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敏暗暗叹了一口气,送了乡君上去,再下楼时,却见殿帅好大俊逸的身影,早隐在了湖畔的夜色中。
不提江殿帅,嘉园馆中一片慌乱,不光刘太医来了,就连太后娘娘、皇帝,以及齐贵妃都来了,一番诊治之后,公主才自晕厥中清醒,被送去寝殿安歇。
皇帝盛怒,罚嘉园殿的宫人们长跪,这才携太娘娘、后妃们离去。
璀错陪着到了月上中天,终究是扛不住了,被木樨扶着,送回了自家所居的侧殿。
霍枕宁睡在卧榻,却睡的不安生,外头淅淅沥沥,雨打湖面的声音传来,霍枕宁睡一时醒一时,终究是被雨声吵醒,披着一头如瀑的乌发,赤足往那临湖的窗子走去,轻轻地趴在了窗台边上。
夜雨像是细细的珠帘,遮蔽了明月,天地皆静,只余簌簌雨打湖水之音。
清幼纤白的公主,眼望阑外,渐渐地痴了。
良久,有轻稳踏实的脚步声响起,行至在公主的窗下。
衣衫尽湿的江微之站在了她的面前。
眉眼清明,然神色却肃穆。
霍枕宁记挂着自己的凤玺,心绪不佳,懒懒地抬起头,委委屈屈地问他:“做什么?”
方才昏厥了,此刻却还在凭窗吹风。
江微之按下心头猛然袭来的怒意,高声道:“侍候公主的人呢?”
木樨闻声而来,见殿前司指挥使在窗外,自家公主茫然地看着他,也不知该听谁的了,欠身道:“公主,奴婢在。”
霍枕宁茫然地指指江微之,对木樨道:“……是他找你。”
“为公主准备沐浴。”江微之自廊下缓步入殿,吩咐木樨。
木樨迟疑道:“此刻?”
江微之点头称是,木樨领了命便去了。
霍枕宁心下委屈顿起,跺着脚闹:“我不洗,我不洗澡!”
江微之不理她,转身负手,原地站的安稳。
霍枕宁绕到他的面前,继续跳脚:“我不洗!我不洗。”
木樨轻轻上前,见公主这副样子,哪里好上前催促,便向着江微之躬身道:“殿帅水好了。”
霍枕宁用难以置信地眼神看了木樨一眼,指着自己的鼻子跳脚:“你干嘛跟他说水好了,难不成他要同我一起洗。”
霍枕宁不知羞,木樨却偷眼去瞧江微之。
哟,年轻的禁军首帅,面上没什么神色,耳朵却悄悄地红了。
霍枕宁依旧在那里嚷嚷:“没有疏郁丸我不洗。”
江微之被她吵的头痛,长手轻扬,纤长的手指扣住霍枕宁的手腕,稍一用劲,霍枕宁已然随着他往殿后而去了。
一路拖至大大的浴盆,江微之将一颗丸子丢了进去,眼见着丸子在水中化开了,这才松开了霍枕宁的手腕。
霍枕宁呆了一呆,看了看他,江微之低头便要出去,霍枕宁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
“这丸子要化一刻钟才能洗。”
江微之蹙眉,一下子甩开她的手。
“爱洗不洗。”
说着大踏步地往外走去。
霍枕宁犹疑地看着他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几个小宫娥鱼贯而入,侍候公主更衣。
而木樨在外头,接过了江微之手上的一袋“疏郁丸”,欠身道:“殿帅有心了。”
江微之嗯了一声,将袖袋中的凤玺拿出来,沉声道:“落在了公主殿中的妆台上。”
木樨一震,有些不可置信。
再打量眼前的江微之,额发衣衫尽湿。
“殿帅这是往帝京宫中跑了一趟?”
三百里地,打马来回,怎么着都得一夜的功夫。
江微之不置可否,大踏步而出。
良久,霍枕宁沐浴而出,换了一身寝衣,坐在床榻间发呆。
木樨奉上凤玺,感慨道:“公主一心钟情殿帅,不是没有道理的。”
霍枕宁将凤玺攥在手里头,只觉得心头砰砰跳个不停。
原来他心里是有我的。
霍枕宁心里只有这一句话,来来回回的浮现。
不待木樨为她擦干头发,她便提着裙角狂奔下楼。
身后则跟了一长串的宫人。
气喘吁吁地跑了许久,才进了殿前司安置的场所,在门便略一迟疑,转头却见那高大俊逸的禁军首帅徐步而来。
霍枕宁的凤玺寻回,心下本就安定了几分,加之她自以为是的确认了江微之的心意,哪里还管什么矜持,助跑两步,比量着江微之,便跳上了他的身子,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双腿盘在了他的腰上。
郑敏不禁暗暗在心里给公主点了个赞,公主好身手!
一时间,宫人低头垂首,殿前司早起的士兵假做眼盲,跪地的跪地,避走的避走。
江微之手再不能负在身后,扶住了她的腰。
可自心底泛起的酥麻一路向上,一直蔓延在他的脖颈。
她发着淡淡的香气,是不是疏郁丸的味道?
他不知道,他甚至将她抓了下来,僵硬地别过了头,沉下声音提醒她:“公主,臣请您自重。”
霍枕宁在他的胸前蹭了一蹭,胡乱的摇头。
“你也心悦我,对不对?”
她忽的抬起头,盯住了他澄澈的眼眸,企图在他的眼中发现一丝蹊跷。
江微之闭了闭眼,心中却似擂鼓。
“您误会了。”
“怎么能是误会呢?”霍枕宁扬扬手里的凤玺,得意地搂紧了他,“往返三百里去为我取心爱之物,还不是心悦我?”
江微之唇畔牵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嘴上却继续否认:“是郑敏去的,照公主这么说,应该是郑虞侯心悦您。”
郑敏原本是跟在江微之的身后,猛的被点名,吓得浑身发抖起来。
特么的,老子有妻有子,怎敢妄想公主!
霍枕宁啊了一声,抬起头看他,脸上挂满了失望和沮丧。
“我不信,一定是你去的!”
江微之笑意愈加地明显,继续摇头否认。
“臣身为禁军首帅,事务繁杂,哪里有功夫往返三百里。”他轻轻拽下公主抱住他腰身的手,道,“天快亮了,公主还请回宫吧。”
霍枕宁愈发的沮丧,不肯撒手,嘴里嘟嘟囔囔地:“我不信……”扯住他的衣衫,放弃了追问,“那你送我回去。”
江微之还要继续拒绝。
霍枕宁一把搂住他,将脑袋贴在他的胸膛。
“那我让爹爹下旨意,专让你哄我睡觉……”
江微之无奈地摇摇头。
低头却看见公主赤着双脚,江微之蹙眉,命人抬来轿辇,强将公主塞进去,一路护送回了嘉园馆。
好说歹说,将公主送上了床榻,霍枕宁却不依,一双鹿般灵动的大眼看着他。
“你陪我说会话再走。”
“臣不会说话。”江微之被她扯着,坐在了床榻边,摇头拒绝。
“那你哼个小曲儿来听听?”霍枕宁饶有兴致地说。
摔,唱什么小曲儿,我又不是什么伶人。
江微之蹙眉,再度拒绝了她。
霍枕宁抱住了他的胳膊,摇晃来去。
“那咱俩玩一下一二三木头人?”
江微之略略迟疑了一下,霍枕宁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兴奋道:“好,就这个了!要有赌注的哦!”
“一二三,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霍枕宁小小声的说完,立刻闭嘴,眼睛也不眨一下。
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殿中有帘遮光,却仍漏了几束进来,堪堪落在眼前纤白明媚的女孩儿的脸上。
她一动不动,与平时灵动跳脱的样子截然不同。
双眸澄澈,唇色鲜润。
乌发有几束落在她的肩上,她有那样雪白的肩颈,如精瓷一般颜色的的手臂。
她的眼神楚楚,却丝毫未见闪动。
不如不遇倾城色……
若是抛开那些固有的,刻板的,再去看她……
江微之心中轻叹,复而轻声道:“臣输了。”
霍枕宁疑惑地眨了眨眼,不解地问他:“你没有动啊?”
心下却嗷呜起来:还想多看他一会儿,他却不跟你玩儿了!
江微之腾地站起身,逃也似得离开了公主的寝殿。
霍枕宁又是懊恼,又是不甘心。
“哪里动了?不想陪我就直说,分明没动嘛!”
作者有话要说: 哪里动了?
改了很久,还是不满意,尽力了。
第21章
自嘉圆馆拾阶而下, 郑敏一身戎装在下头迎着自家殿帅,小心翼翼道:“殿帅, 马厩里倒了一匹河曲马……口吐白沫、活生生瘦了一圈, 也不知是糟了多大的罪……”
天色微明,江微之背着一团温柔的雾灯,神情疏阔、眉目清明。
他此刻的心中,还持续着方才的悸动。
大抵是夜间马不停蹄、奔波往返带来的后遗症, 才令他的心如此动荡不安。
他顿了一顿,缓了缓声气,清朗道:“多喂些豆料,叫人好生看顾着。”
郑敏得令,又迟疑道:“殿帅, 卑职对公主殿下只有敬爱,半分不臣之心都无……”
江微之闻言笑了一笑,深邃的眼眸中隐匿了几分暖意。
“你且安心。”
郑敏安了心, 又嘀咕道:“那马也不是卑职累倒的……”
江微之听到了下属的嘀咕,唇畔牵了一丝笑, 自顾自往前走了。
郑敏在心里暗暗指摘自家殿帅:“死鸭子嘴真硬!”接着往前追去, “殿帅,卑职听闻大医夏避槿连夜赶来了北宫, 也不知道是何人将他请回来的。”
美美地睡了个颠倒觉的江都公主霍枕宁, 睁眼时已是暮色昏昏,在床榻上坐起,还没来得及发那起床气, 大医夏避槿已然提着自己心爱的小药箱,板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霍枕宁木楞楞地看着大医,他自药箱里拿了一株薄荷,递给了霍枕宁。
“公主您可真行,半夜令那殿前司指挥使去骚扰老朽。”夏避槿自公主幼年时便为她调养身体,自是熟稔的很,此时抱怨起来,也是唠叨不停,“那制作疏郁丸的药材繁复的紧,其中一味玫瑰还需新鲜的才能入药,好在那小子也挺乖觉,去御花园挖了几株过来,累的老夫气喘症都要犯了,这还不说,那小子又说殿下您夜里昏厥过去了,急着要带我回来。”
夏避槿气的差点抹起了眼泪,继续吐槽:“好在我人老体弱,那小子便没有勉强,只叫我天一亮再过来,这不,老夫回禀了太皇太后,过来看看您。”
霍枕宁听完,一颗心砰砰乱跳。
还说是郑敏连夜往返三百里,为她取药,死鸭子嘴真硬。
她笑的灿烂,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又是娇憨又是可爱,夏避槿哎哟哟了两句,啧啧啧:“公主啊,您这气色好的不像话,老夫这趟是白来了!”
话虽这么说,夏避槿仍是为公主把脉诊治,到底是豆蔻年华,公主除了打小就有的昏厥之病之外,气血倒也平和。
待给大医瞧完了毛病,木樨便伺候着公主沐浴更衣,收拾齐整往烟波致赏斋而去——总要给祖母与父皇问安不是。
轿辇拐进了宫墙,便见宜州公主霍曲柔身边的小内侍徐进匆匆而来,见到公主轿辇,跪下叩首。
霍枕宁掀起纱帐一角,见他一额头的汗珠子,好奇道:“你这是打哪儿来?二妹妹呢?”
徐进陪着笑,恭谨道:“奴婢问公主安,二殿下此刻正在贵妃娘娘殿中,奴婢奉二殿下之命,往冀州侯府去了一趟。”他偷眼去看大殿下,见殿下饶有兴致,便继续说道,“太仆寺少卿之女宣意蕊嫁进了冀州侯府,二殿下命奴婢去送贺礼。”
霍枕宁哦了一声。
宣意蕊同霍曲柔交好多年,她是知晓的。
挥了挥手便让徐进起了,自家往爹爹居所而去。
今日天气晴好,圣上晨起同陈太后、齐贵妃游湖,此时暮色四合,圣上早已回还,此刻正在九思堂批阅奏折,见自家这个小魔星过来,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望望你,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过来?”他恨铁不成钢的撂了手中那杆天子万年笔,简直想把自家女儿给轰出去,“你妹妹早就晨起去读书了,你呢?”
霍枕宁心虚地绕进了爹爹的案桌,委委屈屈地说:“女儿这不是昨晚昏过去了么,爹爹还这么凶。”
皇帝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家女儿昨夜昏了过去,忙于政事,倒将这茬给忘了,他略略有些歉疚,复训斥道:“你平时没昏厥也没见有多勤勉!好些了么?”
霍枕宁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道:“爹爹,北宫除了亭台楼阁、湖泊水榭,无聊极了,我能不能同璀错微服出去玩儿?”
皇帝勃然大怒,笔杆子戳了戳她的脑门,训诫道:“老老实实给朕滚去魁星楼读书去!”
霍枕宁哪里肯从,摇着爹爹的胳膊不依:“爹爹,我一个女孩子读书能干嘛呀!能考状元吗!”
“人从书里乖,”皇帝驳回她的请求,开始谆谆教诲,“你这性子太过跳脱,正好趁此机会读读书磨磨性子。”
霍枕宁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会去读书,嘴上便阳奉阴违,皇帝自然猜的透女儿的想法,警告她:“你不要打什么鬼主意,老老实实地读书去。”
见女儿不情不愿,皇帝又换了个声气道:“我瞧了今日的奏章,太子监国很是像样,你何时能像你弟弟这样,沉稳些,朕也能放心将你嫁出去。”
霍枕宁撇了撇嘴,自家弟弟那个死人脸,自然沉稳,瞧上去比江微之的脸还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