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停车场途中,李庆州再一次强调:“请首相先生把配枪暂时由属下保管。”
这个国家有限制首相的吗?有,一旦事态面临严峻抉择,掌管这个国家最高司法的大法官可以在十五分钟里签下一纸二十四小时限制令,这纸限制令对这个国家小到一名平民大至国家领导人都能起到绝对约束作用。
那栋复合式居民楼有三十二名住户,加上女王……
“首相先生!”李庆州加重声音。
“别担心,枪只是用来让女王陛下认清事实,一名人体画家和街头小贩们没什么两样。”犹他颂香语气轻飘飘的。
和轻飘飘语气形成鲜明对比地是脚步,急促,钝重。
“街头小贩三寸不烂之舌是为了荷包,一名人体画家更糟,这些满口忠于艺术的家伙们花言巧语只是为让他们的花名册上再添一桩,为下一段恋情做准备,看呐,都有哪些姑娘喜欢我过。”犹他颂香说。
进入电梯。
“我也知道,苏深雪不是很那些总是很容易受骗的姑娘们,不……”说到这里,顿了顿,“不……有时候,她也傻,甚至于,她比那些女孩还要像傻姑娘,一句不怎么有趣的俏皮话就能把她逗得咯咯笑。”
说到这里,犹他颂香一个手掌往电梯墙——
“砰”的一声,伴随着恶狠狠的一句“该死。”
眼睛盯着电梯门,自言自语到:
“真该死,她是不是一直在对他笑?是不是也和他发牢骚,会不会上了他的当,比如,过马路时手傻乎乎让他牵着?”
“今天天气该死的好,苏深雪有一个臭毛病,天气好的时候喜欢对着天空发呆,天知道,她那个样子总是很容易迷倒一大片男人,以前有人和我说过类似的话,最近,我越来越觉得觉得这话有一定道理,她对着天空发呆时模样很勾人。”
“胆子稍微大一点的,这个时候肯定会在心里幻想拥她入怀,说点情话,那个时间点,她和他肯定吃过午餐,我的妻子在和别的男人共进午餐。”喃喃自语到了这里,犹他颂香做出抚额状,“我讨厌这种感觉。”
“那些从事艺术行业的小伙们在哄姑娘时很有一套,是不是,那两人在玩电影的烂桥段,穷小子们最爱把贵族家的掌上明珠带去体验底层生活?”犹他颂香在笑。
与其说是在笑,倒不如说是另类表达愤怒的方式,下意识间,李庆州和犹他颂香稍微拉开一点点距离。
很快,笑意被如数收起。
“苏深雪是不是和电影里的那些女人一样,在睁大眼睛做做作动作,说做作的话,恨不得马上出现在她面前,说苏深雪你现在的行为让人倒尽胃口了,就好像她真的做出了做作动作说出了一大堆做作的话。”
“这之前,得把那件花马甲脱下,它太刺眼了,从它穿在苏深雪身上时第一时间就想毁掉,毁灭,因为穿上它的苏深雪怎么看都不像苏深雪,我无法接受这个认定,她得是苏深雪,她必须是犹他颂香熟悉的苏深雪。”
“这些还不是最该死的,最最该死地是,那和穿花马甲的苏深雪一起下楼梯的小伙是一名人体画家,我猜,那家伙肯定不止一千次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曲线,这些是那半根烟时间充斥于我脑海中的所有想法。”
“我无法阻止那家伙脑子里的思想,但只要朝他脑门开上一枪,砰,结束了。”
犹他颂香一番喃喃自语伴随着电梯不停变动的阿拉伯数字。
最后,模仿枪响的“砰”让李庆州额头冒冷汗。
电梯门打开。
首相私人出行用车、一名司机、六名便衣保镖均已到位。
李庆州还想说点什么,但在犹他颂香那束冷冽视线下,也只能闭上嘴。
想必,那张二十四小时限制令对戈兰小年轻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选举总部距离陆骄阳住处三十八分钟车程,一路上,犹他颂香一直作闭目养神状,表情倒也显得平静。
车子抵达陆骄阳居住街区为下午三点四十二分。
今天是工作日,整个街区静悄悄的。
两辆车停在较为隐蔽的所在。
约十米长的公园小径后,就到达了监控录像中多次出现的红瓦顶复合式居民楼。
像在执行一次至关重要的突击搜查,犹他颂香冷静得出奇,在他的示意下,两名保镖守在复合楼两个出口处,剩下的四名保镖跟着他上楼梯。
作为指路人,李庆州走在最前面。
楼梯衔接着陆骄阳的住处,一行人停在陆骄阳家门外,另外两名保镖又在犹他颂香的指示下去找寻这处房间有没有别的出口。
一切就绪。
陆骄阳家房门紧闭。
门为反锁模式,门反锁着就证明房间主人在里面。
侦察员出身,开普通居民楼锁对于李庆州来说是小菜一碟,不到一分钟,那扇门静悄悄打开。
两名保镖在门外守着,李庆州和犹他颂香一起进入房里。
第一眼,李庆州就看到玄关处放着粉色男式球鞋和女式半高跟鞋。
两双鞋是贴着放。
自然,鞋犹他颂香也看到了,李庆州紧绷的神经再上一个台阶。
房屋构造为典型的单身公寓格局,客厅房间厨房洗手间一目了然,沙发茶几倒也干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洗手间门半掩,客厅一角有活动屏风,透过屏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若干卧具轮廓。
这个空间里唯一声音来源来自于那扇紧闭的房间门内,皇后乐队的经典旋律。
此时,犹他颂香的目光也紧紧胶在那扇门板上。
下一秒,李庆州看到了从半掩的洗手间里露出若干女式衣物,衣物底下露出胸衣衣带。
脑子一片空白。
俨然,又到了需要开启“疯狂祈祷”模式。
不会的,不会的,女王绝对不是会干傻事的人,这要么是他在神经紧绷时产生的错觉,要么就是一个误会。
一定是误会,是的,一定是个误会。
在李庆州开启“疯狂祈祷”模式时,犹他颂香打开那扇房间门。
打开,关闭!
李庆州被挡在门外。
从这个角度,洗手间露出的女性衣物看得更加明显,不存在错觉,那掉落在地上的手帕露出特属于女王的专用符号让李庆州再无一丝侥幸。
女王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这是李庆州目前安静等待的最大原因。
伴随这个念头,从门里传出的音乐旋律戛然而止。
世界安静极了。
也许是过去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吹出一口气时间。
从门里传来犹他颂香淡淡的声音。
“苏深雪,出来!”
依稀间,音乐停止。
音乐停止,世界静悄悄的,苏深雪想静悄悄的也好。
本来,音乐是用来壮胆的,有时候,一些事情在想象中很容易,但真正实践起来却是非常困难。
比如,当一名人体画像模特。
当陆骄阳问“我的女王陛下,你知道当一名人体模特第一步骤是什么?”时,她应答得很爽快“不就是把衣服脱下。”脱衣服多简单的事情,睡前洗澡前换衣服前,她的贴身秘书为她换过衣服,她也在造型师面前脱过衣服,应该……应该很容易的。
怀揣着“不就是脱衣服”的想法,苏深雪打开洗手间门,据陆骄阳介绍,到他家来的女孩都是在这个洗手间完成一切。
手触到外套纽扣时,想起,陆骄阳和她的贴身秘书造型师还是有差别的,女王和她的贴身秘书造型师都同为女性,但陆骄阳并不。
下一秒,苏深雪又告诉自己,穿公主粉鞋的密西西比州小青年和那可爱的粉红豹没什么两样。
苏深雪,想想你记事本上那些长大后要做的事情,目前可是一件都没实现,就实现一件,你现在已经二十九岁,这一刻也许是你最后的勇气了,苏深雪,你的胆子越来越胆小了。
牙一咬,外套丢在地上,这很好,继续。
但——
当陆骄阳穿着画画围裙出现时,苏深雪就只成功脱掉那件外套,怕被陆骄阳嘲笑,辩解是因为熟人才放不开的。
于是,陆骄阳说他在鹅城认识了几个人体画家朋友,如果女王陛下愿意……
“不要!”大声尖叫。
最后,陆骄阳告诉苏深雪人体画像不脱光光也可以,陆骄阳给了她一件男式白衬衫,让她换上衬衫。
搞什么鬼?都穿衬衫了,还算什么人体模特。
但那会儿,密西西比州小青年强硬得很。
在陆骄阳的敦促下,苏深雪换上那件男式衬衫。
换完衬衫,陆骄阳又在苏深雪无任何防备下把她强行推到淋浴室,打开莲蓬,几个眨眼功夫,头发连同那件白衬衫都被水逐个淋了个透。
那件衬衫里面空无一物,回神,大叫一声“陆骄阳,你这个混蛋!”
陆骄阳丢给了她一条毛巾,让她稍微擦干头发,他在画室等她。
离开洗手间前,陆骄阳还丢下这么一句“苏深雪,要么擦干头发到我画室来,要么换回你的衣服,从我这里滚蛋。”
苏深雪一点也不想以“滚蛋”方式和密西西比州小青年做最后告别。
于是,就有了现在,她穿着那件湿透的白衬衫站在陆骄阳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五米左右距离。
这五米左右距离又被一道白色纱布一分为二。
问为什么要设置纱布,密西西比州小伙给了两个答案提供女王陛下选择:“这是对女王的一种尊重。”和“女王身材太劲爆了,为女王画人体像的是需求正旺的年轻小伙,怕中途频频往洗手间跑。”
切——
苏深雪还记得他们曾经讨论过,那时陆骄阳可是信誓旦旦,半途往洗手间跑是一种及其不专业的行为,他不会犯专业上错误。
显然,第二个答案是密西西比州小青年为讨好女王才存在的。
站在模特台上。
透过白色纱布,从纱布这边她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陆骄阳,自然,陆骄阳也是隔着纱布隐隐约约能看到她。
她问陆骄阳,他都看不清楚她,怎么画她?
无应答。
继续问,直到从纱布那边传来叱喝“闭嘴。”
“女王陛下,您再不闭嘴的话,下垂特征会非常明显。”陆骄阳和她说。
下垂特征?反应过来,低头。
哪里下垂了哪里下垂了?松下一口气之余,目触到贴在自己身上被水浸透的纤维布料变成如同清晨期间的淡雾色,在一片淡雾色中拓出两朵淡淡的水红。
脸颊微烫。
画室流淌着熟悉的旋律,皇后乐队主唱弗雷迪一会儿像是在和妈妈发牢骚的顽童;一会儿如在和老师叫板的坏学生;一会儿又像在召唤恋人回到自己身边的痴汉。
脸颊微烫眼眶发刺,不为什么,只会这刻的苏深雪。
终于,二十九岁的苏深雪实现了少时愿望:长大后要认识一名人体画家,成为这名人体画家的模特。
有什么在蠢蠢欲动着。
音乐什么时候停止,她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不知道;密西西比州小青年把她画得好吗美吗,不知道。
白色纱布把这方空间推进一个蒙太奇式的世界。
逐渐,混沌。
混沌的世界里,有熟悉声音传出——
“苏深雪,出来。”
☆、昨日种种死
混沌世界里,有熟悉的声音传出——
“苏深雪, 出来。”
她怎么可能会不认识这个声音, 第一时间手下意识间抖了抖;第二时间,笑,你看, 犹他家长子给苏家长女带来多大的内心阴影。
没错, 借着醉意说出“陆骄阳, 给我画一张人体画像吧”后, 苏深雪马上就后悔了。
与其说后悔倒不如说是害怕,害怕犹他颂香知道后饶不了她,要知道,她现在还冠着“犹他颂香妻子”的头衔。
没事的,没事的。
那句“苏深雪,出来”肯定是她因为心虚产生的幻听。
下一秒,苏深雪就知道,不是幻听。
纱布另一端, 映出了犹他颂香的身影。
“苏深雪, 出来。”隔着白色纱布再次传来的声音是如此清晰。
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犹他颂香怎么忽然间冒出来了?他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手开始不听使唤, 拼命扯衬衫下摆。
老师,要怎么办才好?衬衫太短了。
而且,衬衫是陆骄阳的,犹他家长子早已经认定苏家长女是他的私有物。老师,最最糟糕地是, 衬衫底下什么也没穿。老师,我以这幅模样出现在另外一个男人家里,会把他气疯了的。
还有……老师。
一切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颂香,我们离婚吧”都是为了所谓自尊心所谓骄傲,苏深雪还是那个懒惰胆小消极的苏深雪,没有高昂斗志、害怕艰难险阻、只会装模作样。
那些听似决绝的话只是为了麻痹自己。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女王和首相离婚”能出现在戈兰各大媒体版面上的几率小到只有百分之一。
甚至于,她已经为没能和犹他颂香离成婚找好了借口,我没法子我没有帮手,不仅没有帮手,我的爸爸堂姐表妹等等等还一直在拖我后退,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还有……老师。
苏深雪也是自私自利的,一直都是。
比如,此时此刻,她就压根没为陆骄阳考虑过,最开始短短几十秒时间里,她只考虑到自己该如何脱身。
呆站着,手机械化扯衬衫下摆。
就恨不得能把衬衫拉长一点,再拉长一点,哪怕盖住臀部也是好的,只为,犹他家长子能不那么生气。
不那么生气,显然是不可能的。
苏深雪听到了枪声。
确认子弹是射向天花板的,苏深雪大大松下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