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墙甬道上的冰霜早被铲的干净,那太监仍旧一步三回头,提醒母女俩仔细着脚下,“夫人,姑娘可千万当心,正月里的冰霜比那猪油还厉害,稍不注意脚底就打滑,这要是硬生生地跌下去,免不得伤筋动骨。”
白夫人回了句多谢,也没见她多小心翼翼,练武的人地盘子好,没那么容易摔跤。
白池初压根就没听,一手攥住白夫人的袖口,眼睛一直望着宫墙,小时候觉得这墙高过天,如今再一瞧,似乎又矮了不少。
今儿的天气似乎比昨日要明亮,宫中琉璃瓦片上的寒霜被日头一照,闪着金光,白池初边走边欣赏景色,两人到的时候,周家姑娘和墨家姑娘已经坐在屋里陪着皇后聊了好一阵。
“娘娘,白夫人和白姑娘到了。”皇后跟前侍立的宫女,瞧见门口有人进来,回头轻声对皇后说道。
刚说完,前头领路的太监已经踏步进了屋。
一时屋里的几双眼睛都往门口瞧。
白池初名声在外,宫里的人也早有耳闻,如今人到了跟前,倒没让人去想那后半句,只叹这世上竟有如此貌美之人。
母后二人同皇后蹲安,“皇后娘娘万福。”
“快过来坐,一路上怕是没少挨冻。”皇后说完,目光也停在了白池初脸上,眼里的惊艳没有半分隐藏,当着面就夸起了白池初,“本宫早就听说白家出了位美人儿,如今本宫一瞧,这哪儿是什么美人,分明就是天仙。”
皇后这一夸,屋里的人多半都在跟着笑。
唯独周夫人和周姑娘没笑。
周夫人毕竟昨日才和白家闹了个不愉快,一时脸上挂不住。
昨日回去之后,周夫人气还没顺过来,就被周尚书逮着一通骂。
“孩子不懂事,你也跟着瞎闹!你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怎就不长眼色,那白家的姑娘,也是你能想的?宫里的太子,二皇子,墨家的公子,明里争暗里斗,你还嫌事情不够大,还要去参合不成?”
周夫人被周大人骂的一愣一愣。
完全懵了!
白池初不是没人要吗?怎地还扯上了太子,二皇子和墨家。汴京城里的夫人们,背地里哪个不说.......莫不都是口是心非?
周夫人脸色苍白。
周大人没管她怎么想,骂完就警告了她,少去招惹白家,别说其他人,若是太子知道他周家上白家去提了亲,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周夫人这才知道害怕。
之后周大人又递给了她一张请柬,千叮咛万嘱咐,“皇后真正想见的是谁,你自己心里要有数,皇后是个聪明人,咱就没必要在这节骨眼上去争,记住,万事不可操之过急。”
周夫人听懂了,太子看上了白池初,但皇后不一定看得上。
但周姑娘不懂。
要说这汴京城里谁与白池初的恩怨最多,当数她周姑娘。
上回白府的二姑娘白婉凌看上了一根珠簪,恰好周姑娘也看上了,两人虽说心里喜欢,但面上都在谦让,本也不会闹到不愉快的地步,谁知白池初从中插了一脚,维护了她白家妹妹,将珠簪往周姑娘脸上一比,摇了摇头说,“这珠簪适合脸小的,周姑娘脸圆,带这个不适合。”
周姑娘同白池初理论,白池初压根就懒得理她,随手丢给了她一块琉璃镜,“我说的对不对,你自个儿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镜面刚好照在周姑娘脸上,周姑娘不瞧都难,这一瞧,镜面里的脸确实是个圆脸,再配珠簪,正如白池初所说,只会将脸显的更大。
周姑娘气的不轻,认为白池初不但嚣张,还故意侮辱她。
从此之后,梁子就算彻底结下了。
缘分有好也有坏,周姑娘同白池初的之间,属于后者,自从两人结下梁子之后,周姑娘才发现,哪里都有她白池初的影子。
周姑娘喜欢太子。
太子喜欢的偏偏是白池初。
周姑娘为了元夕夜能见到太子,半月前就开始打扮,元夕当夜更是在凉风下守了几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了太子,太子却连正眼都没瞧她,只顾着寻白池初。
周姑娘一急,指着桥头包括她哥哥在内的一堆人说道,“太子若是想找白姑娘,何不问问那些人。”
太子还当真去问了。
结果可想而知。
回宫之后太子的反应和周大公子没什么两样,倒没闹着要死要活,只是茶不思饭不想,皇后看不过去,才有了今儿这场宴席。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周姑娘将脸转了个方向,看都不往白池初脸上看。
白夫人落座后倒不似周夫人那般尴尬,大大方方地同周夫人点头笑了笑,就似昨日什么都未发生过。
白夫人递了个台阶,周夫人也知道顺着下,上头皇后的话一起,周夫人也跟着符合了两句。
说来说去,都是围着白池初。
“将来也不知道谁家有福分,得了这么位可人儿。”几句之后,皇后便提了重点。
前头那些夸白池初的话,周姑娘暂且还能捏着手指头忍气吞声,皇后这话说出来,周姑娘就按耐不住了。
皇后能如此说,那是因为皇后不知道白池初的为人,要是知道了,皇后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周姑娘开口前先是捏着帕子笑了一声,似是不经意见的一个玩笑,“娘娘有所不知,白姐姐前儿还对妹妹说过,这汴京城里喜欢她的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这话妹妹算是信了,元夕那夜,桥东底下一群的公子爷,少说也有一二十人,都是在等姐姐。”
屋内鸦雀无声。
白池初暗自叫苦。
估计白夫人此时恨不得将她炖了。
为了保命,白池初只好为自己狡辩,“花艳惹眼,岂能怪花的错。”
话音刚落,屋外就响起了一道醇厚的声音,“好一句花艳惹眼。”
来人正是陈帝,一身明黄的龙袍气势压人,身后还跟着太子和安王。
众人均起身行礼。
白池初脚底下没站稳,身子一歪,打翻了脚跟前的香炉,白池初突然想起大哥对安王的形容: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作者有话要说: 跃跃知道很多宝宝都来了,谢谢你们!呜呜呜,感动。
男主出现啦!(女主和男主已经交过手了,下章应该会讲到。)
第4章
白池初以为,那不过只是假象。
安王是陈帝的幼弟,如今陈帝年过四十,双鬓已生白,安王却才二十出头。
当年安王的生母去的早,宫里头又没个人照应,先皇干脆赐了府邸,早早封其为王爷,派人一位老先生和几位老嬷嬷陪着他住进了王府。
出宫时安王才五岁。
人人都说安王是不得先皇的喜爱才会被扔到了宫外,没想到,这一扔反倒让安王避开了那场夺嫡的纷争,侥幸地活了下来。
如今不过是一位无官无职的闲散王爷,对谁都构不成威胁。
皇上也从未将其放在眼里,不闻不问了这些年,也不知为何,近日却频频召见。
旁人不知原因,皇后也不知,今日又见安王进宫,皇后的眸色瞬间黯了下来。
安王本人倒是从容不迫,冷冷清清地一道身影立在皇上身后,神态再自然不过。
“免礼。”陈帝进殿时神色和悦,因在外先听到了白池初说的那句话,陈帝一进来,目光就定在了白池初的身上。
白池初正忙着。
香炉子打翻后,身旁的宫女手脚虽麻利,及时地替白池初挪开,但还是避免不了有香灰撒在了白池初的裙摆上。
白池初心疼她的金蝶,拽着裙摆便抖,这一抖,金蝶上的一个小孔便露了出来。
白池初万分痛惜,小脸皱成了一团。
旁边白夫人的刀子眼在她身上剜了不下十回,白池初压根就没看到。
“你就是白绣侍的心肝宝贝?”白池初心疼的这阵,陈帝已经走到了白池初跟前。
白池初抬起头,劲儿还没缓过来,心疼就写在了那面上,六年前她见过陈帝,仅有的一点印象,就如当下这般总是一副温和的态度。
“是不是心肝宝贝,得看白绣侍和白夫人心情。”白池初不经宠,这点白府的人都清楚,给个笑脸,她能开起染坊。
若是白夫人那张脸,白池初必定乖乖地回答说,“是。”
陈帝大抵是没有想到会得出这么个回复,顿时仰头大笑,转头对白夫人道,“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管教。”
白夫人面色尴尬没搭话。
陈帝愈发慈爱,指了指白池初的的裙摆问道,“烧着没?”刚才陈帝一进来,那香炉子刮的叮当直响,怎可能听不见。
白池初愣了愣。
裙摆上的金线,包括斗篷上的银线,都是皇上赏赐,如今被烧了个洞,屋里哪还有金线给她重新再绣一条。
白池初瞅着那条断了线的金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没烧着,就是燃了一个洞。”
白夫人咬牙,眼冒金星。
这前后矛盾的话,又惹的陈帝一阵大笑,随后便叫来了身后的太监,“去,给姑娘备些金线过来。”
“臣女多谢皇上。”
白池初赶紧谢恩。
小姑娘的眼睛很干净,如清晨的朝露,无半点杂质,看人时,那小眼神里面的崇拜之意便表露无遗。
陈帝心头盛悦,忍不住又夸了一句,“朕总算知道白绣侍为何要藏起来,有此女,要是朕,朕也舍不得。”
“可不是吗,本宫好久都没见过这般惹人爱的姑娘,如此一说,今儿还真是便宜了本宫。”皇后将话接了过去,上前扶着陈帝,迎他入了座。
陈帝这话,旁人听着倒没什么,皇后却听出了意味。
白绣侍这几年确实是有意在藏白池初,一年到头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不少,也没见白家姑娘来过,若不是皇后今儿一道旨意,以白绣侍的作风,怕是不会让白池初进宫。
白绣侍是皇上的人,皇后清楚,但还是伸了手。
皇后一向喜欢赌,今儿也一样在赌,赌皇上心里,还有没有她,还有没有太子。
赌赢了白绣侍就是太子的人,她便再也不生疑心,安安稳稳地同皇上过下去。若是赌输了......
从今往后,她和太子的太平日子恐怕也到头了。
但她这辈子赌的又岂止这一回,
至今,还从未赌输过。
皇后稳住了心神,看了一眼太子,太子的目光早就在白池初身上生了根。
皇后由着他。
若是他父王今儿慈悲成全了他,便如了他意,若不成,他也该死心了。
皇上落座后,却出现了一个问题。
除了皇后太子之外,大伙儿都没坐,全因殿内还站着一位安王。
三人来之前,皇后已经在招待客人,一个萝卜一个坑,位置都设好了,也没料到会再添人,皇上太子也就罢了,皇后事前料定了两人会来,预先留好了位置,如今突然多出来了一位安王,跟前的位置没有,剩下的就只有白池初身旁,最靠外的那个席位。
安王没落座众人也不敢坐。
虽说是个闲散王爷,但身份摆在那里,尊卑有别,谁也不敢坐在安王的上位,一屋子的人静静地站着,都在等皇后的安排。
皇后却提起了桌上的茶壶,慢悠悠地替皇上斟茶,看那样子没打算管。
陈帝也没说话。
众人尴尬,殿中间的正主儿,却无半点尴尬之色。
气氛安静下来,似乎才终于替他腾开了地方,安王面含三分微笑,上前一步拜见了皇后,“皇后娘娘今日待客,这些果子想必能派上用场。”
安王将手里的竹篮递给了皇后身边的宫女之后,退后一步,大大方方走到白池初的身旁,很自然地坐了下来。
皇上抿了一口茶,目光黯淡。
皇后似乎这才意识到问题,刚要开口让宫女重新备位,却被太子抢了话头,“母后不知,皇叔的安王府全种上了果树,一年四季,什么果子都不缺,要不是孩儿昨日去皇叔府上撞见 ,还不知皇叔背着人偷偷藏了这些好东西。”
太子边说边从竹篮里挑了一个雪梨,面对着皇后,眼睛却瞟向了白池初,“就这个梨可不比普通的梨,若是拿到外面的冰霜底下放一阵子,直接拿金勺就能挖开。”
皇后一愣,倒没想到安王今儿进宫是因为太子,许是内疚,态度比刚才要好转了些,“原来是太子去扰了王爷清净。”
安王没有否认,太子也没反驳,目光一直在白池初身上。
为了讨好白池初,太子昨儿专程去了一趟安王府,一番好磨才让安王割舍出这么一筐果子出来。
太子说的冰冻雪梨,本想激起白池初的好奇,然而他说的火热朝天,白池初却没顾得看他。
身旁突然坐了个安王,白池初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同他的恩怨上,岂料对方还冲她点头笑了笑。
那一笑,白池初内心排山倒海。
“都坐。”
最终还是陈帝发话,众人才敢落座。
“适才你们说到哪儿了?继续,不必拘谨。”陈帝虽如此说,但是个长眼色的都知道,这话头子可不好起。
就周家姑娘胆儿大,细声回了一句,“正说着白姐姐呢。”
陈帝哦了一声,思索片刻后拍了一下大腿道,“对,朕想起来了,什么花艳惹眼,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出来打了个圆场,“都是些闲话,皇上不问也罢。”
白池初知道今日回去之后,沈萱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如今能做的就是尽量让沈萱消气,白池初想起了白夫人进宫前交代的话,横竖她也名声不好,只要断了皇后的心思,这事就完了。
“就是他们喜欢我,我不喜欢他们。”
白池初这一声,呛了所有人。
也才终于让大伙儿想起了那传言的后半部分:白绣侍家里的姑娘,长的是好,就是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就是眼下这幅德行,渣,不要脸。
皇后瞬间变了脸色。
周家母女暗地里也是满脸讽刺。
白夫人起身刚要赔礼,却被陈帝接下来的一句止住了,“这么说姑娘是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