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闲汉围在一起,自然不会聊些什么风雅的话题。江海清听到了也一笑了之。继续向前走去。可是他越靠近和宅,越能够感受到那股幽香。江海清顿时心中便了然了几分。
待到了和宅门口,他上前扣门。
前来应门的是闵江。闵江一看是江海清,心中一惊,“馆长怎会来此,可是我家小公子在学堂闯了什么纰漏。”
江海清忙道,“并没有。只是上次的那份拜师礼太贵重了些,所以特来致谢。”
闵江顿时松了口气,“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哎呀,馆长乃是贵客,快请进来。”
江海清一笑,跟着闵江进了宅门。
这院子跟和瑶华刚买下来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院中有圆桌石凳,旁边的木架上高低错落地拜访着几盆兰草,闵江请江海清坐下,不多久,便有一个小童过来奉茶。和尧恩也赶了过来见礼,“老师。”
江海清刚要说话,便看到和尧恩后面行来了一位女子。
时下女子皆重妆容,便是平日市集之中,也可见一般人家的妇女,浓妆艳抹,满头珠翠钗环,满身宝石禁步。闪得人眼睛疼,江海清向来敬而远之。
可面前这一位,全身上下一件首饰都无,只穿了一间淡青色的褙子,罩住了下面的纱裙,胸前特地拢合,看不见半分春光。一头青丝简单梳成双鬟,素面而来,一双美目灿如明星,洁净素雅,如同他身侧的那几盆兰花。
江海清向来善于辩论,口舌犀利,可此刻竟然口干舌燥,只能连忙行礼以掩饰自己的窘迫。“冒然来访,还请和娘子见谅。”
和瑶华也很惊讶他会突然前来拜访。忙上前与他见礼,请他坐下。
江海清原来想好的一肚子说辞竟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背后急出了一身的细汗。可是见和家姐弟都不解地看着他,只好干巴巴地说道,“尧恩带给我的玄光墨,实乃绝世的佳品,太过贵重。特来致谢。”
和瑶华听得一愣。那玄光墨是父亲留下来的方子,未想竟然能得到江海清的如此推崇。但是就算玄光墨不错,也不至于让江海清特地上门来致谢。“馆长过誉了。馆长乃文坛俊杰,能看上我那点小花样,实在是让我汗颜。”
江海清想盛赞一番玄光墨的好处,但是碍于她是女子,很多话都不便出口。只好将包裹打开,露出那锦盒。“我们书院中的一位先生,对玄光墨惊艳非常,想重金求之,又恐唐突,所以特地备上了一番心意,若是和娘子日后再有制墨的雅兴,还想劳烦和娘子为他制上一块。”
和瑶华哪有不答应的道理。“馆长太客气,此乃小事一件,让恩哥儿带句话即可。只是,玄光墨的材料并非取自中原,而是来自海市,可遇不可求。先生恐怕还得等上些时日,容我去寻找一番。”
这海市的东西又不是青菜萝卜,哪里能说有就有。江海清没想到这么麻烦,心中惭愧,“未想到玄光墨竟然如此难得,还真是我等唐突了。求墨一事,请和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和瑶华笑了笑,“女郎爱脂粉,英雄爱宝剑,先生爱墨之心,我十分理解。玄光墨确实原料难得,立刻就要,我实在难办。但是我还可制另一种墨,名为寸玉。品相与玄光不相上下,先生要是不嫌弃,我便为先生制上一块,如何?”
江海清连忙感谢了一番,不敢再打扰,赶紧告辞。走出了和宅老远,才敢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见和宅大门已经关闭。他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低低地自言自语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今晚的言谈举止简直称得上丢人了。悻悻地往回走去。只是心中思来想去,终究意不能平,待走到那亭桥上时,见到数艘画舫飘浮在湖面之上,他忍不住想起了那位先生的话,“自此,丹青有主,风月无边。唉,好一个风月无边。”
和宅里面,闵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据说很厉害的馆长,躲在角落里从头到尾旁观了一出好戏,但未想到这明湖学馆的馆长却是个连她家姑娘的脸都不敢直视的愣头青,不由得心中好笑。但又不解,“姑娘,那墨放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你为何不送他几块?”
和瑶华道,“这世上从来不是多就是好,反而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恩哥儿在旁边听到了,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这就是姐姐明明制了许多的螺子黛,却只肯拿几支去卖的原因吗?”
和瑶华笑了笑,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孺子可教也。”
作者有话要说: 崔晋庭:作者君,你给我出来。你到底什么意思,弄出个这么个人是什么意思?
作者:哎呀,小年轻,不要想太多,容易上火。
崔晋庭:把我的剑拿来!
作者:哎呀呀,有话好好说!小心我虐你千百遍!
作者伤重,所以明日照例无更。周二见,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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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敲打
夏夜炎热,瑶华照顾恩哥儿回房休息,为他打扇,又陪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等他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闵江夫妇闲来无事,正在院子里坐着,摇着扇子纳凉,听着湖面上隐隐传来的丝竹之音,倒也挺惬意的。
瑶华也摇着一把扇子,走过去坐下,“怎么还不歇息。”
闵江笑道,“还不是受了姑娘的累,害得我现在白日里都不敢出门,那几间脂粉铺子的老板,正四处堵我呢。我只能晚上出来走动走动。”
闵婶见他说得促狭,笑着拿扇子拍了他两下,“竟然敢消遣姑娘,狗胆包天了你。”
闵江哈哈笑。
瑶华低头在心里算了算,“第一批的螺子黛卖出去得有一个月了吧。”
闵江点头,“正是,当时卖给他们的时候,他们还不相信,每家只肯收三两件试试,如今谁知道竟然被宫中的娘娘们用起来了。如今整个京城的小娘子们都抢破头呢。”
闵婶高兴,“我说姑娘,我知道您不光能做这些。当年路过锡州的时候,那些山上的花草不知道被您折腾掉了多少,竟然还做出了蓝色的脂粉,敷在脸上格外白嫩。我看,我们不如再赁一家铺子,就卖这些脂粉,眉黛,哦对了,还可以卖那个墨,就是方才馆长特地跑来要的的那个。”
闵婶越说越高兴,“如今姑娘一份螺子黛卖给他们才一贯钱,可听闵江出去打听,如今京中已经有人出到五十贯求一份螺子黛了。这样的话,一个月便能赚出一个宅子的钱啊。”
瑶华抿着嘴笑,手里不慌不忙地摇着扇子。
闵江也有些心动,望着瑶华。
瑶华没有直接回答闵婶的问题,她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我上次来京城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如今京城里这几家大的脂粉铺子,我都去逛过。可是这么多年了,京城里大的脂粉铺子,还是这么几家。这天下这么多的能人巧匠,就算他们折腾不出螺子黛,难道还倒腾不出好的脂粉?那脂粉有什么值得说道的秘密,不就是蒸蒸晒晒的事情。”
说到这里,瑶华停了下来,看了他俩一眼,“你们猜猜这是为什么?”
闵江若有所思,“这些铺子的背景,只怕都不简单吧?”
瑶华点点头,她轻柔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庭院里,“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些京中大的商铺,不管是胭脂水粉,还是笔墨纸砚,茶酒花食,只要能开下去的,谁家背后无人撑腰。我们在他们面前,算得上什么?”
她这话说得轻松,心里却很难受,“在老家,当年父亲方一病重,和煦就敢欺人,后来甚至还拿捏父亲的丧葬一事,如今为了那些田地,就敢逼着我去给人做妾。说到底,不过就是因为我们姐弟如今无人可以依靠罢了。”
她停了一下,压抑了一下胸中的怒火,“一个白丁地头蛇都敢如此拿捏我们,我们要是真的落到了京中权贵的手里,想把我们搓扁捏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他们想要给我们点颜色看看,保证能人脏俱全,我们便是到了御前,都翻不了身。”
闵婶被她一通话说得脸色发白,“竟然这般没有天理?”
“弱肉强食,这便是天理。”瑶华冷静地道,“我之所以一再嘱咐闵叔,出去卖螺子黛,只能说是从海市得来的,可遇不可求。而不说是我们自制的。正是因为如此。你想想,若是那些脂粉铺子背后的人得知是我们自己制的,就掏五个铜板给我们,要买这个配方,你是卖还是不卖?”
闵婶瞠目结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瑶华提醒她,“昔年父亲带着我们路过一地,有一家小酒楼的做蜜炙羊羔特别有名的,后来不就是因为当地县令的夫人看上了他的方子,完全不顾脸面,巧取豪夺,结果那掌柜被弄得家破人亡,又能上哪里去伸冤。”
闵江夫妇都想起了这事,如同被一头冰水当头泼下,后脊发凉。
瑶华笑了笑,“财帛动人心,对任何人都一样。我也一样,也想多多赚钱。但是,只要有可能会给恩哥儿带来任何一丝危险,我都退避三舍。一切都以恩哥儿为先。”
闵叔听得警醒,“姑娘放心,我明白了。以后不管他们如何说,我都只说我是从其他跑海市的那些客商手里得来的。”
瑶华点点头,“他们疑心是必定的,但是只要你供货期不定,而且每次数量有限,就算你每份螺子黛卖他们十两银子,他们也不会对你动手。因为得不偿失,不值得。但这些银钱,足够让我们能在京都生活得很好了。”
闵叔郑重地保证,“姑娘放心,为了做戏做得像一些,我以后每次卖货之前,再出京城一趟。这样的话,便是那些人盯上了我,也拿不准我到底去了哪里。”
瑶华的扇子又轻轻摇了起来,“闵叔到底比我想得周到,以后还要多多辛苦闵叔了。”
又说了两句闲话,瑶华便起身,回屋去休息了。
闵婶看着瑶华离去的方向,深深地叹了一声,“唉,夫人老爷都走了,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了姑娘一个人身上。可这日子生生把姑娘逼成了什么样啊。”
闵江也叹了一声,“可笑我们两个活了半辈子的人,都没有姑娘看得清楚,看得远。”
闵婶心疼,“可这也太累了。”
夫妇俩又对坐了一会,长吁短叹地回屋歇下了。
和宅中,他们三人聊了螺子黛的话题。
而和宅外的鹿鸣湖上,那几艘画舫内,也有人在说螺子黛的事情。
其中一艘最大的双层画舫里,上下两层,有十数位宾客,皆是京中的世家子弟。这些人身边都是一些京中花娘,妆容艳丽,穿着锦绣的抹胸,外披薄纱褙子,雪肤若隐若现,香艳迷人。
只有一位除外。正是坐在次席的崔晋庭。他冷着一张脸,穿了一身白衫,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吓得他旁边的那位花娘除了给他斟酒,竟然一句话都不敢说。
席间有人故意招惹他,“喂,我说崔二郎,这良辰美景,你怎么如此扫兴……”
旁边一个圆脸公子忙拐了他一下,低声道,“你少说两句,崔二郎今日是被南安世子硬拉出来的。而且他最近正在气头上,你可别去招惹这个霸王,要是被揍了,这次可没人能给你讨回公道了。”
故意找茬的那位公子疑惑,忙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走,去船尾,我跟你细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船尾。圆脸公子看了看身后无人,便道,“你可知晁尚书已经被秘密关押审训了。”
“什么?晁尚书可阮太师面前的红人啊,怎么会?”那个找茬的公子被吓得酒醒了一半。
圆脸公子小心地往周围看看,这才低声道,“我这是跟你关系好,才跟你说的。我也是从我爹书房偷听到的。晁尚书之所以被下狱,还跟崔二郎的爹崔冼智有关。当年崔二的爹惊才绝艳,在京中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但是跟阮太师一直不对付。后来不知道被阮太师用了什么手段,贬到岭南去做官。可是半路上被山匪给害了。”
“可这事跟晁尚书有什么关系?”找茬的问。
“嘿,你傻啊!就算崔二他爹被贬官了,那还是朝廷的命官。哪里来的那么多的亡命之徒敢冲着官员下手?”圆脸猛翻白眼。
找茬的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说?我的天爷,阮太师,不,晁尚书好大的胆子!”
圆脸点头,“可不是?晁尚书不知道怎么着跟当年经手此事的一个人闹翻了。谁知道此人竟然将当年的密信一封不少的全都留着呢。结果,这些信全被崔二找到了。”
找茬的差点喊了出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我的天,那崔二岂不是得把天捅漏了。”
圆脸的认真地点点头,“崔二上个月回京就把此事给捅到了天家的面前。阮太师没有办法,就只能把晁尚书给交出来。可是崔二心中如何能痛快?所以,你可前往别往他的枪头上撞啊。他平日无事,揍人都是家常便饭,如今天家知道他委屈,不管他揍了谁,只要他气消了,天家都只会当没有这事。”
这两人在船尾絮絮叨叨,船舱内其他消息灵通之辈,早就知道此事了。一看崔晋庭冷着脸,连忙找些其他的话题来调节气氛。
南安世子传了个眼神给薛国公家的小儿子薛居正。薛居正心领神会,但是崔二郎那张仿佛死了亲爹的脸,哦,不,人家确实是死了亲爹了,实在太吓人。薛居正只好先另寻他法。
薛居正眼睛一转,一把挑起身边花娘的下巴,“小玉儿,怎么几日不见你,你又漂亮了几分?”
小玉儿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薛公子骗人,你明明三个月都没见奴家了。”
薛居正干笑,“哈哈,啊,我怎么记得我们好像刚分别没多久呢?惹得小玉儿这么伤心,是我不好,说吧,要我怎么补偿你?”
小玉儿眼睛一亮,“薛公子说得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薛居正慷慨地道。
“那我要螺子黛!”小玉儿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薛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