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淼儿见了芍之,却稍许有些愣住,这丫鬟似是看起来有些脸熟。
因得白苏墨先前说的话,顾淼儿还在一面点头,一面想着芍之像谁,片刻却是突然反应过来:“渭城?你怎么去渭城了。”
白苏墨顿了顿,平静道:“说来话长,晚些再同你讲。”
顾淼儿虽不再问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渭城,那可是边关重镇了。
苏墨去寻国公爷,也应当是在驻军处才是,怎么去了渭城?
白苏墨刚才又一口一个说来话长,晚些再说,她心中有些担心,莫不是,中途出了事端,苏墨方才特意未向她提起?
顾淼儿又不好多问。
白苏墨已寻了旁的话说,她亦被移了心思去。
等一顿饭用完,穗宝和惠儿带着粗使的婆子和丫鬟将饭菜碗筷从外阁间中撤了去。白苏墨说大夫嘱咐饭后散步消食,顾淼儿扶她,芍之则远远跟在身后。
先前正说着渭城之事,眼下散步的空隙,顾淼儿正想问起,脑海中却忽然想起,她知晓芍之像谁了?
顾淼儿忽得驻足,愣愣看向芍之。
芍之本是低头走着,见前面两人忽然停下,险些冲撞了,赶紧低头,福了福身:“奴婢方才走神了。”
顾淼儿却顾不得这么多,“你将头抬起来。”
芍之有些不知所措的抬头,看看她,又看看白苏墨。
白苏墨忽得明白了。
顾淼儿已诧异出声:“陶……陶子霜……”
白苏墨刚想解释。
芍之却也是一脸惊异。
白苏墨觉得何处不对。
果真,芍之诧异道:“顾……顾小姐认识我堂姐?”
堂姐?
白苏墨和顾淼儿都怔住,面面相觑。
第203章 照顾
堂姐……陶子霜……
竟是这样巧合的事情。
芍之姓陶, 只是入了城守府后才将姓隐去了,直接唤了芍之。
早前白苏墨也觉她同陶子霜挂像, 却没有想到她竟会与陶子霜认识。
顾淼儿和白苏墨在暖亭中落座, 听芍之说起陶子霜的事。
"叔父死后,婶婶带堂姐去了京中,说是要投奔京中的亲戚。婶婶娘家有亲戚在京中,听说在京中经营甜品铺子,本就需要人手帮衬,婶婶想, 虽是远房的亲戚, 但好歹也应当去看一看, 若不行再回渭城便是。叔父还在的时候, 婶婶尚且还能照顾堂姐和奴婢两人,但叔父死后, 我们三人相依为命,婶婶一个寡妇想要带大我和堂姐其实不易。人都是被逼得没法子,婶婶才想着去京中试试。渭城到京中路远,而且远房亲戚也许久没有走动了,终究也怕隔着人心,婶婶便想带着堂姐先去京中看看, 稳妥后再接奴婢去。那时恰好城守夫人怀孕, 在寻些能识字的丫鬟可以陪着说话解闷, 奴婢去了城守府, 婶婶和堂姐便去了京中……"
芍之娓娓道来。
虽然夫人和顾小姐如何会认识堂姐, 她并不知晓。
但顾小姐问起,她还是开口。
她也许久没有见过堂姐了,若是夫人和顾小姐早点见过堂姐,许是还能帮她寻一寻。
堂姐一生命苦,最后说是遇到好归宿,但再后来,似是也不了了之。
最后收到她的信,信中有些郁郁。
却也躲着她,不肯告诉她行踪。
婶婶过世,她算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了。
她也不知堂姐为何要躲着她,亦或是躲着所有人。
她随夫人来京中,也是想借着在京中的时候寻堂姐。
许是,终有一日还能寻到。
芍之说了堂姐跟随婶婶来京中的前因后果,白苏墨和顾淼儿皆是听着,却都没有说话或应声。
这一路上,她是知晓夫人待人和善。
但眼下,她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似是夫人和顾小姐认识堂姐……并不是因为寻常的事情……
芍之心中拿捏不清,但白苏墨低着目光,不置可否。
顾淼儿却是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芍之下意识低下头,继续。
其实婶婶和堂姐去到京中以后的事情,她倒真不如早前清楚,但堂姐会写信给她告知近况,所以她也知晓一些婶婶和堂姐在京中的事情。
大致是,等到婶婶和堂姐到了京中,才晓京中果真繁华,目不暇接。婶婶家的远方亲戚在闹市边上开了间不大的糖水铺子,生意算不得火爆,勉强能养活小一家。婶婶和堂姐就在亲戚家的糖水铺子里帮衬。堂姐生得貌美好看,自从堂姐来了之后,原本不起眼的糖水铺子生意经慢慢好了起来,还有不少人慕名前来,远方亲戚乐得合不拢嘴,给婶婶和堂姐的工钱都莫名多了起来。婶婶是个苦惯来了的,当下觉得铺子是来对了,但堂姐却想离开,因为……
言及此处,芍之顿了顿。
白苏墨和顾淼儿都看向她,其实她不说,白苏墨也猜到了几分,顾淼儿却还是目不转睛看她。
芍之低下头,低声道:“堂姐同我写的信中,提及了担心,京中有些权贵子弟,借机拽她的手或衣裳,她有些怕……”
芍之说完,不怎么吱声了。
顾淼儿也愣住。
自幼长在这样的世家中,多是被兄长保护起来,芍之说这些话的时候,顾淼儿不免怔住。
为免尴尬,芍之继续说道:“堂姐是想回渭城了。堂姐知晓奴婢在伺候城守夫人,还曾在信中问起,可能在城守夫人面前说得上话,给她在城守府谋条路,侍婢也都好,粗使的丫鬟也好,她想带娘亲回渭城……”
白苏墨和顾淼儿便都没有说话。
若陶子霜当时是想回渭城,那后来便不应该还在京中,成了寡妇……陶子霜没能回得去……
顾淼儿心中莫名一沉。
许是到了此处,芍之语气稍有波澜:“奴婢便问过城守夫人,城守夫人念奴婢早前在跟前伺候过便同意了,不仅说让堂姐回来,还说给婶婶在城守府中也找个粗使婆子的活计做。奴婢感恩戴德,给夫人磕过头就欢欢喜喜给堂姐写信,只盼着她和婶婶能尽快回渭城,我们一家人团聚,就算日后有何事,也能一处照应着。但这封信寄出,就像石沉大海一般,再没了音讯……等许久以后,再收到堂姐的信,都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了,她同婶婶远方亲戚家的儿子成亲了,还生了个孩子……回不来了……”
芍之语气中已有更咽。
白苏墨心思澄澈。
顾淼儿却是拍案而起,愤怒道:“这哪里是亲戚,分明是强盗不如,明抢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若是你婶婶想将堂姐嫁给远方亲戚家的儿子,一早便嫁了,哪能等到要走的时候,就突然成亲了!!”
这其中的猫腻不用想,一听便知龌.龊!
“那你婶婶呢!就这么仍由你姐……”后面的字眼,顾淼儿实在说不出,只是在顾淼儿的认知当中,母亲都是维护自己的,自己若是生了半分委屈,只要她在理,都会百般维护她。
在她心目中,天下的母亲都应是如此。
哪有将女儿往火坑推的?
白苏墨却抬眸看向芍之。
陶子霜的母亲未必就没有维护她,许是,维护不了……亦或是怕她殒命或轻生,而更可能,她自己亦是个手足无措的妇人……
芍之声音都有些轻颤,“婶婶她……”
听她开口,顾淼儿忽得止住了声。
白苏墨眼中亦有错愕。
芍之的语气,如何听都当是其中出了差错。
顾淼儿眸光滞了滞,就听芍之低声道:“婶婶她,没过多久便疯了……”
疯了……
白苏墨和顾淼儿心底好似沉了一块石头一般,莫名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芍之的声音继续在耳旁响起:“婶婶疯了,终日说些疯话,那家人又恼又怕,就威胁要将婶婶这个疯人赶出去,可若是赶出去,婶婶要如何活?堂姐只好哭着求那家人收留婶婶,堂姐既要照顾疯了的婶婶,还要照顾孩子,还要终日迎着笑脸奉承来铺子里趁机揩油的人。可那家人一面数着银子,儿子回到家中又觉得她白日里丢了自己的人,还要寻堂姐打骂出气。因为有婶婶和孩子在,堂姐连逃都逃不得,怕婶婶和幼子无人照顾……”
芍之有些抽泣。
顾淼儿已攥紧掌心。
白苏墨亦想起初见陶子霜时,温婉和善的模样……却不想,早前那家人竟是如此待她的,芍之叙述的声音,仿佛渐渐和记忆中的人影重合在一起。
听芍之说,陶子霜想过轻生,但醒来的时候,见到的却是无助的母亲,和还只会咿呀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孩子……这些都触及了她心中最柔软之处,于是再难也要选择活下去,若是连她都没有了,他们要怎么办?
已经轻生过的人,不会轻易再轻生……
白苏墨想起最后见陶子霜的时候,她怀着身孕就在顾府和国公府门口跪着,是已然知晓后果会如何,也是怀着求死的心态去了,否则,明知在顾府门口会跪得连孩子都保不住,为何还要去……
一个已经经历过绝望的人,哪里会如此容易再次轻生?
再往后的事,许是除了陶子霜自己,旁人都不得而知。
芍之说道,后来陶子霜的娘亲还是过世了。
陶子霜心中的信念又崩塌了些许。
再后来那家人的儿子染上了赌瘾,险些将整个家中都搭进去,后来在被人讨债的时候,好似自己跌落进了河里,就这么不声不响得去了。
这其间之事,芍之清楚得不多,陶子霜与她的书信越来越少,她寄过去的书信也都似石沉大海一般。
芍之甚至想过,堂姐可是在京中出了意外。
但在她想要去京中寻她时,陶子霜的书信却来渭城。
让芍之意外的是,陶子霜的信里,忽然多了几分生机。
好似日子突然充满了盼望,每一日都值得珍惜。
就似一个从泥沼中爬出来的人,在贪婪吸取着阳光。
芍之拿这她的信看了许多回。
不曾流露的欢喜之意都写在字里行间的行文里,芍之好似看到她的人生似是迎来了转机,心中的明媚之意都写在文字里。
再后来,堂姐的日子似是又逐渐忙碌了起来。
她与堂姐之间的书信亦不如早前频繁。
但知晓她安好,芍之心中少了一份挂念。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这少之又少的书信,忽然间又断了。
而且是断得彻底。
早前,便是再难的时候,堂姐亦会坚持与她书信,即便三言两语,算是给家中的亲人抱个平安。
可后来,这书信就真的断了。
直至几个月前,她收到最后一封信,说是已经带着孩子离京了,不必来京中寻她,日后亦不必给她写信了,她收不到。
芍之担心,却连去何处寻她都不知晓。
一连几个月过去,芍之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
她再写信,果真就似石沉大海一般,再无音讯。
到后来,也有驿站的人将所有的信都退了回来,寻不到人。
陶子霜和孩子,就似这么人间蒸发了一般。
芍之开始还不信,直至几个月过去,才慢慢接受现实。
堂姐许是有不得已苦衷,许是有旁的缘故,应当躲了所有认识的人。
……
这便是自芍之口中听说的陶子霜来京的前因后果。
白苏墨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
而越往后,顾淼儿也越没了声音。
其间的波折,除了顾阅和陶子霜许是再无人知晓。
而去年三四月后,也确实再没有了陶子霜的消息。
此事后来是由顾侍郎/爹爹善后,陶子霜后来去了何处,京中不会有关心更不会人问起,至多只是顾阅回京后,会有人提起顾阅早前这段风.流艳.事,至于正主是谁,去了何处,哪里还会有人记得?
顾侍郎自有手段。
只是白苏墨和顾淼儿都不知晓陶子霜后来究竟如何,顾侍郎也断然不会同旁人提起。
许是曲夫人都不知晓。
白苏墨是料想陶子霜还活着。
否则顾阅哪回如此安心留在军中。
许是,顾阅答应了顾侍郎往后再不见陶子霜,顾侍郎也放过了陶子霜,只是让陶子霜隐姓埋名,再不可出现在京中或顾阅眼前。
也许,这就是后来故事的全部。
白苏墨想起渭城城守府的时候,顾阅看清芍之模样时,眼中的情绪复杂几许。
最后抽身离开苑中,头亦未回。
顾阅终究会想起旧事,旧事也不会因远去而遗忘。
已是顾阅年少时浓墨重彩的一笔。
或许日后顾阅会成驻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也许是日后会成顾侍郎在朝中的后继之人,但往后的顾阅,应当都不会忘记陶子霜这人。
……
白苏墨淡淡垂眸。
耳旁,是顾淼儿的声音:“抱歉,芍之,我亦不知你堂姐去向,但我听最后见她的人说过,她安好。”
白苏墨稍许意外。
这番话,会是顾淼儿对芍之说起。
陶子霜之事,早前顾淼儿是最恨陶子霜的。
亦在恼极时,说过些难听的话,恨不得痛骂陶子霜此人。
而今日,竟会主动同芍之说起陶子霜安好。
芍之伸手掩住嘴角,眼中氤氲,却重重点头。
白苏墨想,芍之如此聪明,应当猜到了些许端倪。
她与顾淼儿同陶子霜非亲非故,若陶子霜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顾淼儿先前见了她便不会如此惊讶,亦不会继续追问。
顾淼儿提起“陶子霜”三个字的时候,并无友善之一。
更多的是警觉和戒备。
芍之隐约猜到堂姐犯了何种忌讳。
京中一个偌大的世家,势力盘根错节。
芍之也应当知晓陶子霜最后是被人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