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春日, 汴梁城开满了海棠,有风吹过的时候, 花瓣就随风飘落。徐玉郎跟季凤青坐在马车里, 她一挑帘子,就有花瓣吹过来,正巧落到季凤青头上。徐玉郎笑了笑,抬头替他拿了下来。
她的手指细细长长的, 指尖微微有些凉意。季凤青一把捉住她的手指,放到唇边亲吻了一下。
“登徒子!”徐玉郎瞪了他一眼。
“怎么能是登徒子呢!”季凤青说着凑到徐玉郎跟前,“这亲都订了,赐婚的圣旨还在我家祠堂供奉着呢。”
“没正形。”徐玉郎白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走完六礼,至少也要一年的时间,不管你怎么着急, 都要明年三四月份才能成亲。”
“那行。”季凤青赶忙说道,“就明年三四月份, 我回头请人看看黄历, 选个吉日。”
徐玉郎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被季凤青绕进去了。她瞪了他一眼,说:“想什么呢, 我娘亲还要多留我几年呢!”
“别啊!”季凤青晃晃徐玉郎的袖子, “你不知道,自从你回家之后,我天天都睡不好, 满脑子都是你。闭上眼睛睁开眼睛,都想着你。”
徐玉郎笑得嘴都合不拢,伸手捏捏他的脸。
“这不是日日都能见着吗?”
“不一样。”季凤青摇摇头,“我要临睡觉之前见的是你,早晨一睁开眼见的还是你。”
徐玉郎侧过脸,笑得眼睛都弯了。季凤青刚想再说些什么,马车停了下来,赵家到了。
徐玉郎拍拍脸,重新挂上严肃的表情。
“走吧。审审那个金玉去。”
赵老爷正在屋里坐着,听闻徐玉郎跟季凤青来了,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官爷经常过来也是很正常的。
徐玉郎进了正院,看了眼赵老爷,说:“赵老爷,徐某有件事情想知道,事发之后,是谁主张去报官的?”
“是小人。”赵老爷说道,“犬子虽然身体不好,但是郎中说过,养得精细一点,也能平安到老。所以,这事情一出来,小人就报了官。”
徐玉郎又想起许家老太爷说的话,但凡家务事只想弄个明白,是闹不到大理寺的。赵老爷敢报官,怕是胸有成竹。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
“请问金玉姑娘是谁?”徐玉郎忽然问道。
赵老爷愣了一下,眼神明显有些慌乱。他指着立在一边的一个漂亮丫鬟,说:“这就是金玉。”
徐玉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不知道姑娘还记不记得,在大公子成亲当日端到赵老爷房里的那碗牛乳花生汤,是用什么碗盛的。”
“是汝窑的瓷碗,雨过天青色的。”
“那端给夫人那碗呢?”徐玉郎又问道。
“是彩粉瓷。”金玉说道。
徐玉郎挑了一下眉毛,说:‘怎么这么清楚?’
金玉低头一笑,有些羞涩。
“我们老爷不能食山药,而夫人却很喜欢。所以我特意把两个碗区分开,就是怕自己送错了。”
徐玉郎忽然间就明白了,她自己一直都想错了。赵老爷没用什么计策,他只是让自己身边的丫鬟去厨房,只要他那碗送对了,赵公子就必死无疑。
“赵老爷可知道大公子也不能服食山药?”徐玉郎问道。
“小的不知。”
赵老爷说完,面上露出惊诧的表情。
“难不成我儿的死,是因为那碗加了山药的牛乳花生汤?”
徐玉郎点点头,说:“是的。”
赵老爷颓然坐在椅子上,呆愣愣地看着徐玉郎。他张了张嘴,去没有说话。
季凤青在一边瞧着,说:“赵老爷打算如何处理?”
“我儿自小脾胃弱,吃东西都要小心再小心。却万没有想到小小的山药就要了他的命。罢了罢了,这是天意。”赵老爷说完看着二人,“我那夫人也是好心,这个就算是我们的家事,二位您看如何?”
“那能否告知徐某,赵夫人您打算如何处置?”徐玉郎没回答赵老爷的问题。
“这……”赵老爷犹豫了一下,“赵家在乡下还有个庄子,就送到那里吧。”
徐玉郎忽然就笑了,她拍了拍手,说:“赵老爷好计策。先是先是借着赵夫人的手杀死了大公子,之后又利用大理寺遮掩家丑。下一步,恐怕应该就是赵夫人在庄子上难产而亡了吧?”
赵大人往后退了一步,直愣愣地看着徐玉郎,伸手指着她,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徐玉郎就看着他的面色变得通红,之后连眼睛都是红的。她暗道一声不好,从金玉头上取下簪子,就照着赵老爷的十个手指刺了过去。
“快请郎中。”徐玉郎说道。
金玉慌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喊来了张郎中。
“没想到徐大人还精通医术。”张郎中说道,“赵老爷不过是一时急怒攻心,气虚血瘀。多亏您那几下扎得及时,不会落下大毛病的。”
“精通不敢当。”徐玉郎说道,“只是略懂一二。”
这时,赵老爷已经恢复过来了,他看了一会儿床帐,说:“请二位大人进来。”
赵明辉在一边侍疾,刚想说什么,就被赵老爷抬手阻止了。
“快去。”
赵明辉没有办法,只得出去请徐玉郎与季凤青进来。
“你们猜的没错。”赵老爷缓缓地说道,“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原来,赵老爷的继夫人钱氏,未出阁之前因为赵明德经常去孙家探望外祖父外祖母,一来二去,两个人便有了感情。孙家人知道以后,觉得钱氏配不上赵明德,再加上当时赵老爷准备续弦,就把钱氏许配给赵老爷了。(1)
赵老爷新娶了娇妻,自然百般珍爱,又见她行事谨慎,对赵明德颇为上心,更是越发心疼起钱氏。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去金陵处理生意上的事情的那段日子,赵明德跟钱氏暗通款曲,还有了孩子。
本来,他还以为自己老当益壮,对钱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颇为珍视,哪知道有一次他请产婆进来查看,却意外地发现这孩子月份不对。之后他又仔细打听,知道钱氏曾经偷偷抓了药来喝,这才明白自己被自己的儿子戴了绿帽子。
他想着这是自己唯一的嫡子,又是过世的爱妻所出,便想着偷偷让钱氏落胎也就罢了,谁知道他无意间进厨房,才发现钱氏跟自己的儿子居然联手要害自己。
赵老爷一时急怒攻心,便想出来这么一个招,直接要了赵明德的命。
徐玉郎跟季凤青听完赵老爷的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抿了抿嘴,这才张口。
“赵老爷放心,按律您的罪不当斩。不过就是流放南边荒蛮之地,兴许遇上大赦,也就能回来了。况且您银子多,打点好了,在那边的日子,也不是很难过。”
季凤青在一边听着,忽然觉得好笑,徐玉郎这是在安慰赵老爷吗?他听着可不像。
“您家人我不管,只是张家姑娘,不过误打误撞碰见了大公子,就被迫嫁给他。这对她不公平。”徐玉郎说道,“如果可以,还请您给她寻条出路。”
赵老爷点点头,说:“我明白。我会让老二娶她的。”
大齐民风开放,寡妇再嫁是很正常的事情,张蕊跟赵明辉情投意合,这样的结局倒也不错。
果然,一切如徐玉郎所料,赵家老爷赵光远被判流放西南,赵夫人钱氏因为意欲亲夫,被判绞刑。而张家姑娘,因为被奸人算计,又与赵家二公子情投意合,许她二嫁。
这结果,倒还是让人满意。只是徐玉郎有一日在大理寺坐着,忽然站起身来,吓了季凤青一跳。
“你怎么了?”
“我在想之前赵家的案子。”徐玉郎说道,,“赵老爷在前院迎接宾客,怎么就会忽然间去了后厨?”
季凤青闻言也愣住了,两个人对视一眼,说了同一个人的名字。
“赵明辉。”
只可惜,赵老爷流放之后,赵明辉跟张蕊就卖了在汴梁的铺子,也跟着去了西南。知道这事情的人,谁不夸他是个孝子。西南湿热,又多有瘴气,为了老父亲举家搬迁到那里,太不容易了。
“居然被他给骗了。”徐玉郎语气颇为懊恼,“还有那个赵光远,他明明知道这里有赵明辉的手笔,竟是给瞒过去了!”
“算了算了。”季凤青拍拍她的肩膀,“就是赵明辉在汴梁,你可有证据?”
徐玉郎摇摇头,说:“没有。不过我回去得把这事儿记下来,时刻提醒着自己。”
“倒是个好主意。”季凤青说道,“兴许也能和《洗冤录》一样,流传下来也说不定。”
徐玉郎笑了笑,这倒是个好主意。季凤青见她高兴,自己也笑了。这般鲜活的姑娘,他怎么都爱不够。
这一日,徐玉郎下衙回家,就看见白氏坐在屋里,她愣了一下,说:“可是母亲找我有事?”
白氏点点头。
“孝慧太子妃请您沐休的时候去趟万安寺。”
“好。”徐玉郎应得痛快,她这些日子忙碌,确实很久没有过去了。
“孝慧太子妃还请徐夫人一道过去。”白氏又说道。
听了这话,徐玉郎有些不明白,她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这个案子给圆过去了,虽然有些晚了,但是答应好的双更,还是发了吧。
(1)在古代,原配家里是有权利干涉姑爷续弦的。
第97章
沐休那天, 徐玉郎早早地就起身,伴着母亲准备去万安寺。她见徐玉媛在家没意思, 也让她跟着一道过去, 拜拜佛看看花,还能消磨时光。
佛奴坐在那里,看见母亲跟姐姐们穿得齐备,在一边哼唧起来。徐夫人无法, 让乳母也带着他一道走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万安寺,佛奴虽然是个男娃娃,可是他不过黄口小儿,连话都不会说呢,进去倒也无妨。徐玉媛带着佛奴在树下玩耍, 徐夫人则带着徐玉郎去了孝慧太子妃的院子。
一进门,徐玉郎就见谢蘩穿着僧袍坐在那里,心下一愣, 今日难不成有什么大事?谢蘩见她们来了,笑着站起身, 扶住刚想要行礼的徐夫人。
“今日十五, 我是要茹素的,所以只行佛礼就好。”
谢蘩知道徐玉郎跟徐夫人感情深厚, 见不得徐夫人动辄就向人屈膝, 所以今日特意穿了僧袍。
“今日请你们来,主要是商议玉儿的亲事。”谢蘩说道,“已经三月过半了, 六礼行了一半,剩下的,我想着全权由徐家来操持。”
因为徐玉郎身世特殊,纳彩、问名、纳吉全是宗人院代办,后面的送聘礼,可就没法送到宗人院去了。
徐夫人自然希望徐玉郎在自家出嫁,可是听闻谢蘩这话,却有些不敢相信。
“孝慧太子妃,这,于理不合吧?”
谢蘩闻言一笑,说:“什么是礼,皇家定的就都是礼。”
徐夫人听了这话,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了。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谢蘩说着起身倒了一杯茶到徐夫人手里,“玉儿的婚事,可不那么简单。”
徐夫人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玉儿在朝上跟谁交好?”谢蘩忽然问向徐玉郎。
徐玉郎正在那里走神,没想到问到自己,眨巴眨巴眼睛,这才开口。
“许家兄弟,还有石家跟李家公子。”
谢蘩点点头,又问道:“那皇家呢?”
“飞飞。”徐玉郎笑着说道,“我们经常一起出去玩。”
“那皇子呢?”
“皇子们接触得不多。”徐玉郎说道,“有时候沐休的时候一起出去踏青,。二皇子跟三皇子一起去的时候比较多。”
“那太子呢?”谢蘩赶忙跟了一句。
“太子?”徐玉郎抓抓头发,“太子公事繁忙,接触得倒是少。”
谢蘩思索了一下,又看向徐玉郎。
“董家跟陆家呢?有没有交好的人?”
徐玉郎想了一下,说:“陆家姑娘是季公子的表妹,倒是经常一起出去玩。至于董家,董家人倒是知道,不过没有年纪相仿的,自然也玩不到一块儿去。”
谢蘩略微思索了一下,看向徐玉郎,说:“你可知道我为何这般问你?”
徐玉郎想了一下,恍然大悟。
“因为太子?”
谢蘩点点头。
“你呢,是皇女,真论起身份来,比闻人斐还要高上一截。”谢蘩说道,“皇帝善良仁厚,对你只有愧疚。至于皇后,她顾忌的可就多了。”
徐夫人在一边听着,发觉已经涉及到皇家秘辛,抬头看了徐玉郎一眼,示意自己是不是要回避。
“徐夫人不用回避。”谢蘩说道,“我之所以让徐家全权操持玉儿的婚事也是这个原因。”
“母亲请讲。”徐玉郎听完这话,恭敬地说道。
谢蘩听到这话,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这孩子,跟她太客套了。
“范太傅是你师父,到了汴梁,许家老太爷又教导你。如果你真是个男子,我想,皇后现在怕是已经坐不住了。”谢蘩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淡,“还好你是个姑娘,又定了季家。我想,她这才放松一些。”
“季家怎么了?”徐玉郎有些不解。
“季家老爷是皇帝的心腹。”谢蘩耐心地解释道,“董家是太子妃的母家。而陆家,是太子妃的外家。太子年长,而皇帝正是年壮,虽然从二皇子到五皇子都是皇后所出,可是手足相残,到底是她不忍心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