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无关?!”许氏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斥道,“是你亲口命房中的丫鬟嬷嬷按住了妙儿,就连刮眉毛时,都有你亲自动手!这还敢说你无关?那么多的下人都看到了,你也敢空口白牙地说谎!”
罢了,许氏转向万氏,恨恨道:“大嫂,我素来敬你明事理,是宗妇,能将阖府上下的事都处置的极有规章。如今这事儿,若是大嫂想就这么算了,那可算我过去看走了眼!朱嫣欺凌堂妹不说,还知错不改,对着长辈撒谎,这便是错上加错!应当重罚才是!”
万氏见她语气激动,目光微飘,闲散地靠到椅上,劝道:“弟妹,你歇歇气,别说话那么急。来,吃茶。”
万氏这副风轻云淡看戏似的做派,反倒叫许氏更恼了。她正想开口,却听万氏说:“凡事皆有缘由,你不如听嫣儿把话说完。”
许氏勉强压着恼意,安静了下来,等朱嫣开口。
“叔母,虽说确实是我按着三妹妹,叫人刮掉了她的眉毛。可此事实非我意,乃是有他人授命,我也不过是照命行事罢了。”朱嫣一副无奈的样子,“咱们朱家到底是为人臣子,有岂能抗命不从呢?”
许氏听罢,有些古怪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什么叫“照命行事”?
这说的是什么话?
难道还会有朱家上头的人,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做,特地跑来和妙儿的眉毛过不去?!
那些个王爷宗室、皇子妃嫔的,连妙儿的名字都未必知晓,岂会那么闲?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许氏见朱嫣信誓旦旦,语气笃定,不像是心虚撒谎的样子,心底疑云丛生,问道,“你这是奉的谁的命?!我倒要看看,是谁敢与朱家小姐的眉毛过不去!”
朱嫣眼珠一转,语气很无辜:“是太子殿下之命。”
是太子殿下之命!
许氏的骂言瞬时卡壳了。
“这…这……”许氏“这”了半天,面色发白。她当然知道太子殿下何等尊贵,那可是这个天下的主人家!可…好端端的,太子何必做这种事?
“你休得乱说。”许氏怕惹事上身,警惕地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没事怎么会下这种命令?他与妙儿的眉毛,又有什么过节!”
“当真是太子殿下之命。”朱嫣信誓旦旦地说,“若是不信,大可现在就派个人去东宫问问。若是太子殿下说一句‘不是’,那我便立刻给三妹妹磕头谢罪,再把自己的眉毛全都刮掉。”
许氏直接听傻了。
“哐当”一声响,许氏手里的茶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没听错吧?朱嫣方才说的什么?
——如果太子殿下敢说“不是”,便立刻给妙儿磕头谢罪……?
这样重的誓言,平常哪有人敢许!
恐怕……此事是真的了!
当真是太子殿下下了令,叫人将妙儿的眉毛都给刮了!
许氏面色发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旁的万氏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心疼地皱眉,拿帕子掩唇,提醒道:“弟妹,这茶杯是南边送过来的,烧技难得,杯薄如纸,金贵的很。你摔一个就罢了,可别摔第二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嫣:说,是不是你下的命
5:是的。
第87章 将军
越近年关, 京中便越是下雪。且今冬的雪,似乎来的格外大些, 飘飘荡荡、断断续续的, 眼下已下到了第三日。
皇宫之内,已是一片素裹之姿。枝上径间, 都覆着皑皑银装;又有一线白雪压在红墙之上, 晶莹剔透。玉阶金瓦,霜雪澌澌。
皇帝的寝宫内,炭火升的极旺。紫薇香熏绕满殿, 锦幕重重垂落如厚重蕉叶。
“咳……咳咳…”
一阵短暂的咳嗽声依稀自帘后传来,旋即, 便是皇帝略带不可置信的声响:橘子&&“已近年关, 洪致庭却不回京叙职, 反倒要太子去往北境?!”
在殿中侍奉的宫人自知皇帝此时怒火上浇,谁也不敢应声。
皇帝歪坐于桌案之后, 桌上胡乱摊放二三叠信折。他一脸怒容, 满面黑沉, 正恨恨地瞪着桌上的信纸, 仿佛能从上头瞧出花来。
这些信是由驻守北境的将军洪致庭寄回的,未有几多字,却足够叫皇帝暴跳如雷。
“北将军”洪致庭在北境待了十余年,虽身负驻防要任,但每年的年关时都会回京叙任。往年,他都是深秋时节来京, 其后便暂留下来,一直到开了年才动身回北境去。可这一回,洪致庭人倒是在深秋时乖乖回来了,还在草场射猎时压过几位皇子,轻轻松松地拿了个冠首;但他却不打算留下。才刚入冬不久,洪致庭便已悄然离开京城,回到了大兵在握的北境。如今还来了信,直说他不会再回京叙命。
便是这么一封信,已叫皇帝恼恨不已。
洪致庭擅用兵,皇帝才愿将大军交由他带领;可这么多士兵在他手下,又难免叫皇帝不安。因此,洪致庭的夫人被留在了京中,领着诰命于皇帝眼皮底下过日子,充作质子。
如今洪致庭这般不听话,是不想要自己的结发之妻了?
皇帝黑沉着脸,将第一封信丢至一旁,又捡拾起第二封信,斜着目光看下去,喃喃念起了信上的字:“……北狄遣皇太子赴边境,不足半月将至军前。今军中将士士气低馁,还盼东宫亲至,不至令军士阵前丢鞍……”
顿一顿,皇帝低声怒斥道:“什么狗屁!太子何等尊贵,又怎能派往北境?”
且北狄如今羸弱,已连续五六年不曾犯过边疆,今春还烧了草场,如何突然又动了武,还是令北狄的皇太子亲征?!
皇帝大气一阵,又觉得肺腑痒疼,不得不连着一阵咳嗽。
待咳嗽平复了,他又面色复杂地思虑起来。
若北狄军报当真,将士见敌方皇子亲至,恐怕确实是会士气不足。
——但即使如此,皇帝也不愿令李络离开京城。让李络沦于险境之事,他是断断不肯做的。
“父皇。”
就在此时,皇帝的面前传来一道不温不火的嗓音,徐徐清淡,令人心中怒躁骤减。
皇帝侧目看去,原是一直安静坐在侧首的李络开口了。“儿臣觉得北将军言之有理。若儿臣能至军中,定能让将士士气高涨,前迎敌匪。”
李络低头一揖,姿态甚是恭端。
“不成。”皇帝皱眉,想也不想便拒绝,“如何打赢北狄,那是洪致庭的事。他若无能,岂能叫堂堂东宫太子给他垫背?”
且眼下这节骨眼,有人想让络儿死。他若出京,恐怕人还未至北境便已尸骨无存。这一点,皇帝心知肚明。
但李络却道:“事关家国大事,儿臣愿将社稷置于安危之上。恳请父皇成全。”
他落落说罢,叫皇帝面色颇为复杂。旋即,老皇帝一声叹息,道:“络儿,你与你的两个哥哥,当真是不同的。”
沉思片刻,皇帝又慢慢举起了那两封自北境遥遥寄来的信。殿中烛火轻曳,火盆中银炭渐焦,宫人们屏息而立,犹如一樽樽石雕。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才从皇帝的殿宇中跨出了门。
外头正在下雪,点点鹅毛正悄然自铅灰空中飘落。李络扬首望了一眼天际,便有个男子上来替他掌伞。
“博太医?”李络瞧见来人,淡淡勾起了嘴角,“你可是专程来见孤的?”
这替他掌伞的男子,既非太监,也非宫女,而是纯嘉皇贵妃留下的博太医,这些年亦帮了他不少。眼下,老太医将伞一倾,笑说:“老臣许久未给太子殿下掌脉了,不知太子殿下如今身子几何?”
李络拂袖,慢道:“已康健的差不多了。”
博太医点头,慢捋一把胡须,低声说:“这回,太子殿下是等不及了?竟主动出手了。”
“原是为了问这事才来。”李络失笑,淡淡道,“孤确实是有些等不及了。”
皇后一直安然蛰伏,毫无动静,便抓不到什么破绽。与其如此,不如主动卖她一个机会,瞧瞧她有什么后手。如今,她果然开始卖弄把戏。
且这把戏,还不是什么小手笔。
能在秋猎之后的短短一段时间内说服北将军帮助她,她押上的东西,定然不少吧?譬如李淳若登上帝位,分与多少兵权。要不然,便是干脆将自己年轻貌美的宝贝女儿也送给洪致庭一并作为谢礼。
博太医漫步前行,轻声提醒道:“京外危险,太子殿下若当真要离京,还万望注意切身之危。”
他的话不无道理,李络心知他是好意。
“若无分寸,孤不会这样做。”李络如此答道,“这一点,你放心便是。”
闻言,博太医稍稍平复了心中的忧虑。
李络若想得到,那就一定不会给旁人机会。他连十多年的屈辱都可以受,那其余的事,对他来说也不过如此。
“只不过啊……”李络忽的叹了口气,道,“孤这样做,怕是会惹了人生气。也不知那人什么时候来算账?”
听李络难得地用上了这种口气,博太医愣了愣,旋即便哈哈笑了起来。
“那位小姐,确实是叫人难以应对的。”他想起了朱嫣的面容,劝道,“太子殿下,比之北狄一事,您还是更要仔细思量一番如何安抚二小姐啊。”
博太医从前不大喜欢朱嫣,因为她的姓氏。但时日久了,便也放下了。
太子喜欢,那便没什么好反对的。
“正是因不知道怎么对她说,才会犯愁。虽说前段时日,已和她提过一二嘴了,但她似乎浑然未放在心上……”
李络的叹息,渐落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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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午不久,朱家便递来了帖子,让朱嫣进了宫。
她心急火燎的,半眼都没看帖子上写的名目“延康宫”,而是直奔长定宫。因跑的太急,竟径直将撑伞的宫女甩下了,一个人冒着雪,气呼呼地沿着宫巷前奔而去。人到长定宫门前时,落了一发一肩的白。
虽无明说,可太子即将亲赴北境的消息已从宫中流传而出。她甫一得知便急的团团转,先到了父亲书房,恳请父亲面见李络劝说。但父亲却叫她稍安勿躁,只说“太子自有打算”。
可她又如何安心的下来呢?
自有打算,自有什么打算呀!去北境打仗,那可是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且如今有心人想要夺走他的东宫之位,他恐怕人都没法平安到北境,就得挨前枪后剑了!
“太子殿下,朱二小姐来了。”
通传的小太监话还没说完呢,朱嫣已自己推了门,气喘吁吁道:“李络,不成,你不能去!”
殿内沈水香沉,李络正手持一卷书籍,立于箭窗之前。见朱嫣大口大口地呵着白气,面庞紧绷地闯入门前,他慢收了书,笑说:“嫣儿,你来的正好,茶尚且热着,不如坐下喝一口吧。”
朱嫣一瞥,小案上竟已放好了两盏茶,热烟袅袅,就像是掐着她来的时间煮上的。
可她没心思喝茶,而是大步到了李络面前,皱眉道:“你不能去北境。……太危险了,太危险了!”说着,她又有些委屈:“我们都要成亲了,你怎么还能做这等危险的事呢?”
李络拿卷起的籍卷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
“你的话,一点都不可信。”她重重说道,“不成,你不准去!给我留在京城里,平平安安的,听见了吗?”
一双秀眉蹙起,满面恼红色,显见是真的动了气。那对琥珀秋池似的眼,故作凶怒地瞪过来,像是在瞧着什么仇家似的。
李络拿她的气恼一贯没注意。朱嫣要是生气,那可是能犟上许久的。可他又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出京,不过是权宜之计,只为了引蛇出洞;如今他为黄雀,正在静候螳螂捕蝉。
想来想去,李络只好试探道:“那,若不然…我,发誓?”
“哈?”朱嫣的眉头动了一下,“发誓?什么誓?”
“这回离京,我定会老老实实、全手全脚地回来娶你。”他慢慢道,“若不然,便头发掉光,变成秃瓢?”
“……”饶是眼下场面正经,可朱嫣的嘴角却差点没忍住抽起来。
“你跟谁学的这一套?!不正经,满嘴胡话!”她怒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呢?
第88章 离心
朱嫣说完李络这一嘴, 才隐隐约约懊悔地想起来,这套说辞, 实话还是她先前说过的。
如今自己说李络胡闹, 岂不是自打嘴巴?
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认着。她咬了咬牙, 低声说:“我…我不管。总之, 我不答应。你都要娶我了,怎可在成亲之前,偷偷摸摸地跑了?”
她的声音里有小小的委屈。
天知道她有多盼着出嫁的那天。可好端端的, 却忽然横插进这件事,她如何肯呢?
她慢低下头, 长睫轻动, 眼眶里含着一片雾一样的水气, 好像随时会淌下泪来。李络见状,轻叹一口气, 伸手摸了一下她额上的发丝, 道:“有些事, 我不做, 它也会自己找上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朱嫣的面色微怔一下,在唇喉间开始咀嚼这句话。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她目光一转,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但眼眶里已有些湿润了。她虽隐隐猜到李络是有自己的计划的, 可她却止不住去担心李络会出事。
这种丝缕绪情,又怎是可以轻松压下的?
李络在她额上的手指慢慢下滑,落至了朱嫣的眼角。拇指的指腹一动,轻和地拭去了她的眼泪。“嫣儿,你忘记先前我去朱家时,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了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