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殊宁还预备挥出的第二拳就那么生生停住,他脸色冷硬,将拳头攥得咯吱响,最终,一脸嫌恶地将人推开,径自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因为打人而歪斜的衬衫袖口。
多少年都在部队里,周围一众医生,没几个认识他,看见他大步而来出拳揍人那一下便觉得恐怖,这会儿他直起身站定,一群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些许,心有余悸地将人打量。
男人正值壮年,身材极好,一米九的身形,威严凶悍的气势,过来参加宴会,只穿了黑色衬衫和长裤,健硕而紧绷的肌肉将衣服撑得笔挺有型,他站在那,也是笔挺如一杆枪,身上有一股子枪林弹雨里磨砺多年才能形成的锋锐又刚硬的气质。
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小觑……
“燕叔叔。”
阮玥几乎是惊喜地叫了一声。
那个梦醒来后,她没记住燕殊宁的名字。
也挺疑惑,自己为什么对先前一个在阮承颐公司20周年庆典上喝醉闹事的人印象那么深,以至于让他担负了母亲后来的幸福。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出院后和赵苪知一起去花市买花,甚至特地问起她,“小时候送狗吓哭我的那个叔叔,姓什么呀?”
燕殊宁小时候送过狗的事,前些年赵苪知无意中提过。
听她又问起,自然就告诉她了。
而她这一瞬惊喜的呼喊,也一下子取悦了燕殊宁,他走上前,抬手在她头发上轻轻揉弄了一下,笑问:“你还知道我?”
阮玥点头笑,“恩恩,妈妈说起过。”
旁边的赵苪知一脸懵,“我什么时候说起了?”
阮玥提醒她,“就你之前说起过,小时候有一个叔叔送的狗体型太大,把我吓得哭了几天,前两天去买花我还问起你了呢,你说姓燕。”
所以,为什么你能认出他?
赵苪知拧眉,好半天,脑海里疑问号还在转圈。
……
燕家近三辈都无人从医,可秦老爷子在宁城医界鼎鼎有名,认识不少显贵,燕家老爷子便和他交情颇深。听闻秦家长子给举办寿宴,便让刚转业回来的燕殊宁走这么一遭。
燕殊宁上一次见赵苪知,是在两年前。
政府大院里,他傍晚跑步,透过掩映的树枝,看到赵苪知冲傅恒发火,后者先是一脸沉默地听着,见她情绪更激动,突然伸手将人拥入怀里。
那种糟心的感觉难以形容。
他也不知道傅恒离婚,弄不明白情况,又没有任何立场介入这两人中间,更不想当什么莫名其妙的道德卫士,因而索性当没看见,回家后拒绝了老太太让转业的提议,又回了部队。
哪曾想,这次回来后带老太太去A市军医大保养身体,无意中听一个相熟的医生说起赵苪知,也就才知道她这两年一直在傅恒的帮助下治疗抑郁症。这病麻烦,本来成效也不明显,岂料又遇上女儿出事,她大悲大喜地经历了一遭,反而让症状一下子减轻了。
燕殊宁垂眸,目光深沉地将她打量了一通,好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吐出一句:“老了。”
赵苪知脸上的笑容凝固。
旁边的阮玥一脸怔忪。
???
她印象里,再没有人比燕叔叔会聊天,也没人比他更懂如何让母亲开心,难道,梦都是反的吗?
她这么想着,就听她母亲不咸不淡地说:“你倒是越活越年轻。就这劲头,说是三十多恐怕也有人信。”
燕殊宁笑起来,“三十四十有什么区别,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
还没结婚?
听到这儿,阮玥便觉得自己该回避了。
她看向赵苪知,“妈,你和燕叔叔先聊天吧,我出去透透气。”
“马上要吃饭了你去哪儿?”
“你帮我占个位子,很快就回来了。”
话落,阮玥便出了宴会厅。
宴会厅就在一楼,临开席,门里门外人员络绎不绝,她看着烦,索性一路出门,到了外面。
停车场深处,似乎有一对男女正在争执。
她目光被吸引,好奇望过去的时候,看见傅知行。
他白衣黑裤,一手插裤兜,侧身站在台阶下面,目光也不晓得落在哪儿,冷冷淡淡又厌世的样子,微低着头抽烟。
许是察觉到她目光,弹烟灰的时候,偏头睨过来。
阮玥心情复杂,在原地踟蹰了几秒,走下台阶到他跟前,跟他并排站了一会儿,小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傅知行点了一下头。
顿了下,他将烟头摁熄丢进旁边垃圾筒,告诉她,“高三有一次,听见他们说话了。”
阮玥“哦”了一声,也不晓得该说什么,考虑半天才道:“先前在电视上看见你了,表现特别好。”
傅知行勾唇,不以为意地笑着。
提前知悉了这样的秘密。
他这几年,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阮玥只觉得他变化大,却也没有什么立场能去干涉他这样的变化,静了半晌,只得状若随意地笑着说:“你都开始抽烟了呀?主持人要保护好嗓子,以后还是少抽点吧。”
“阮玥。”
傅知行突然唤她。
阮玥“嗯”了声,抬眸对上他眼睛。
他倾身下来,抬起的一只手落在她左肩,另一只手,轻轻地拢住她后颈,目光凝视她片刻,喉结滚了下,低声说:“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
“我知道。”
阮玥抬了一下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点点头笑着说,“我不会因为他们的事情就和你当陌生人的。我们……永远是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更,时间不确定,大家可以睡前刷一下,明早起来看也行。
感谢~
第62章 二更
朋友?
这两个字, 一下子让傅知行怔忪住。
好半晌,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搭在阮玥肩头的那只手收回。他看着她, 正考虑说点什么话来缓解这僵持而沉闷的气氛,身后传来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女人尖叫:“傅恒——”
那声音,是他妈。
阮玥被吓了一跳,循声望过去也一下子看清了。
原本在停车场深处争执的那一对男女, 就是傅恒和梁菲。
两个人大抵说完了话,傅恒走了出来,梁菲却不依不饶地追上他,喊出那一声后,她脚下踉跄了一下, 整个人栽倒在地。
偏偏——
两只手还紧紧地扯着傅恒的袖口。
期许落空,傅知行也无法对这颇具冲击力的一幕视若无睹,撇下阮玥, 他飞快地走了过去,将满脸泪痕的梁菲扶住。
人前恩爱了二十多年的夫妻, 撕破脸以后再相处, 气氛堪称恐怖。
傅恒虽然脸上带伤,却勉强地维持着冷静和风度, 反而是梁菲, 刚才在宴会上里子面子丢光,这会儿也没什么可忌讳的,当着儿子的面, 声嘶力竭地大声质问:“她到底有什么好!让你鬼迷心窍到这种地步!傅恒,你这是将我往绝路上逼啊,别说一院,这偌大的宁城,以后还有我立足之地吗?!”
她是人美心善的一院护士长,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偶像是南丁格尔,她崇尚奉献,她温柔亲和……
可傅恒多狠啊,竟然在这样的场合,将她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名声付诸一炬,让她成为不择手段的毒妇。
“我会犯错,还不是因为爱你?”
她眼泪鼻涕一起流,声音凄楚又绝望,“如果不是因为你若即若离,不是你爸妈整天唉声叹气,不是医院里那些人明里暗里说我横刀夺爱,我有必要这样做吗?!”
一字一句,却无法让男人有丝毫动容。
傅恒低头,用力掰开她扯着自己袖口的两只手,脸色冷漠地道:“我这辈子最失败的,便是被你这么一个人爱上。”
话落,他径直抬步走了。
梁菲双手砸落在地,失声痛哭。
“妈。”
傅知行扶着她胳膊,试图将她拉起来。
梁菲猛地扭头,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急声问:“你也觉得我狠毒吗?啊,你喜欢阮玥是不是?都是我的错吗?知行你说,难道你们父子俩这痛苦都是我造成的吗?”
傅知行抿着唇,冷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你说话啊!”
梁菲怒吼,却仍旧得不到回复。
最终,她哭累了喊累了,被傅知行一把从地上扯起来,扶到车边,塞进了车里。
……
一家三口的闹剧,阮玥没看完。
傅恒进了宴会厅以后,她便也跟了进去。
吃饭的时候,她坐在赵苪知边上,一抬眸就能看到邻桌端坐着的傅恒。在她印象里,这个伯伯一向是温和沉稳的,可是今天,透过他不显波澜的脸色,她似乎窥到了他几十年平静面容下,克制压抑的汹涌情绪。
得有多恨,能让一个男人在这种场合下,撕开相处了几十年的妻子的伪面,他如何不明白,这个举动,等于将他自己的脸面也一起撕了下来,放在地上踢踩践踏。
傅知行提前走了,梁菲也已经离开,也就只有他,还能面色如常地回来,应对这全场诸人的打量端详,应对这满室狼藉。
真是一个内心足够强大的男人……
阮玥看着他,甚至不晓得是该感到敬佩,还是悲哀,抑或是畏惧,她这个年龄,实在很难看懂他。
宴会上一直胡思乱想,阮玥几乎没怎么吃。下午两点多,她和赵苪知辞别了秦老爷子,返回A市。
李阿姨和程筱这一天都在家,上午搞完卫生就没什么事了,李阿姨专程去了最近的水产市场,下午煮了海鲜粥,又将买回来的一袋子螃蟹给洗净清蒸了,将一众人吃得心满意足。
饭后,阮玥跟程筱一起,绕着小区溜达了一会儿。
考研是个长期工程,脑力体力都得跟上。程筱先前总结了一套作息时间表,晚饭后还得学习三小时巩固成果。阮玥今年不考,时间相对而言还挺充足,本来大病初愈也容易觉得累,所以暂时没给晚上安排任务。
两个人跑完步,她回去冲了一个澡,便躺上床,戴着耳机听了会儿电子书,不知不觉地,时间便到了十点半。
出院以后,她基本上都会在十一点入睡。
十点半到十一点这半个小时,会用来和陆沉聊微信,或者打电话。
同居的一年里,她和陆沉其实话很少。晚上到家以后,经常是两个人各自抱着手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这么期待,每天和他的这一会儿相处。
拉开床头柜抽屉将耳机塞了进去,阮玥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发微信问他:【还没闲吗?】
陆沉四号下午去了俱乐部,这两天有带队去山里漂流露营的任务,因为山上信号不太好他要操的心又多,白天里两个人基本没联系。
阮玥一句话发出去,等了能有两分钟,看到了对话框里出现的几张图片。
应该是用手机拍的,画质和光线都不是特别清晰,可拍的什么,阮玥还是一眼能辨识出的。
总共五张照片,都是山顶的星空。
陆沉问她:【能看清吗?】
不等她回答,又说:【晚上在翠屏山顶,能看到星星,还挺多。】
【能看清,好漂亮。】
阮玥将几张图一一看完,心情都变得安宁了一些,对他说:【你们这工作其实还挺好的,我感觉都好几年没看到过星星了。】
以前在宁城,经开区风景优美,人少,夏天的晚上,她躺在顶楼的露台上,还经常能看到星星。可后来到了A市,城市上空总是灰蒙蒙一片,别说星星了,鸟儿都没几只。
【有点想你。】
陆沉突然说。
在俱乐部上班的这一年多,他凭借得天独厚的外形条件,在学员里一直非常受欢迎。尤其异性缘火爆。提成拿得多,领导挺看重,也喜欢安排他带队。
有时候一进山,会有好几天。
不是没有那种性格开放的女生主动暗示要这么那么,可他从未动过念头,越是夜深人静,越容易去想阮玥。
以往想到她,多少有些心痛,甚至觉得自己低贱。
他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在终于忙完之后,坐在山顶看到美丽的星星,能顺手拍照,和她在微信里讨论。
【之前看你在朋友圈发的照片,女学员挺多,还有好几个都很漂亮身材好。整天被美女包围着应该乐不思蜀了,还有时间想我?】
对话框里跳出的一段话,将他给逗笑了。
陆沉索性讲语音:【怎么你这语气里,一股子酸味?】
【哪有?】
简单的两个字,勾得他心痒难耐,想了想,问她:【是不是到房间了?方便讲语音吗?】
【不方便。】
【可是如果你求我,我就考虑一下。】
陆沉低头,对着手机低声讲:【阮玥小仙女,求求了,赏脸语音一个。】
阮玥直接发了语音过来,刚一接通,便很嫌弃地说:“你好肉麻。”
陆沉笑,“不是你让我求你的?”
“那我没让你用这种语气。”
“哪种语气?”
“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我什么时候不可怜?”
陆沉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玩,低沉而磁性的嗓音里,有一股子情真意切的可怜劲儿,“一天二十四小时,我有二十三个半小时比这还可怜,每天就等这半小时的临幸续命呢。”
“噗——”
阮玥抱着个手机,蜷在床上笑成一团。
她这样的笑声,在近一段时间已然越来越多了。
陆沉每次听见,却仍旧会有一种做梦一般的错觉。
他几乎是有些贪婪地将手机附在耳边,等阮玥笑够了,才声音温柔又认真地问了一句:“你不相信?”
阮玥一本正经:“婚恋专家说,如果你男朋友突然一反常态地大献殷勤,那一定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老实交代,你干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