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白月光——Miang
时间:2020-04-04 09:42:33

  “先前…答应你的事情?”她皱了皱眉,脑海中的回忆被倏忽唤醒。
  ——“那你放心。如果哪天你当真要出京了,我绝不会偷偷乱跑,给人添麻烦。一定老实待在家里,省的叫你担心。”
  那日李络忽而来访,说自己夜中做了个叫人不安的梦。她不放在心上,却随口许下了这般的话。如今想来,那都是李络早有意在敲打她此事。
  “……你!”她心底不由有些气,“原来这么早就已做好打算了!”
  “答应我的事,就不可反悔。”李络笑着说,“同样的,我答应嫣儿的事,也一定会办到。全须全尾地回京娶你,这是一定的。”
  他说的这样笃定,想必已是预计好了一切。朱嫣怔愣地看了他半晌后,缓缓地低下了头,像是服输了。
  “那好。”她轻声说,“你可是答应了我的啊!若是…若是不守承诺,得变成秃瓢,一辈子不长头发,同和尚一个样子!”
  李络闻言,笑着点头。
  他的笑意从来很淡薄,如将化的雪。在外人跟前,他又是不爱笑的。如今在朱嫣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难免叫她想多看一二眼。这定睛一扫,更觉得李络神容清隽,不可高攀了。
  这正是要娶她的人。她可不能白白放跑了。
  她在长定宫中待了好一段时辰,出来时,已没有了先前入宫时的焦急忧虑,恢复作了平常悠然镇定的模样。
  宫女给她掌了伞,她从从容容地踏过满宫巷的雪,沿途还去延康宫给老太后问了个安。到出宫的商华门前了,朱嫣一边结着斗篷的系带,一边对等候的琴儿说:“回去就帮我准备笔墨,我要写封信去齐家。”
  听到“齐家”,琴儿有些吃惊,不由多问了一嘴:“小姐,齐…齐家?给谁?那可是咱们家的对头呀……”
  “齐小公子。”她上了马车,神态很镇定,“哪有一辈子的对头?当咱俩的敌人都是同一个人时,那咱们与齐家便不是对头了。齐小公子呀,尤其不是对头。”
  李络有他的打算,那她也可帮上一二的忙。
  这回李络出京,是应了北将军洪致庭的奏信。皇后姑母若与洪致庭结盟,她能给出的东西极少,统共不过是一双儿女的将来。李淳简单,登基后分权于北将军也就罢了。那,福昌公主呢?
  洪致庭年过四十,有个妻室留在京中。他为人风流,侧室无数,将妻子冷落京中十余年;如今又干脆拒召不回,干脆连为质的妻子的性命都不顾了,可见他是个薄情男子。这样的一个男子,会对皇后索要什么?
  想必,是将尊贵、年轻又美貌的福昌公主嫁给他,以彰显其身份超然,地位飞腾;又能巩固与李淳的结盟,在将来李淳登上帝位时,以妹婿的身份分上一杯羹。
  这算盘倒是打的噼啪响,但福昌公主她肯吗?
  福昌公主心系齐知扬多年,满心满眼的只有齐家的小公子。叫她为了李淳,嫁给年龄几乎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北将军,她会答应吗?
  马车轱辘而行,窗外落雪绵绵。朱嫣低头沉思着,在脑海中构思起草了给齐知扬的信。
  ///
  岐阳宫。
  朱皇后步入赏瑞堂时,恰好听见了瓷盏倾覆的清脆碎响。一片狼狈凌乱的哗然之声后,便见得满地碎瓷,茶水横流。宁儿、采芝等宫女跪落在地,大气也不敢喘。宁儿白净的脸上,还有个通红的掌印,高高肿起,十分可怖。
  朱皇后冷眼瞥一眼宁儿,示意她们下去。几个宫女见状,忙无声地起了身子,忙不迭退出了这沉默压抑的屋内。
  吱呀一声,赏瑞堂的门扇合上了。朱皇后撩起珠帘,步入内屋。沈水香淡,她自小娇养的女儿福昌公主,正抱膝坐在南榻上,沉着脸发呆。
  福昌公主的容色是几位公主中最出众的,这也是她被帝后疼爱的缘由:她生就肤色玉白,娇眉艳目;素日里,一颦一笑都透着飞扬的光彩。但这会儿,她却全无往日那种金尊玉贵、飞凌人上的傲然了,只是呆呆地抱着膝坐在炕上,眼眶发红。
  皇后沉默地在她身侧坐下了,道:“福昌,你想好了没有?”
  见母亲来了,福昌公主的气息忽然剧烈地急促起来。她咬了牙,恨恨道:“母后!您怎么能将我嫁给那种男人呢?!那姓洪的都已四十六七了…他…他算是个什么东西?母后…您怎能这样!”
  自打前两日,皇后告知她,要她与身在北境的洪致庭定下婚约,她便已歇斯底里地发了两日的狂了。尚瑞堂中的瓷器杯盏早已被摔了个遍,小厨房送上来的膳食汤补也被她全部拂落在地。整个赏瑞堂的下人,都要挨着她的打骂;就连一向得宠的大宫女采芝,都在阶上长跪了一个时辰有余,膝盖破开了皮,走路都不方便。
  可饶是如此,福昌公主还是难以抒泄心中的恨意。
  她是堂堂的福昌公主,她要嫁的男儿,只能是京中最好的翩翩佳公子,是齐知扬那样文采飞扬、外貌俊美的好儿郎。
  可母后却要将她嫁给洪致庭,一个不在京中的糟老头子!
  虽说现在只在商谈之中,可或早或晚,她都会被母后嫁给那个洪致庭,这让福昌一思及此事,便肝胆欲裂。
  嫁给洪致庭,她会如何?
  被所有的姊妹嘲笑,被京中人视为笑柄。日日守着一个老头子,被他糟蹋……
  福昌公主的面色发白,浑身哆嗦了起来。她一想到秋猎时见过的、洪致庭的脸面,想到那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年纪的人脸上横生的皱纹,她便止不住地想呕吐。
  “母后,福昌不是您的女儿吗?”她哆嗦着,满面刷白地询问皇后,“您怎么狠心将女儿嫁给那种男人?!”
  朱皇后看着福昌苍白恐惧的脸,心中何尝不痛惜?这是她最为宝贝的女儿,若是有的选,当然想为她挑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可眼下,却已容不了她那样做了。
  “福昌,你哥哥如今正是危急关头。拉拢洪致庭,已是我们最后的出路。”朱皇后皱眉,低声地劝道,“你从小敬爱淳儿,又怎能在此时不管不顾呢?”
  福昌闻言,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哥哥是母后的孩子,我就不是了么?”她无法理解,声音嘶哑,“凭什么我要为了哥哥的前路,赔上自己呢?母后,我可是堂堂公主呀,怎能嫁给那种男人?”
  朱皇后见她无法释怀,心底暗暗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福昌的性子,是她一手宠出来的。福昌从小无忧无虑,又岂能知悉人落魄时的难处?此时若不拉拢洪致庭,怕是日后岐阳宫的人连性命都要不保了。一桩婚事,又算的了什么?
  而且…福昌到底是女儿,而李淳是儿子,能继承皇位。
  朱皇后咬了咬牙,狠下心道:“福昌,此事由不得你。你再仔细权衡一番,想想你哥哥吧!”
  福昌公主闻言,陡然站起,近乎是尖叫着说道:“母后,我不嫁!您如此狠心,叫我怀疑你是否当真将我当做女儿了!为什么母后的心中只有哥哥呢?为什么母后从不理会我呢!”
  “你……!”朱皇后闻言,心寒至极,“母后何时心中只有你哥哥了?你如今年岁渐长,也当知道母后是如何疼爱你的。你怎可说这样的话……福昌!”
  她对福昌这个女儿的宠爱,六宫有目共睹。可福昌却说自己心中没有她,这算是什么睁眼瞎、白眼狼的话?!
  福昌公主却不管不顾地哭叫起来。“我不会嫁的…我不会嫁的!”她声嘶力竭地哽咽道,“凭什么兄长做不上太子,就要牺牲我?他是个废物,那是他的事儿,与我有何干系?!”
  她是决计不会嫁给洪致庭的。
  她想嫁的人,从来只有齐家的小公子一人。
 
 
第89章 不仁
  几日后, 李络便携同一支轻羽队,一道出了京城, 北上而去。
  百姓对北境之事有所耳闻, 但北境离京甚远,纵是听闻过狄国之名, 却也不甚了解。见太子亲自出京, 只觉得惋惜不解——年关将近,何必急在这时?平白误了团圆新年的好日子。但茶馆里听说书听多了,也只当是太子殿下一心效民, 急着建功立业,便也没放在心上了。
  李络出京不过两日, 朝中便隐隐有所蠢动。不少臣子本就不大愿服从李络, 如今便有了些直起腰来的架势;在前朝行事上奏时, 趁着李络不在京中,言谈好处, 尽向大殿下李淳靠拢。这等时候, 若是能由皇帝把持住众人悠悠之口, 那便最好不过。可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 皇帝却忽然病了。
  一连数日,皇帝都深居寝宫之中,身体羸弱。入冬后,他本就有些咳嗽轻疾,让太医来看了几回后便好的差不多了。但这几天,病情却忽而骤起如山倒, 身子重重地衰弱下去,让皇帝没法子撑着自己到前朝去。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宫女的通传声响起,帘幕深处的皇帝皱了皱眉,有不快之意,挥袖斥道:“让她回岐阳宫去。”
  然而,皇后的脚步声却已经近了。皇帝瞥见一道雍容的人影从珠帘后现身,慢慢近了前来;旋即,那女子边走边笑说:“陛下,臣妾特地命小厨房做了一盏参茸鸡汤,给您补补身子。”
  听及“鸡汤”二字,皇帝疑心骤起。
  早上太医来瞧过他的身体,几番诊治,却不解他为何会突然病倒。言谈之间,暗指是有人下毒。可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又是如何下的毒,却又毫无头绪,几个太医只能先斟酌着开了方子,让他卧床静养。
  如今见皇后来探望,皇帝心中的疑心病悄然浮起。
  是不是皇后做的好事?
  她为了帮助李淳争夺帝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对自己下了毒?
  皇帝侧撑在枕上,目光幽幽地盯视着帘外的皇后。
  朱后着一袭明红华袍,青髻高梳,鬓边垂寸把来长的步摇流苏;左手把起广袖,亲自打开了汤盏,正仔仔细细地用银勺分出鲜嫩的汤膳来。她低垂眉目,容色端庄,倒还是那副娴雅温文、叫人挑不出错的模样来。
  她这副神态,皇帝很熟悉。夫妻多年了,正是因皇后在明面上做事能叫他放心,他才会令皇后一直是皇后,而不至于叫贵妃越过了她。
  眼下,也不知皇后这鸡汤是如何煲就,散着一股鲜甜的味儿,叫皇帝喝了两日白粥的胃略有些蠢动。可越是如此,皇帝疑心便越强。待皇后打着小碗坐至皇帝的枕边时,他竟然恼怒地拂袖一挥,将皇后手中的汤碗打翻在地。
  哗啦一阵碎响,瓷盏在地上裂了一地,香腻的乳白色汤汁亦是四处横流。皇后露出诧异神色,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皇帝阴沉地盯着她,怒道:“你在这汤里下了什么?”
  皇后失笑,摇头道:“不过是普通的药膳罢了,枸杞、人参而已,臣妾又哪里敢做多余的事情?”
  听她这般说,皇帝冷意上心,斥道:“你不敢做多余的事?这些年来,你所做的多余之事难道还少吗?若非是你当年苦心陷害,朕又如何会听信了你的谗言,令纯嘉惨死!”
  听皇帝提起旧事,皇后的笑容微淡。她叹了口气,道:“陛下,纯嘉皇贵妃与外男私通,证据确凿,臣妾也不过是依照章程办事。再说了,那是您亲自下的令…您心底也明白,纯嘉的事儿是真的,若不然,怎舍得赐死纯嘉妹妹呢?这一点,总不能怪臣妾吧?”
  罢了,便拿手帕按了按眼角,哽咽道:“纯嘉妹妹确实可惜,臣妾始终不明白,她为何这般想不开,辜负了您的爱怜,也害了自个儿。”
  皇后的说辞毫无破绽,她又是一副真心实意为纯嘉伤心的模样,眼泪直淌,这叫皇帝气得心口发昏,恨不得掐住她的脖颈。
  他…他当初确实是怒气在心,未加细判,立刻就断定纯嘉私通。等冷静下来,回过了神,纯嘉已经去了。可这又怎么能算是他的错?他不过是被人蒙蔽了!
  但凡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子,都听不得自己的妻妾与旁人有染的传言!一怒之下,将人赐死,那也是人之常情!
  罪魁祸首,还是皇后故意陷害。但如今这事儿,却是不能翻出来细说的,要不然,全天下人都会知道纯嘉当年还有私通外男的嫌疑,平白叫络儿背上了旁人的指点白眼。
  皇后正是掐准了这一点,才会在眼前依旧唱念俱佳地演着!
  “纯嘉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底清楚,你莫要将自己都骗过去了!”皇帝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抽气声,嗓音恼恨,“如今你想给朕下毒,好方便让淳儿坐上帝位,你别以为朕不清楚你的打算!”
  皇帝的话说的愤恨,皇后闻言,却露出了诧异之色。
  “下毒?陛下,您的意思是…有心思叵测之人,竟然给您下毒?”皇后皱了皱眉,喃喃道,“您的身侧,从来都只有太子殿下为您安排的侍卫宫人。太子殿下极爱重您,又怎会放任侍卫粗心大意,让旁人给您下毒?”
  说罢了,皇后自嘲一笑:“不像是臣妾,自打被您说了一句‘身子不好’,此后便无人问津了。就连叫司局使唤个人,凤印都不管用了;后来贵妃妹妹也落魄,反倒是甘泉宫就成了人人巴结的。臣妾素日不知道,成妃妹妹竟也有如此威风、前呼后拥的一天。”
  听皇后这么一说,皇帝微微一愣。
  皇后的意思是…这毒,是络儿的手笔?
  的确,如今自己近旁,都是络儿安置的人手。若要论下毒,络儿才是最方便的那人。
  可络儿又何必这么做?这江山,迟早都是他的!总不至于,他记挂着纯嘉的事儿,想要亲手为纯嘉报仇吧?
  皇帝的眼珠剧烈颤动起来,心中的疑云波涛诡谲。
  皇后见状,慢慢地笑起来,安慰道:“陛下莫急,此事仔细调查一番,定能水落石出。”
  她与皇帝夫妻多年,皇帝是什么样的性子,她最为了解不过。
  他若当真是个慎重耐心之人,当年的纯嘉也就不会死去了。为帝王者,最常刚愎自用,听不得旁人言辞。这么多年,皇帝是一丁点儿都未能改掉这个缺点。
  “皇后,你休在此处挑拨是非。”皇帝颤着手指,怒指向她,“同样的把戏,朕可不会再上当第二次。你…你,滚下去!”
  皇后安然地起身,向自己的夫君行礼,笑说:“那臣妾便先告退了。至于这鸡汤,陛下若是不放心,叫人来仔细检查一遍。如此,陛下便可知道,臣妾当真是心底关切着您的;而那想要谋害您的,则另有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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