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白月光——Miang
时间:2020-04-04 09:42:33

  旁的皇子受尽恩宠风光,而他只能在些微的烛火下,反反复复地翻着母妃留下、早已烂熟的旧书,亦或者以小刀削磨木料,寸寸削割,如铭心骨,以此迫使自己吞下不耐与烦躁,继续隐忍地留在长夜之中。
  他深明自己对那些生活无忧之人是含带着忌羡之心的。以是,从初初见到朱嫣,第一次听到她在福昌皇姐的指使下对自己出言讥讽时,他便暗觉得自己讨厌她。
  直到有一回,他被福昌皇姐戏弄,被要求捡拾御花园中的石子,装满了木桶方可解脱。烈日炎炎,彼时他又病弱,如此暴晒终日恐怕会脱一身的皮。但他早已习惯这等差使,只闷着声打算受下。
  若是反抗,恐怕连性命都不保。这是当初母妃留下的博太医所叮嘱过的话。
  负责盯着他捡拾石子的人,便是朱嫣。她站在遮阳的纸伞下,通身明净纤洁,一张年轻的脸蛋如雪似玉。羽睫下那漆黑的眸子望过来时,便如化开了一池的春水。
  “五殿下,你可得老实点,赶紧把石子都捡了,免得惹了殿下不快!”她冷哼着,面色颇有嫌弃,“也不知我是倒了怎样的大霉,竟要和你待这一下午!”
  一旁的采芝捂着唇笑了起来。她是福昌殿下的大宫女,向来不顾忌李络的身份。
  他漠然地接过了宫女准备好的木桶,早已猜到福昌皇姐为了磋磨于他恐怕会刻意寻极深的高桶来为难。
  桶倒是很深,只是……
  木桶到他手中时,其间竟已装了泰半的石子。如此一来,他便不必再于炎阳下长久暴晒。
  他颇有些诧异,却并不知这是谁的手笔。可目光粗粗一扫去,却只能看见立在纸伞下的朱嫣。那些个幸灾乐祸的宫婢、低头不言的旁人,尽数在视野里远去了,消弭如烟。
  朱嫣,唯有朱嫣,还笑语倩倩地立在他的眼里。
  他想多看一眼,但心知福昌皇姐的脾气容不得他耗费时间。倘若犹豫不定,便会换来她愈发跋扈的欺凌。于是,他便没再看那少女了。
  此后,如是之事便时常有。
  每每福昌皇姐想要欺辱于他之时,总有人会偷偷伸出手来托他一把,不至于令他跌至谷底。那人从未露过面,但他想到了她是谁。
  李络有过一段时日的迷茫。
  朱嫣为何帮他?他有何值得朱嫣伸手相助的?为何…
  朱嫣是朱家的嫡小姐、皇后的血亲,而他只是个苟延残喘、不得宠爱的废物?
  那时他大概已知道了,从前那种厌恶的源头,些许便是得不到的爱慕。
  后来他变了,他竟隐隐觉得朱嫣可怜,觉得她明明是不愿成为福昌皇姐那样的人的,却为着奇奇怪怪的缘由一个劲儿地作践自己。
  他终于有了些微的平衡,觉得他与她似乎也并非极为遥远,因他也可以站在高处,对她说:“我不过是瞧你可怜才帮你。”
  其后,命运终于眷顾。他与朱嫣,终究是慢慢走向了一处。即使是背靠着背,从不曾承认过的,那也是走向了一处。
  “李络…?”她试探慎微的嗓音偷偷摸摸地响起。
  “别动。”他说,“我不欺负你,只这样抱你一会儿。”
  她有些怕,如耷拉了耳朵的兔子,慎重地说:“那…那说好了。你不能占我便宜。”
  “嗯。”他淡淡地笑起来,“便是再想,也要等将你娶过了门。”
  “说说说的什么混账话……”她却因这句玩笑话又闹了大红脸,忍不住伸手狠狠地锤了一下他的肩胸。明明用的是最大的劲头,可他却分毫没觉得痛,反倒是她手腕小麻,人轻抽了口气。
  李络终于将她放开了。
  她偷眼打量了一下他,撇撇嘴,低声说:“穿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嘛……”
  这一袭太子服制,既有钟馔之端厚,亦有五陵之灿华,落在他肩上,恰衬得他神色淡远,遥不可及。
  这样的人啊……
  其他女子见了,怕是哆哆嗦嗦都不敢上前,觉得他是一朵不可冒犯的高岭之花呢。也唯有她,能拧着他的耳朵喊他不要脸了。
  “嫣儿,你在笑什么?”李络的嗓音传来。
  朱嫣的表情一凝。“没什么。”她道,“我就在寻思,等我出嫁的时候,家里给多少嫁妆,能不能趁机多搜刮点。我可不能把过日子的打算全压在你身上,我觉得你不靠谱,得自己留点后路……”
  李络轻一挑眉,道:“岳父岳母那样宠你,总不会亏待了你。”
  朱嫣面色一横,纠正道:“什么岳父岳母?还没娶呢,怎么就喊上了?不要脸。”
  “……”李络又被凶了。
  他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兴许没什么威严的。
  没办法,这也是命,只能认了。
  ///
  那一日,朱嫣与李络说了好些话后,才出了长定宫。出宫的时候,天地正寒,隐隐约约间,好似有飘雪的征兆。
  从前她觉得雪天多少令人不便,且她又有些腿脚虚寒,怪讨厌冷天的。可如今瞧着要下雪了,心底却只有高兴,甚至还寻思着回家时能与堂姊妹们一道耍耍雪。
  又过了一段时日,年关渐近,朱嫣便向请太后与静太妃等人请辞,按照先前与皇后商议的那般,辞了伴读的时务,回家备嫁去。
  老太后对朱嫣本就不大上心,能多个姑娘陪着打牌确实不错,但她要走,太后也没什么挽留之意。随便应付两句,便放她走了。
  唯一多叮嘱的两句,便是“日后嫁给络儿,肚皮要争气,早点生个儿子”,听得朱嫣在心底直泛嘀咕:就是不生儿子,那又怎么了?李络还能和她闹上不成?
  她要不高兴了,连孩子都不生了,李络又能拿她怎么样!
  因这次是辞了伴读之衔出宫的,日后恐怕是都不会再回延康宫这头了,朱嫣便叫琴儿并几个小宫女一道,仔仔细细将所有的物件都打包了,另请几个宫人一道搬走。她自个儿则一身轻松地领着琴儿,到了商华门前。
  因年关将近,出入闲人的商华门前竟并排停着许多驾马车,有来入宫觐见宫妃的,有司局采买的,还有如朱嫣这般放出宫来的女子,正守在宫门前等着人接。
  天寒云冷,朱嫣立在红墙之下,将身上的披风拢紧,又呵一口寒气,搓起了掌心。冬日的风如刀刮似的,吹得人瑟瑟发抖,琴儿在一旁跺着脚,辨认着各家的马车。
  “小姐,那是咱家的马车!奴婢瞧见丁伯了。”琴儿眼尖,立时就望见了朱家那白辕青銮的马车,遥遥向着那处一指。
  身材发福的丁伯本弓着背,正坐在车夫身旁烘手,一听琴儿尖尖嗓音,立时回过神来,搭了脚凳下来迎接自家的主子,“二小姐!二小姐,这头。夫人在马车里候着您呢!”
  许久未曾见家人了,朱嫣提着衣摆,穿过商华门前一小列低头运货的太监,小跑到了马车边。丁伯摆正了脚凳,殷勤道:“二小姐,踩稳了!”
  车帘一撩,露出母亲万氏的面庞:“嫣儿总算出来了!外头冷,快上来,快上来。出来前太后娘娘可与你说什么了?还有东西落下不曾?”
  只打了一个照面,万氏便一气儿问了这么多话,让朱嫣有些不知道从何答起。
  她扶着琴儿的手踩上脚凳子,想了想,挑着答道:“太后娘娘和我说,叫我嫁给太子之后,要早点生儿子。”
  万氏闻言,一边掸着朱嫣身上的浮灰,一边将表情一拧,道:“太后这就想上了?”
  朱嫣弓身朝车厢里钻去,嘟囔道:“太后娘娘也就这样说说罢了!便是我不生儿子,太子也没法拿我怎么办!”
 
 
第83章 规矩
  马车行到朱府门口时, 天恰好飘起了细细的下雪。朱嫣扶着万氏下马车,一抬头便觉察到有什么绵绵的冷絮飘落在面颊上。
  “下雪了!”迎在影壁前的小丫鬟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呵着白气出来为主子掌伞, “夫人,二小姐, 还是快些进屋子暖和暖和吧。”
  朱嫣轻打了个哆嗦, 偷偷蹭到了万氏身旁。万氏见状,伸手过来点她额头:“都要嫁人的姑娘了,还这么粘着母亲, 像什么样子?”朱嫣被轻斥了,这才松手, 乖乖跟到了万氏身后, 婷婷独掌了一伞。
  母女二人穿过转廊, 进了主屋里头。外面是细细的小雪,隔着一道锦帘的堂内却是暖意融融, 炉里的银丝精炭将偌大屋内都熏置得几如春日。朱嫣的父亲与兄长都在, 又是许久未见, 一家四口便坐下来琐碎地说话。
  朱敬观和朱宏育都是不爱多话之人, 唯有万氏说的最多。除却嚷怨朱嫣这里瘦了、那里黑了,便是笑着说起她的亲事来,显见是对这桩赐婚极为满意的。
  “还是嫣儿有眼光,一眼就相中了太子殿下,早早地就将人笼住了。”万氏眉飞色舞,很是得意的模样, “这么好的亲事得来不易,可得好好抓住了。我前日去国公府给老太君过寿辰,连清河侯夫人都眼巴巴凑上来酸羡。你是不知道,她一贯嘴强,有个女儿做了陈王府的世子妃,便得意得不得了……”
  朱敬观听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婚事确实来的意外,朱家为此损了一个皇后。所幸嫣儿日后也能坐上那个位置,倒也不算吃了什么大亏。
  日后,朱家恐怕与宫中的妹妹怕是就此会不相往来了,这事儿多少有些对不起母亲大人。当年妹妹出嫁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叫家中众儿子尽力扶持她。可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母亲大人身子不大安,他至今都没与母亲说此事,只想着能拖一时便拖一时。
  万氏还在兴高采烈地说着前几日在国公府众人是如何艳羡她的,朱嫣心里有记挂,清了清嗓子,小声地问道:“母亲,嫣儿有一事想求。”
  “怎么?”
  她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腼腆地开了口:“我的嫁妆…能不能准备得多些呀?嫁的到底是东宫,要是带过去的东西少了,怕是会被瞧不起。”
  万氏一愣,看她皱着眉正经盘算的样子,忍不住轻声笑起来:“瞧你说的!莫非母亲还想不到这事?嫁妆的事情,你不必操心,母亲自会替你打点的妥妥帖帖,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呢!”
  “别的事情?”朱嫣微惑,问道,“不知母亲所说何事?”
  万氏对一旁的陪房马嬷嬷道:“去,将人请来。”只听一声击掌,便有个年约三十几许的妇人打帘而起,眉眼恭敬地跨入门槛来请安:“奴婢木芙,给夫人、二小姐请安了。”
  这妇人行止端庄,着一袭白地靛青的团花素裙,耳别绿玉,淡施薄妆,一举一动格外静雅;虽肩上盈着淡淡一层薄雪,却不显分毫凌乱狼狈,叫人望之生敬。朱嫣不由好奇道:“这位是……?”
  万氏搭了朱嫣的手背,笑眯眯道:“你要嫁的人是太子,那规矩礼仪自然是极为要紧的。木芙出宫嫁人前,曾在陛下近前侍奉多年,对这些礼仪规矩最为精通不过。京中但凡有大户人家的贵女要嫁入宗师的,都要争着抢着请木芙姑姑来教导一二日呢。”
  朱嫣闻言,心底略略吃惊:“母亲,我也要学礼仪么?”
  母亲自小就对她抓的紧,礼仪一事上也没松懈过,后来才顺顺当当进了宫做福昌殿下的伴读。她本以为自己的仪教足以应对嫁进东宫后的事儿了,没想到看母亲这架势,竟是觉得她做的尚且不足。
  “学,当然得学。”万氏一锤定音,“你是朱家的女儿,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又怎可在规矩上出了纰漏!便是你现在不学,等日后进了东宫,照旧要学,还不如现在苦一苦。”
  听万氏这么一说,朱嫣心底直泛苦。
  她当真想对母亲说,李络才不会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呢,他又不是图她规矩端庄才娶的她!可看着一旁的父兄面色刻板,她又半个字也不敢说了,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母亲说的是,嫣儿受教了。”
  万氏满意了,端起茶盏道:“今日你先好好歇息,明天开始,等裁缝过来给你量过了身子,你就跟着木芙姑姑开始学规矩吧。”
  ///
  万氏的话并非开玩笑。
  次日一早,朱嫣起身洗漱更衣,早膳才端上来,木芙姑姑就已到了她的跟前。
  朱嫣有段时日没回家住了,昨夜难得躺回熟悉的床褥间,自是一夜安心好梦。后半夜落雪无声,压得窗外折竹轻响,更是令她的清梦增了几分酣甜。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她由着琴儿给自己套衣裳,脚踩进鞋履,急着推窗去看,果见得外头的园子里积了一夜的雪,正是霜白一片、银装素裹的风景。
  珠帘外传来瓷碟叮咚玉响,丫鬟们进进出出,将早间的膳食端了上来。朱嫣举着茶水漱了漱口,刚想转身上餐桌,便瞧见木芙姑姑不知何时已端端庄庄、婷婷莹莹地站在了桌边儿,正巧笑嫣然地看着她。
  还没梳头的朱嫣吓了一跳,气势微矮,关了窗问道:“木芙姑姑,你来的这么早啊。”
  木芙行个礼,雅然道:“早膳的规矩也是极为要紧的,夫人特地叮嘱了,叫奴婢要多照看着,务必令二小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合太子妃之风范。”
  朱嫣听这话就头大,客客气气地笑了一下,落了座。她刚拿起筷子,就听得木芙说:“二小姐,拾筷之时,请悬腕执袖,以免脏污了衣物。”
  朱嫣心底咯噔一下,连忙听话地把自己的袖口拽起来。木芙见状,满意地点头,又道:“二小姐,虽说您即将嫁为太子妃,但您的夫君乃是太子之尊,是东宫之主。为人/妻室者,万事需以太子殿下为先。晨起用餐之时,也当先为太子殿下布菜。今日已晚,便暂且算了。改日,木芙再请二小姐垂听布菜的先后。”
  “哈?”朱嫣的眉头一紧,差点就顺口说一句“想得美”。叫她早起给李络布菜?哪有这种好事!她没叫李络给她端早膳已是很不错了!
  但她也知道这话说出来不合规矩,旁人才不管她和李络如何如何呢,只挑着规矩说话。于是朱嫣闭了嘴,老实把话给憋回去了。
  她喜在晨间喝汤,在旁布菜的琴儿不需她叮嘱,便已打了一大碗。木芙瞥一眼,便抬手制止,细声道:“二小姐,食不需有偏好,一二口浅尝即止便可。若是多尝三四口,则有失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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