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嫣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昏过去,幸得寇暮雨扶住了自己的姑母,“姑母这是怎么了?殿下……”
“我没事。”皇后冷冷瞪了小姑娘一眼,拂袖而去。
寇暮雨眼瞧着她一身怒气,便也只能恋恋不舍地朝着两人行了一礼,快步跟在了寇嫣身后。
目送着人离开,凤攸宁这才真正缓了过来。
方才她眼瞧着皇后便要一耳刮子招呼上戚星阑了,心里也不由得跟着紧张,不过幸好没有。
想必皇后在深宫数十年,自是知晓一国储君比她这个皇后要重要的多。今日她若打了太子,即便戚星阑也有错,等待她的也只能是冷宫和一道废后的圣旨。
“想什么呢,走了。”戚星阑的声音猛地响在了头顶。
凤攸宁抬眼看去,便见他已然朝着外面走了,那冷厉的背影丝毫看不出来是方才那个拄着下巴笑呵呵望着她的人。
“变脸犹如翻书说的便是如此了吧……”她喃喃道了这么一句,便见他忽站定了步子回过头来。
凤攸宁心虚的眨了眨眼,“殿下还有事?”
只见太子殿下拧着眉头开口,“快走,一会儿参汤凉了。”说完便又大步流星的走了。
凤攸宁怔了片刻,才回过味来,赶忙快步跟了上去。
只是不知为何,方才他说那句“参汤凉了”的时候,竟是有一股暖流悄悄淌过了她的心尖。
*
雪花洋洋洒洒下了半日,直至黄昏才停。
暮色四合,窗外的冷风呼啸着像是要将人卷走一般,带起地上的雪花,纷纷扬扬的倒像是又下了一场。
凤攸宁倚在榻上百无聊赖。
晴微蹲在一旁替她给手上药。
“日后这膳房的活计还是交给奴去做吧,”晴微给她轻吹了吹那抹过药膏的地方,想着让药效发挥得更快些,“公主的手是写字绣花儿弹琴的,怎做得了这种粗活。砸了锅不重要,这烫伤若是留了疤可怎么好……”
知晓她是心疼自己,凤攸宁便也没说话,只静静等着她给自己上完药。
只是不由得想起方才在正沅殿时戚星阑的那番话。
她这烫伤并不严重,竟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倒从省昀阁回到定晨殿的时候戚星阑看了出来。
那时他皱着眉头问她怎么弄得的时候,她只觉得心头一阵悸动,只顾着看戚星阑垂眼为自己检查伤势都忘记了躲开,甚至还觉得他的睫毛好长!
明明她还没消气,为何对于那个人的每一句关心都无法抗拒?
这种感觉让凤攸宁很是困扰。
正这般回想着听得绮烟拿晴微打趣儿,“得了吧,你那哪是心疼公主,分明是心疼那几口锅和那些老参和鸡肉吧?”
“绮烟你又胡说什么呢!”晴微气得涨红了一张小脸,“你不也偷偷说公主金玉之身,就应远离庖厨嘛?”
绮烟点头,“我是这么说过。可我又没心疼那些锅碗瓢盆和食材……”
“你你你!”
眼看着两人就要闹起来,凤攸宁只另一只胳膊拄在桌上,托着下巴瞧她俩在这儿混闹。
从前父皇母后都在的时候,晴微与绮烟也是这般闹腾,她也喜欢跟着一起闹。只是后来父皇驾崩了,她只能肩担起重任,整日都要将那一副笑模样刻在脸上,却是再也没能肆意的笑过闹过了。
现下这番光景倒像是回到了少时。
凤攸宁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凤卓允抱着她的大腿求她一起玩捉迷藏时的场景。
果然,她最不放心的还是弟弟。
殿外有小太监来问是否传膳,凤攸宁没什么胃口,便叫绮烟去回了,谁知却迟迟不见绮烟回来。
她忧心怕是皇后来找麻烦,便又叫了晴微去看。
只是晴微这一去也是半晌未回。
凤攸宁抬眼瞧了瞧窗外,明明已是夜幕深沉,院里不知为何竟是没有点一盏宫灯。她望了半晌也只看得黑漆漆的一片。
黑暗总是能给人带来不安的感觉,凤攸宁实在坐不住了,便也不顾自己手上涂抹的药膏,匆匆披了件短绒斗篷出了门。
“绮烟,晴微?”她试探着唤了两声,却都是无人应答。
来了东宫大半个月,以往这正沅殿日日都是灯火通明,怎地今日倒是无人掌灯?
她正疑惑着,便听得院落一角有簌簌的声音。
凤攸宁下意识的摸上腰间藏着的软鞭,正准备抽出来,却见院子正中冒了火光。
下一刻便又有一簇,两簇,三簇……许多烟火冒出,围成一团在院中,围成了一朵梅花的形状,火花越来越高,还带了斑斓的颜色。
“这是……烟花?”她怔怔的说了这么一句,却是因为烟花的“滋滋”未能注意来人的脚步。
“怎么样。”戚星阑的嗓音低沉忽的响在了身后,吓得刚刚放松警惕的凤攸宁一个激灵。
极度紧张下让她没能及时分辨出那人的声音,她下意识的想要从腰间摸出软鞭,可转身之际未能顾及到身后的石阶,她轻功又差,反应不及便要摔倒。
幸亏戚星阑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带入了自己的怀里。
失重的感觉忽的变成了稳稳落入某人的怀抱,凤攸宁还惊魂未定,抬眼便见戚星阑那张脸在烟火的光映照下辨不出到底是个什么颜色。
“戚——殿、殿下?”
戚星阑将人扶起来,朝她挑了下眉,“方才叫我什么?”
“殿下啊……”凤攸宁心虚地不敢看他,只兀自垂头整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
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院里的烟花渐渐灭了,宫灯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点了起来,只是却仍旧不见晴微与绮烟的身影。
戚星阑瞧着她面色带了些潮红,不经意间勾了勾唇角,“想不到你警惕性这么强。”
“师父教过……”她开口便要说,可意识到面前那人并不个适合聊这种事情的,便又悻悻的改口问道:“方才那烟花是殿下放的?”
“是。”戚星阑微抬了抬下巴,垂眸打量着她的表情,“太子妃可还喜欢?”
喜不喜欢的……反正是差点把她吓到。
凤攸宁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番,面上又笑吟吟的朝他点头,“喜欢,殿下有心了。”
只是那笑容假得太子殿下一眼便识破了罢了。
戚星阑看着她这副样子没由来得生气,话都懒得说了,转身便进了屋。
她瞧着这人脸色说变就变,心头也忍不住憋了股气,怎么她都说喜欢了倒还黑了脸了,难不成要告诉他“你这件事做的太蠢了我一点都不喜欢”吗?
这么想着,就听到殿里那人叫了一声,“进来。”
“哦。”凤攸宁也只能乖乖答应着进了屋,毕竟外面这么冷,她本来也是不想多待的。
进了殿,便见戚星阑站在熏炉前烤着身上的寒气。
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微俯着身子的背影,怎么都难以与那晚那个身上血淋淋的男人重合在一起。
不过她记得第一次在驿站见戚星阑时,他走路的脚步虚浮,明显是受了伤的……这么想来倒也是了。
只是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好利索了没?
“殿下,您身上的伤可大好了?”她试探性的问了这么一句,果然见戚星阑的身子僵了一下。
他转过身,便见她一对杏眸中眸光潋滟,眼中映着他高大的身影。
“什么伤?”
“上次在驿站……”凤攸宁意识到此事或许是不能声张出来的,便将剩下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转而问道,“那药可还好用?”
“恩。”戚星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腰侧别着的药瓶,淡淡的挤了一个鼻音。
那药他并没用完,当时应急用了一些,恢复确实不错,但没过多久他就被潜策和濯束救回了承国境内,那药他便习惯性的贴身带着。
“你手上的烫伤……”他忽的想起来这个,便两步并一步的跨到她面前,不由分说的拉过了她的手。
那突如其来温热的触感让凤攸宁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可戚星阑的力气大,她怎么都没挣脱,只能尴尬的笑着告诉他已经没事了。
他眼瞧着那一小片红色确实淡了些,她手上又还残留那药膏的草药清香,便也没再说什么,堪堪松了手朝着内殿走去。
凤攸宁松了口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
两人进了屋,在榻上落座。
凤攸宁本想着叫晴微来奉茶,忽的想到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都已经不知去了哪儿。
“殿下,晴微和绮烟可是您支开的?”
戚星阑不置可否,只抬了抬下巴,让她看向屏风后。
果不其然,晴微与绮烟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进了内殿,人人手里都拎着食盒,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有条不紊的将饭菜上齐。
众人退下,留下的晴微与绮烟给两位主子奉了茶,便也准备退下。唯一不同的是,她俩此刻脸上都是笑吟吟的,好似有什么喜事一般。
凤攸宁只怔怔的看着,不知戚星阑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是……”
太子起身,先一步坐到了桌前,“我听她们说你没胃口,想着兴许是祁京的饭菜不合胃口,便往膳房招了个你们云京的厨子,来尝尝。”
云京的厨子?
凤攸宁这才细看了桌上的那些饭菜,果然都是她以往在宫中常吃的菜式,还有她最爱吃的点梅酥酪。
她不明所以去看那人,“殿下何故要安排这些?”
戚星阑却沉默了,过了半晌才抬眼对上她的目光,“赔罪吧,给你。”
不知为何,凤攸宁竟是从那对桃花眼中瞧出了真诚与疼惜。
她与戚星阑不本就是为了应付外面的流言蜚语才装作恩爱模样的吗?今日在皇后和寇暮雨面前亦是……
怎地这会儿东宫里没了旁人,反而要这般又是放烟花又是做她家乡菜的赔罪?
她想不明白。
可对面坐着的那人却起身为她倒了杯酒递过去,“这杯酒,我敬你。”
凤攸宁怔怔的接过酒杯,眼看着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在她的杯沿上轻轻碰了一下。
“你本算是我的救命恩人,瞒你是我不对,可我亦是有不能说的苦衷。”他说着,目光却一直未从她身上移开过,“此事日后若有契机,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可好?”
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想着早些将此事了结也好,便点头应下,“好。”
二人将酒一饮而尽,戚星阑这才放了心,平日里紧锁着的眉头也不自觉的舒展了。
“多谢。”
凤攸宁朝他笑了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虽和戚星阑不止一次的这般单独接触,但以往的主导都是她,如今戚星阑要做些什么她全然不知,不免心有不安。可看到那人今日和善又真诚的模样,心里偏又能安定一些。
大概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也对彼此有了了解吧。
这么想着,她便见戚星阑坐在对面一杯又一杯的灌酒下肚,像是有什么愁事一般。
凤攸宁想起之前听晴微说得,衍国似有异动,太子这几日便是忙着这些,才没能好好吃饭。
只是上次除夕夜里戚星阑喝多了拽着她谈天说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明日便是上元佳节,他若是再喝多了……
她没敢想下去,便伸手拦住了想要再倒酒的戚星阑,“殿下似是有什么忧心之事,不如同臣妾讲讲?”
他抬眼看她,手便不自觉的将酒杯放回到了桌上。
“刚好,听闻你也对政事有所了解,可知衍国与我们是何形势?”他虽已半壶酒下肚,眸中却仍旧是一片清明。
果然是此事。
凤攸宁心中了然,笑道:“衍国乃是众国中最强大的存在,近些年有扩张领土之意,周边根基不稳的小国已有几个都被衍国收入囊中,如今还剩的便只有崇国和承国了。”
戚星阑点头,笑着看她,“你很聪明,答应了和亲。”
她垂眸看着桌上的饭菜,不由得想起少时的种种,笑容里便掺了些苦涩。
“父皇临终前将崇国的江山社稷和尚幼的弟弟交给了我,我自然是有为国家牺牲一切的觉悟。况且,皇室子女的婚姻大事,没人能逃过政治与利益的支配。”
“所以你嫁给我也是因为所谓的政治与利益?”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凤攸宁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后也只能笑着点头,“是。”
“无妨,”戚星阑却笑了,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轻轻晃着酒杯。
看着杯中那色泽澄澈却香气浓郁的烈酒,他淡淡说道:“我会将它改变的。”
他这话说得声音轻了些,凤攸宁没听清,“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戚星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碗点梅酥酪递到了凤攸宁的面前。
他忽的想起方才在殿外她脱口而出的“戚”字,便又说道:“日后无人在时,不必那么多规矩,唤我名字便好。”
名字吗……凤攸宁的目光本是紧紧盯着那碗酥酪的,结果他一说这话,便惹得她不由抬起眼来看他。
只不过这话好熟悉,她怎么觉得之前戚星阑也同她说过“不必太多规矩”的话……
“规矩还是要的,我们崇国很重礼节。”她这般说着,舀了一勺酥酪放进嘴里。
奶香味合着糖渍梅花的甜香一同在口中蔓延,缠绕着唇齿舌尖……就是有些凉。
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身子。
戚星阑抬眼看她,提醒道:“凉,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