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捂着脸,冷冷看着眼前这一对父女,他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大姐姐,您不分青红皂白,便打了弟弟几个耳光,您这是跋扈惯了吧?”他冷冷出言,看着跟着霍枕宁身后一串儿的宫娥内侍,“父皇吃错了东西,这会儿正难受呢,您却在这里耍威风?”
皇帝拢共了吃了有两三勺碧粳粥,此时胸中鸩毒郁结,唇角便流了些许的鲜血,他扶住了女儿的手,来不及问她的来由,撑着力气问霍陶光:“这天底下断没有儿子弑父的道理,阿英,你所求的是什么?”
霍陶光嘴角斜斜一笑,有些丧心病狂的意味。
“弑父?儿子怎敢?您吃错了东西,怎么能赖在儿子的头上?”他缓缓地自怀中拿出了锦帕,仔细地擦了擦自己的额头,“东宫病弱,您又病入膏肓,此时不传位于儿子,还等什么呢?”
东宫病弱,霍枕宁的心此时提到了嗓子眼里,又是担忧弟弟,又是害怕爹爹的鸩毒发作,心紧紧地揪起来。
皇帝拍手大笑,笑了一会儿便咳嗽起来,霍枕宁忙为爹爹轻拍背部,等待他说完。
“朕常看史书,往前那些个朝代,常常有皇子谋逆、兄弟阋墙之事,朕想着朕的儿女不多,朕也待他们好,一家子总要和和美美的才好,万万没想到,竟还是养出了一个畜生。”
他有些虚弱地靠在女儿身上,笑着说,“阿英,你敢孤身前来,朕的这禁卫军里,怕是被你策反了不少吧。”
霍陶光眼中有厉色——事已至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儿子是畜生,老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耳听得外头有三声焰火升天的啸音,须臾便有兵器相接的争斗声,他心知事成,愈发地狷狂起来,“父亲还是赶紧立诏吧。”
皇帝摇了摇头,还想同他讲道理,霍枕宁却听着外头的喊杀声,已是不耐烦了,她放开爹爹,一下子站了起来,缓缓挨下身子,自靴筒里掏出一把火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霍陶光的右臂开了一枪。
霍陶光冷不防挨了这一枪,彻骨的痛弥漫全身,他一下子歪倒在地,不住地在地上哀嚎。
霍枕宁被火铳巨大的后坐力带到在床榻上,良久才缓过神来,站起身道:“将这逆贼打晕,藏进那个缸里。”
她指了指墙边廊下,防走水的缸里,指挥者宫人将霍陶光打晕,接着塞进去,用杂物压在上头。
接着扶起了自家爹爹。
“爹爹您话真多。”她这时候还不忘抹着眼泪埋怨皇帝,刚想着人将皇帝背出去,却见姜鲤赶了进来,匆匆禀告:“禁军右部反叛,共有千人,目前正在外头激战,臣护着陛下逃出去。”
皇帝此时已然鸩毒发作,痛苦不得语。
霍枕宁闭上眼睛,沉心静气,想了一时,道:“闯出去太危险。”她指了那西暖阁,道,“那里有一处地道,通往紫宸殿旁的延英殿,延英殿的暖阁中,也有一处地道,通往其侧的含象殿,我们从含象殿出去,叛军在殿前激战,应当不会发现。”
她同太子,在紫宸殿中居住了近八年时间,早将这里摸的一清二楚。
听完公主所言,姜鲤立即着人护着公主往西暖阁而去。
一路到了含象殿,自殿后出去,便是一条长径直通东六宫,霍枕宁等人随着护卫,一路将皇帝送至了仁寿宫,再宣大医前来为皇帝诊治。
太后在皇帝床榻前垂泪,又惊惶与皇城中的战斗,心力交瘁。
有禁军侍卫前来禀告:“……叛军集结三十万人,不出三个时辰,便会兵临帝京承安门。”
大医为皇帝服下解药,陛下的毒症已有所缓解,如今叛军在宫中激斗,他又身染鸩毒,不可动弹。
东宫传来消息,太子同样不察,身染鸩毒,正在移送仁寿宫的路上。
其下两位小皇子,不过八岁、十岁的稚龄,宫中已无人。
霍枕宁见爹爹症状已然有所缓解,看了看自己的几个幼弟幼妹,无奈地站起身来,拍拍爹爹的肩头,像跟老伙计说话似的,语气轻松。
“……谢小山自东内门领两千兵马进宫剿逆,叛军很快就会扑灭,爹爹不必担心。女儿这便去敲鼓,令朝臣入朝,商议守卫帝京一事。”
皇帝胸膛起伏,有些喘不过气来,握着女儿的手交待了如何任命朝臣,如何抵抗,末了才眼含悲悯道:“……朕当年为你取名为枕宁,希望朕的女儿能臂枕安宁,可爹爹没有做到,反而令你一个女儿家,奔走在朝堂之上……”
霍枕宁拍拍爹爹手,语音轻快:“爹爹,上回女儿就同您说了,说不得有一日,女儿就能执长/枪,护着您一回。您瞧,女儿的机会来了。”
她转身向着殿外而去。
皇朝的公主衣袂飘飘,在踏出殿外的那一刻,她回身笑着向着父亲和祖母、弟妹们告别。
“等着我回来。”
她笑的煊赫,转身而去。
宫中的叛军须臾便被剿灭,帝京的围困却真正地到来了。
叛军本有二十万,另有十万,乃是北蛮的大军。
夜幕散去,朝阳初升,梁国公主暂摄朝事,朝臣一派主降,一派主战,公主举剑,怒斩枢密院枢密使苏茂英,鲜血在含元殿里流淌。
骄傲的公主举剑而立,眉目坚毅。
“不过区区三十万叛军,何惧之有?且不说正从灵州赶来的十完禁军、六万护国军、以及四万云阳军,更不用提京畿、山东、山西、河南多地的援军正在赶来。单咱们帝京的守备军已然有十四万,想要跪降的,自个儿抹脖子去!不必来蛊惑人心!”
朝臣哪里能以条心,有些外地来京为官的,瞧着这传闻中的草包公主,一言不合就执剑杀人,也不敢高升反驳,只敢小声议论。
“说的简单,又不是小女孩过家家,抱着娃娃喂饭饭。那三十万叛军平日里都是同瓦剌、北蛮打仗的,攻下帝京,岂不是顷刻之事。”
“是啊,禁军多年不战,十万人能有个两万人的战斗力么?再者说了,粮食呢?供应帝京的粮食数百万石都在通州,一天内怎么运过来?盔甲武器呢?”
“是了,还有那京郊的三大营,大炮不过也就百枚,怎么打?”
……
霍枕宁听着朝中人的议论,心中怒火上浮。
她看了看手边的人。
江微之领兵平叛,姜鲤暂摄禁军指挥使一职,此时早就排兵布阵,前往城门迎战。
手头得用的,只有谢小山一人。
她命谢小山搬来虎头铡,正立含元殿上。
“这三十万叛军,不单是三边节度使的人马,还有十万北蛮人。帝京城破,北蛮人一定会屠城,残杀百姓。帝京百姓万万,其中皆有我们的家眷亲属,列位不抵抗的,是想送你们亲人去死么?好,本公主一向有个跋扈的声名,今日本公主不但跋扈,还要暴虐,来啊,谁敢说降,虎头铡伺候。”
那些膝盖跪久了的大臣,早先已看了苏茂行被公主当朝刺死,此时哪里还敢出言,纷纷跪下,连声说打。
毕竟,北蛮人屠城残杀百姓,是出了名的,再者说了,三边节度使、联合北蛮人,攻进了帝京,打进了皇宫,谁来称帝?那还不是要打?受苦的是谁?自然是帝京的百姓。
此时朝臣皆想明了这一节,纷纷臣服。
公主眼见收复了人心,即刻任命龙图阁大学士杜鲲为枢密院枢密使,领调兵遣将一职。
叛军已在攻城,谢小山领三千人马护卫皇宫,梁国公主换上战甲,登临承安门。
那城门之下,千里黄土沃野中,三十万叛军马蹄滚滚、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帝京城门高耸,巍然赫赫,其下有宽达数十丈的护城河,外圈还有战壕。
而叛军此时攻势愈烈,城下数百抛石机凌空飞射、城上的抛石机直射而下,一时间城上城下皆有火势。
燃着火的箭雨从城墙下密密麻麻地落下,叛军的那些北蛮人素来野蛮,执着木幔一波一波地往前冲,另有云梯架设,一个接一个不怕死一般的杀上去。
霍枕宁站在城墙上,亲自督战,只是攻城的叛军实在太过凶悍,加之城中的武器装备不足,眼看着便要抵挡不住。
却听城中有人高呼,声音先弱,其后愈发地强,霍枕宁向下望去。
但见齐国公府的女人们,着战甲,执□□,站在数以万计的百姓身前,打头的正是那一品国夫人周氏。
她在城墙下高喊:“殿下,臣妇自城中搜集了千桶滚油,特来支援!”
霍枕宁知晓那些滚油可在城墙顶浇下杀敌,即刻便道:“夫人有心了!”
周氏即刻在城下,将征召来的万青壮年分为三队,一队上城墙,助力守军迎敌,一队分为五小队,前往剩下的六门,加固城防,深浚称城壕,又命余下之人在城东、城西、城南的城墙上皆绑上了沙栏木。
那叛军主攻承安门,此时见城防加强,本是十四万的守军,忽然又多了许多兵力,那叛军的头领齐雅厚命弓箭手,在箭头绑好一件物事,射上城墙,直奔梁国公主而来。
公主来不及闪躲,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那齐国公府的三夫人程丹宜已然以身挡在公主身前,生生地为公主挡了这一箭。
箭头直没入程丹宜的肩膀,她冷哼一声,倒在地上。
霍枕宁大惊失色,蹲下立刻将程丹宜扶起来。
“疼不疼,你先忍一忍……”
程丹宜咧了咧嘴,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儿笑容。
“公主,您还生我气么?”
生气?霍枕宁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句“丧妇长女”。
她看着程丹宜肩头的血慢慢地渗出来,她有些害怕,摇摇头说:“我早就不生气了,何况,这句话也不是你说的。”
程丹宜笑了一笑,指了指箭上绑着的物事,道:“公主,您看这枚玉佩,是不是四叔的?”
那枚兽纹佩上画着狴犴,张牙舞爪地看着霍枕宁。
正是那枚江微之要送给她,她拒绝了的那枚兽纹佩。
她忽地有些害怕,命人将程丹宜抬了下去,将玉佩握在了手心里。
城墙之下暂且休战,那平泸节度使齐雅厚——他如今自封了一个舜天大将军,派人骑了马在城下向着公主传话:“大粱是没人了么?竟让一介女流前来守城?也得亏是公主在这儿,不然,咱们拿了这驸马都尉,还有什么用!”
霍枕宁心头一阵发慌,木樨却在一边扶住了殿下,再度说了一句:“公主还请从容。”
霍枕宁还未来得及回话,那周氏小声冲着公主说了一句僭越,即刻高声喊道:“我儿若是被擒,一定会自尽,不会受你们的威胁!直娘贼的乱臣贼子,猪狗不如的东西,敢拿驸马来威胁公主?不过是一介驸马,死了就死了!难不成我大粱的公主还缺男人?你们直管杀!”
……
城上城下一片寂静。
良久,霍枕宁才尴尬地笑了笑。
攻城继续。
承安门久攻不下,叛军死伤众多,转而攻打德阳门,所幸周夫人早率人加固了城防,叛军轻易攻不下。
夜已深,攻守双方已然耗尽了力气。
就在此时,那千里沃野的尽头,轰鸣声自四面八方滚动着,浩浩荡荡地席卷而来。
那年轻的统帅江微之引领着十万禁军、六万护国军、以及云阳军、北庭军,将三十万叛军夹在中间,痛打落水狗。
而那自山东、京畿、河南、山西而来的援军,皆一一赶到,配合着大军,将叛军一一歼灭。
叛军的三大首领、以及北蛮的六王子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精心的谋略,竟然败在了攻城这一个环节之上。
他们原本的计划,叛军在宫中毒死皇帝,矫诏,之后以二十万大军诱大梁的部队倾巢出动,接着集结三十万大军直接攻打帝京。
岂料,兵力不足的帝京,竟然守住了。
打头的,竟然还是那个天下皆知的骄纵公主。
大战告捷,叛军死伤无数,首领被擒,守备军们清理战场。
国夫人周氏在城墙上同公主互相吹捧。
二人聊的畅快,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又是委曲又是可怜的清冽男声。
“娘亲,驸马死了就死了,公主不缺男人。这话真的是您说的吗?我是您亲生的吗?”
“还有公主,您是不缺男人,可有臣这么忠心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哎,真的不会写战争场面,就这样吧,尽情地diss我吧!
连载不易,能陪着我一直走到最后的仙女们,我真的好感动。
还有许许多多追更没有留下评论的小仙女们,比心,感谢你们的陪伴,希望你们都能够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还有前期追更的读者:七呐、马家庄夫人、观自在……还有好多就不点名了,我都记得你们带给我的温暖。比心,你们也陪伴了我好久!谢谢你们!祝福你们万事如意!
写了这么多,还以为我要完结了……其实没有,还有洞房呢不是吗哈哈哈哈
最后求个作者专栏《将军帐里有糖》的收藏,跪下了。
我会把文案好好弄一下的,我保证。
第82章 大婚
金乌西沉, 赤色的霞烧上了天,天边有黑压压一片老鸹飞过去, 叫的凄厉。
公主的眉间蹙了一小团疲累, 靠在那城墙垛,歪着头去看眼前正控诉她的清俊将军。
这人将帽盔除了下来,面庞上染着血和灰,眼眸里有星芒璀璨, 笑意氲氟在他的眉梢眼角,他望住了她,像是望住了万顷山河。
“将军请看,”公主歪着脑袋,眨巴了几下黑亮大眼, 纤纤玉指往那城内城外,正在忙碌的将士们身上一指,“这些, 全是忠臣义士,哪一个的忠心都不比你少。”
周夫人在一旁笑的慈爱, 看了看自家儿子吃瘪,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特别畅快——自家这个小儿子,从来都是眄视指使的那一个, 如今有人收拾他了, 她竟然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心情。
她笑着向公主道了别,留给儿子一句话:“你是菜园子里捡回来的,身世可怜的很, 快求求公主收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