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收起略略得意的神情,板脸道:“不成。朕从小看胖梨钟情于你,早就习惯了,若是她换了旁人喜欢,朕的心又要被扎一回,你好好的,把公主的心挽回来。”
奉旨追妻啊这是。
江微之心下感动,沉默了一时,夷然道:“臣遵旨。”
皇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目光凝在了江微之的面上,良久才温然道:“如今朝中风云诡谲,朕想护着想护着的人,只能兵行险招,你既从河西节度使的位置上自愿回宫,那拱卫京畿的事你要做好。”
皇帝颇有深意地看了江微之一眼,有些意味深长。
“你大哥领了河西节度使的职缺,不日便会偕同你三个哥去赶赴,他同河阳军、护国军在边关牵制营州、朔方,你在京畿放心做事,只管放开手去干。”
江微之深知陛下之用意,郑重地下拜,领命而退。
他心中记挂着仁寿宫的那一个,疾步赶过去,刚拐进了影壁,便见其间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还没在杂乱的人群中找寻到公主的身影,侧方便有一个粉色的身影蹿过来,躲在他的身后,捉着他的腰际,江微之转过头去看躲藏在他背后的公主,还未来得及出声,便感觉到了身后有一股子湿气扑来,再一回头,一只仙鹤扑棱着翅膀,尖着嘴便扑上了他。
霍枕宁在他的背后躲的结实,战战兢兢地喊着:“江迟,快把你的仙鹤带走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
谢谢默默的思宇和时宜。
第62章 开端(中)
一只鹤能同时吊打三只鹅。
像这般战斗力凶猛的昆仑山仙鹤大约能打六只鹅……吧。
于是某一年的武状元江微之, 反手捏住了这只仙鹤的长嘴,仙鹤最主要的攻击武器被制, 气急败坏的扑棱了下翅膀, 一翅膀扇在了他的身上。
谢小山总不能眼睁睁看仙鹤攻击自己的舅哥,摆了一个白鹤晾翅的姿势,接着便扑过去,将仙鹤牢牢地压在了自己身下, 仙鹤冷不防被压倒,黑亮大眼被谢小山压的眼球凸出,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一鹤战三鹅,还不是被他谢小山拿下?
谢小山得意洋洋的把仙鹤压在身下,分出神去问正护着公主的江微之。
“四哥, 我就问您了,这只鹤骗了你多少钱?”
江微之将没缓过来神儿的霍枕宁,按在了廊下的椅上, 这才将郑敏等人叫进来,小心翼翼地将仙鹤绑了脚, 掐着翅膀带了出去。
霍枕宁惊魂未定, 同瑟瑟发抖的璀错对看一眼,气急败坏地冲着郑敏的背影喊道:“带下去好好审审, 我看是谁想害我!”
说着气呼呼地看了江微之一眼。
江微之拉了谢小山一把, 以手握拳假咳嗽一声。
“臣亲自去审。”他长腿一迈,拎着谢小山的衣领便出了仁寿宫的大门。
谢小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衣领被江微之拎着, 脑袋好似缩进去一般,踉跄着跟在江微之的身侧走着。
“四哥,您走就走,何必抓着我——我和乡君还有话说呢。”他一张俊脸上全是不满,抗议道,“这鹤花了您多少银子,老实说,我给您讨个公道去。”
江微之懒怠理他,见此处已远离了仁寿宫,才将谢小山的衣领放下,郑重问他:“苏万彻晚间设宴,你接到了请帖?”
谢小山做作地一挥手,不当一回事:“那个搪瓷货,选了次驸马,人就抖了起来。我好歹帝京排名前几的纨绔,能瞧得上他?不去不去!”
江微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要去,还要喝个大醉,酒后若还有局,你还要去。”
谢小山谨慎地看了江微之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四哥,我怀疑您要害我?”他不满地嘟哝,“你怎么不去?”
江微之径直往前走,撂下一句话:“若不能为舅兄办事,乡君何必嫁你?”
谢小山气的一顿足,追了上去,喋喋不休:“我既同乡君情定三生,那便是同国公府绑在了一起,我和四哥您的感情,也是情定三生,莫说去吃个酒,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小弟眼睛都不带眨的。”
江微之负手前行,留给谢小山一个满意的背影。
国公爷江燕安战死,二十万护国军动荡不堪,如今皆由父亲曾经的部下怀化将军曾敬诚统帅,依照陛下之意,待此番圣意执行完毕,他便会被委任辅国大将军,镇守边关,接过父亲曾经的军队,保家卫国。
如今九大边关共有九位节度使,在陛下掌控中的,不过四边,朔方势大,行事阳奉阴违蠢蠢欲动,平栌依仗戍边有功,大肆结交朝臣,枢密院把持军政,常常罔顾圣意,为护国军人为地制造阻碍。
朝中朋比为奸,积重难返,若是想清肃朝纲,尚需雷霆万钧。
霍枕宁气呼呼地看着自己被啄红了的手指头,口中不停地同璀错抱怨:“……总是要让我不高兴的。”
璀错小心翼翼地捧着胖梨的手指头,轻轻为她吹了吹,再涂上芦荟汁,笑靥浅浅。
“从前看表哥万般好,如今却事事瞧他不爽。”她看了一眼外头的暖阳,小声说着,“陛下这当口一定不会苛求你,咱们出去踏青吧。”
霍枕宁眼睛亮亮,颇有兴致。
“没错儿,这会儿爹爹一定怕我同他吵闹,事事都会顺着我,我得去要些好处才是。”她蹭的一声跳起来,冲进了东暖阁,把外衣一脱,便钻进了被褥中。
“木樨、兰桨,把药汤熬起来,叫大医来陪我。”她拱在被窝里,吩咐宫里人忙起来,“璀错,赶紧过来给我揉眼睛。”
这等事公主打小便做惯了的,此时一声令。宫里人人都忙碌起来,不过半个时辰,整个东暖阁已然药香缭绕,公主一脸的病容,眼睛红红地靠在大迎枕上,拿着帕子,我见犹怜的。
大医面无表情地端来了一碗汤药,见公主一脸的跃跃欲试,警告她:“这一碗是川贝红参雪梨,不过是补品罢了,没什么好喝的,公主悠着点。”
公主一听不是药汤,有些失望。
大医就是怕她乱吃药,这才弄了补气润肺的汤来,此时见公主失望,面无表情道:“公主不必看在老臣的面子上,善待夏功玉,那孩子配不上您。”
霍枕宁摆摆手,不当一回事:“那是自然,本公主仙姿玉骨,他自然配不上。不过呢,他是爹爹钦点的探花,世上什么女子都配得,你老人家回去劝劝他,叫他不必痴恋与我。”
夏大医看着公主长大,早就视若子侄,被公主噎了一下,倒也没往心里去,刚要嘱咐公主两句,便听外头有人唱道:“太后娘娘驾到,陛下驾到。”
霍枕宁宛若戏精上身,往下一滑,便进了被窝,只留了颗头在外边。
太后一般在晌午时分礼佛,故而是同陛下同时得到的消息,此时见了孙女儿躺在床榻上,一脸的伤心,忙心疼地坐了过来。
“你望望,胖梨这都瘦了。”太后知道霍枕宁心中所谓何事,看了皇帝一眼,心疼道。
皇帝叹了口气,往胖梨的床榻边一坐,端详了一下,道:“没瘦啊,朕瞧着还比昨儿胖了一些。”他捏住了女儿的脸,揪起了一块展示给太后看,“哦,这是肿了吧?”
胖梨脸上的肉被揪起了一块,一双大眼睛立刻皱成了三角眼,把自己脸上的肉从爹爹的手中抢回来。
“爹爹,您就这么疼女儿的?”她质问道,突然想起了晨起朝堂里的那道封后的圣旨,悲从中来,“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民间说的诚不我欺。”
太后一拍她的屁股,刚想嗔骂几句,皇帝这便冷了脸。
“不许拿这话来气爹爹。”他沉着声,却不愿意同女儿说那些朝政之事,便放缓了声音,“胖梨,爹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霍枕宁心下一黯,想着方才自己试演的戏码,便换了一副悲悲切切的嘴脸。
“爹爹为女儿着想,女儿也想要体谅爹爹。”她演着演着,就有点入戏了,泪珠滚落下来,流在了太后同皇帝的心上,“可是女儿心里难受啊,十分十分的难受,三月三的天,女儿还只能在宫里头待着,徒增伤心……女儿想着,大约能出宫走一走,才能缓解心头的抑郁。”
皇帝哭笑不得,再问她:“还有呢?”
霍枕宁抽抽噎噎,哭的再伤心不过。
“若是能常常出宫,那就再好不过了。”她偷眼去看自家爹爹,发现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就连太娘娘都笑眯眯看着她,心虚起来,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不仅要出宫,还要常常出宫,最好还能出个远门儿。”她一口气说完,如释重负。
皇帝扶额,心里头却有些感慨。
“朕准了。”他叹了一口气,道,“不过你回回出去,都惹是非,朕得给你弄个紧箍咒。”
他想了想,道:“朕呢,一时给江微之一道令牌,你什么时候想出去了,便写一张条子,上面列出时辰地点事宜,拿去给江微之,他盖上个红印章,拿出来令牌,你才能出去。”
霍枕宁万念俱灰,绝望地看着自家爹爹。
“爹爹,您不想让我出宫,直说,何必要给我上这么个紧箍咒,没意思透了。”
皇帝笑呵呵,不再理她,转头看见璀错恭谨地立在一旁,便唤过她来,说道:“你自小跟着太娘娘长大,也算是朕看着长起来的,待过些日子,朕收你为义女,封个县主,明年风风光光的出嫁吧。”
璀错万万没想到有此封赏,心里头砰砰乱跳,感恩不尽:“陛下万岁,臣女感恩不尽……”说着,便有些哽咽了。
霍枕宁在一旁也为璀错高兴,太娘娘笑的慈爱,叫她起来:“做了陛下的义女,便不该称臣女了,该自称女儿才是。”
璀错感动的无以复加,拭泪道:“世上哪里有女儿这般好命的人,能得陛下、太娘娘、公主的照拂,便是此刻死了都值当。”
皇帝感慨道:“你的父母连同舅舅,都是我大梁的英魂,朕愧对他们啊。”
说罢,又对胖梨道:“别躺着了,爹爹瞧你气色好得很,赶紧起来玩儿去吧。”
霍枕宁继续装病,矫揉做作道:“女儿不想玩儿,女儿病着呢。”
皇帝看穿了她的计谋,笑了一笑,起身便走了。
太后娘娘过来给她掖了掖被子,叫兰桨过来喂公主喝药:“这一闻就不是药,大约是些补品,喝了吧。”
霍枕宁一想到,从今往后出宫都要瞧江微之的脸色,悲从中来,一口气将这碗川贝红参雪梨给喝了个干干净净。
太娘娘这才满意地走了,临走时又嘱咐宫娥好好侍候着。
午睡过后,北边就起了一阵风,到了暮色四合时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江微之将公务处理完,回了殿前司,刚在那凶神恶煞的兽纹案前坐下,就见桌上摆了一张白鹿纸。
他展开一看,其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好些字。
江微之辨认了半天,才看出上面写了什么。
今日酉时二刻,去遇仙楼,同今科探花夏功玉探讨经史子集之学问。
江微之眸中星芒微动,干净泛白的指节轻叩白鹿纸。
“不过是个探花。”他坐在圈椅中,如玉的面容上无风无雨,自言道,“嘉佑四年的武状元,如今做了正二品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都不及他风光。”
第63章 开端(下)
霍枕宁望着眼前的一张白鹿纸、一本字帖, 陷入了沉思。
那纸上赫赫写着一排字,令人看了简直要吐血身亡。
“古人云, 字如人之衣冠。公主, 您该练练字了。”
余下一排写着:“若是状元邀约,公主可赴。探花之约,不准。”
霍枕宁气的七窍生烟,复又去看那纸上之字, 果然字字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
她控制了一下自己嫉妒的嘴角,去翻那本字帖。
《灵飞经》。
她无聊地翻了翻,头痛。
眼见着外头云压雁低,暮色苍茫, 快要入夜了。
公主命人在桌案上铺了一张宣纸,运了运气,提笔、挥毫, 写下了“衣冠不整”四个大字。
随即叫来璀错和木樨来看。
“你们仔细看看,我这字写的到底如何?”她拿着有些滴墨的毛笔, 向身旁人打听意见, “不必恭维我,实话实说。”
木樨看着纸上惨不忍睹的大字, 忍俊不禁。
“评字便评字, 写这四个字有何用意?”
见璀错也歪着脑袋表示不解,霍枕宁大大方方地解释:“江迟说,字如人之衣冠, 又说我该练字了,照他这么说,本公主岂不是衣冠不整了许多年?真是大逆不道。”
璀错闻言,错愕地笑道:“倒不至于衣冠不整,至多是穿错了一两件。”
霍枕宁做势要拿毛笔去写璀错的脸,璀错一躲,墨汁差点没甩在木樨的脸上,木樨哎哟哟地叫了一声,去拦公主:“……芩大家也是这般督促您练字,殿帅没说错。”她又问起出宫之事,“拿夏功玉做筏子,殿帅可盖上章了?”
霍枕宁摆出了一副那不叫事儿的架势。
“我要他盖章?”她简直觉得好笑极了,“爹爹才是昏了头了,我出个宫还需他盖章?”
她在原地打转,直转的璀错在一旁拉了一把坐下。
“说破了天,没有殿前司的章,你就出不去。”璀错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自大,“现下天都快黑了,老老实实地吧。”
霍枕宁心有不甘,坐在榻上绞尽脑汁,终于叫她想到了。
“宣那个今科状元进宫一趟。”她叫应大虎,“我就不信了,今儿一定要出去!”
应大虎领命而去,木樨在一旁劝她,“可有什么非要出宫的理由?”
“没有理由,我就要看看这回他给不给我盖章。”公主抱着膀子,倔强的像一只尖嘴鸟。
应大虎自宫里头一溜烟就跑到了东华门,交代了门前的侍卫,去那浙江会馆寻今科状元卓鸣珂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