谁呢?虽不知是谁,但定然是我未来夫婿的臣子。”
“……”
“这将来,我夫婿为上,你夫婿在下,已是定数。”秦元君慢慢说完,长舒了一口气,冷冷地瞪向她,“我从刚进宫起就讨厌你,你总是一副自己聪明,别人蠢笨的样子,殊不知你自己才是最愚钝的那个!”
朱嫣暗暗觉得她不可理喻,侧身道:“既然你讨厌我,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说的。我心仪之人并非大殿下,也不会因他另娶旁人而难受。言尽于此。”
“别装了!”秦元君暗暗恼火,恨不得将她那副淡然的表情从脸上撕下来。
朱嫣为什么假装出一幅平淡无谓的面孔来?她是多么想看到朱嫣恼怒发狂、嫉妒不得的模样!可这人死到临头了,都输得如此彻底了,还非要做出这么一副令人作呕的样子来!
秦元君气得胸口发疼。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女子雍容的嗓音:“元君,可说完话了?该走了。”
秦元君侧头一看,朱皇后携着儿女正立在远处,一袭锦服缀金点玉,华美万分。纵使皇后先前被陛下勒令在宫中养病一段时日,可如今盛装打扮一番,却依旧是端庄雍容,不输从前。
秦元君心知不可久留,连忙扭身行礼,道:“元君这就来。”
朱嫣也低身向着旧主行礼。偶尔一抬头,她瞥见皇后立在远处,目光冷然地落在秦元君身上,就像是一柄夹杂着冰的刀刃。这目光朱嫣很熟悉,也令她的心微微一惊。
眼看着秦元君起身要走,朱嫣忍不住上前,突然握住了秦元君的手。
“你做什么!”秦元君被她的举动惊到,下意识地想甩开,怒道,“别碰我!你想耍什么花招?”
朱嫣将另一只手也扣上去,心跳如擂鼓,假装说姐妹小话的模样,凑到了秦元君的耳旁,小声道:“要小心。”
“你说什么?”秦元君皱眉,一副迟疑的样子。
“…我说,…你要小心。”朱嫣郑重地对她说罢,慢慢地松开了秦元君的手。
然后,朱嫣朝着皇后的方向屈膝一礼,告辞而去。
秦元君看着她的背影,心底烦躁至极。想起朱嫣刚才故作姐妹亲热的模样,她忍不住甩了甩手掌,才退去心底的厌烦与恶心。
她行到皇后身旁,朱皇后笑道:“方才嫣儿都与你说了什么?我瞧你们两个感情还似很好的模样。”
秦元君心底冷哼一声,忍不住想在皇后面前上朱嫣的眼药,于是便作委屈道:“她叫我小心点,别惹了她的碍眼之处!我不过是想与她问问近况如何,太后宫中可有不便,她便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