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说的,那是家事,可是那位贵人呢?”
“不是还有二郎么……”苏选心虚道。“有二郎在,还有甚么办不成的事?”
可是这份心虚到底只有几分,想起这位好弟弟,苏选的底气顿时足了起来。
“大伯,我今日去了,专程为了堂姐过去和那位赔礼道歉。”玲珑在沈氏身边突然开口。
这下所有人都看过去,苏远更是满脸惊愕。
“我说明来意,那位说了,佛门清净地,竟然遇见那事,就算他肯大人大量,恐怕佛祖也不肯,”玲珑说着,泫然欲泣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趴在沈氏身上哭起来。
“你去找那位了?”
玲珑连连点头,苏选连忙打听,“那位是甚么人?”
苏选并不知道苏惠冒犯的到底是什么人,但是能让见惯了达官贵族的长秋寺主持都能称一声贵人,可见身份真的不一般。
“还能是甚么身份,难道大伯心里当真猜不到?”沈氏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要不是有七娘那事,恐怕大伯的事早成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
苏选的脸色顿时涨红,他狠狠瞪向身边的林氏。林氏开口自辩,“这,这和我无关,又不是我让七娘……”
“知女莫如母!那时候你就和她在千秋寺里,知道她是个甚么性子,难道还不知道叫人看住她么!没用的东西!”
玲珑抬起袖子装哭,她两手都趴在沈氏身上,肩膀微微抽动,看着是不甚柔弱的模样,其实她趴在那里暗笑不已。
林氏撺掇苏选来苏远面前胡闹要官,没想到局势翻转成眼下的样子。还被当着沈氏的面被斥责一通。又羞又恼,但没法辩解。
沈氏冷眼看着,“大伯天色不早了,还是先回去吧。到时候宵禁了可就不好。”
苏选在弟弟一家面前,丢了脸,站起来就往外走。林氏走的时候,侧目看了沈氏母女一样,正巧见着玲珑对她一笑。
林氏牙关咬紧,跟在苏选身后走了。
“夭夭。”见着兄嫂走了,苏远起来,看向妻女。
当年老夫人偏心偏得都要到天上去,再加上女儿小时候那事,兄弟之间没有拔刀相向,已经是很不错了,更别提还有多少兄弟情在。
更何况苏选根本就没有多少才能,就算费了力气弄了个官职给他,恐怕也会做砸。只是面上还有一层兄弟名义在,他也不能真的和市井一样,对着苏选破口大骂,把人给赶出门,很多话只能让妻子来说。
“辛苦月娘和夭夭了。”苏远知道那话半真半假,但妻女两个算是真费了心思。
“也没甚么。”沈氏笑了笑,“现在这么一趟,能消停好会。”
苏远点头,“希望这次他能消停,若是还不行……”
“还不行,那就给他一个微末小官,丢到外面去。”苏远做了决定,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性子。如果这个兄长真的做出什么事危及到自家,那么苏远就让这个兄长永远都回不来。
沈氏听着,笑了笑,“好了,都是自家兄弟,既然走了,那么就不要再提了。”
“对了,夭夭真的去千秋寺找那位贵人了?”苏远问。
女儿的性子他最清楚,她从来不会只说假话,只会半真半假。那话里请求对方原谅是假,但是见过一定是真的。
玲珑这段日子经常往千秋寺跑,她不好佛,更不信佛。这几日去寺庙的次数,简直比前几年加在一起的都多。
“是呀。”玲珑毫不犹豫的承认了,“七娘在他面前说我坏话,又是我救命恩人,自然是要去说明白的。不然误会我怎么办。”
“夭夭你……”苏远看玲珑这样,不由得开口询问。追求玲珑的男子不可胜数,但从来没有见她对哪个人那么上心过。
“没有。”玲珑干净利落的否认,“阿爷想甚么呢,儿看起来像是那种和男子有私情的人么?”
她满脸正色,说的苏远愣住。
沈氏哪里看不出端倪,径直在女儿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连阿爷都戏弄!”
玲珑哈哈笑,“阿娘,不要拆穿儿嘛!”
苏远长长呼出一口气,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女儿真是越来越大了,心思连他都不告诉。
“夭夭大了,有自己的思量很正常,不过要是真有了中意的人,还是要告诉爷娘,让爷娘来为你参看。”说着,苏远低头下来,“这夫婿最主要的还是品性,容貌和出身都没有品行重要。”
“知道了。”玲珑甜甜道。
身后的沈氏默默的看了一眼,这话女儿到底听进去多少,还真不好说。
沈氏押着玲珑回房,在外面野出了一身汗回来,又是骑马又是到处乱走,在家里靠着冰山,身上湿透了的衣衫干了之后就懒得去换衣裳。
玲珑的这个坏习惯真是让沈氏头疼的厉害,押着回房,盯着让侍女们给她沐浴更衣。沐浴用的热水,里头还加了点红花,免得她到时候受凉下个月月事肚痛。
玲珑在浴桶里,被红花汤泡的额头冒汗,最后换了干净衣裳。
沈氏坐在外面,见她终于出来,把早就备好的姜汤往她手里一送,“喝吧。”
姜汤温热,喝下喉咙满嘴的辛辣。
“你见的那个郎君,是个甚么性情?”沈氏问。
玲珑披散着头发,听到沈氏问,“阿娘也问起这个了?”
“问一问而已。”沈氏心里也有些好奇,那个救命恩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也曾起过和夫君一起上门拜谢的心思,可是都被对方派人谢绝。到了现在沈氏连那位恩人的面都没见过。
这么大的一个恩情,总要拿甚么来谢。可对方姿态做足,既不要珠宝,更不要他们夫妻的千恩万谢。好大一个人情欠在那里,哪怕说是不用放在心上,也够叫人辗转难眠。
沈氏还真有几分好奇,那位恩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还好。”玲珑想起元泓那一幅清冷模样,忍不住闷笑。
“他呀闷得很。想要甚么,都要压着不说。那模样可可爱了。”
沈氏坐在那里,一下僵住。她看玲珑好半会,“那,他的底细你知道不知道?”
玲珑满脸奇怪,“我要知道他的底细做甚么?”
沈氏目瞪口呆。
“他对我有没有意思,我不知道。既然如此,那么就等他自个说了。他要是不说,就算问来,那也没有甚么意思。”
“这种事总要一点一点叫他心甘情愿才有意思,不然就算问,若是不愿说,岂不是不美了?”
沈氏听得整个都僵住了,她一把把女儿抓到面前来,玲珑依旧是满眼清澈。
以前沈氏总以为玲珑被他们夫妻养成了娇娇,一不小心,很有可能就会被外面的男人欺负了去,不过现在看这样子,反而是她占了上风。
沈氏心下着实复杂,不过想了一会,还是决定暂时放手。反正谁没有个年轻的时候。与其女儿被别的男人欺骗,她倒是宁愿女儿坏点。
“你呀,还是要小心。要是把人给逼急了,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
玲珑吐吐舌头,心里思量一圈,自己应该没有把人给逼得太死吧?
因为在外面玩了一整天,哪怕面上看不出来,可是用了晚膳之后,就开始昏昏沉沉。玲珑长发还没完全干,不敢立刻上床睡,只好趴在坐床上,抵抗不住那股浓厚的困意,玲珑还是睡了。
睡梦里,竟然全都是那人口是心非的可爱模样,简直让她爱的不得了。他越是羞涩躲闪,她就越是兴致勃勃。
玲珑是笑醒的。
守在一旁的芍药有些好奇,“九娘子这么累了,还能做梦,梦见甚么了呀?”
“梦见个大美人。”玲珑趴在隐囊上,身后长发披在后面,她才从睡梦中醒过来,却依然舍不得醒过来。
“可好看了。”她闭着眼噗嗤一笑。
王府的夜里,比起山上,多出那么一点人气。可那份人气也不是元泓喜欢的。自从回到王府之后,平原王像是要将这么多年欠元泓的一同补回来,不仅让元泓在他卧室侧旁起卧,还领着他到处拜访其他宗室。
同时,贺若氏的忌辰也准备起来。
平原王对发妻,心中有愧。当年简直就是祸从天降,而贺若氏的离世,更是打的他措手不及。
以往的忌辰都是贺若家一手包办,平原王想要插手,都被贺若家的人给挡了回去。贺若家今年因为元泓归来,想着有用得着平原王的地方,这才没有把人给拒之门外。
平原王头一次操办,格外卖力。
“大郎过来看看,这些是不是够了?”平原王把手里的单子交给了元泓。
元泓接过来,他大致浏览一遍,“可以了,已经尽善尽美。”
平原王摇摇头,“还不够,说实话,我对你阿娘,亏欠了许多,这一次,不管如何,都想尽善尽美。”
元泓颔首,“阿娘在天之灵,想必也一定能体谅阿爷。”
平原王苦笑,“你阿娘若是知道,恐怕是要把我给狠狠骂上一通。”
说罢,他坐在那里叹气,他和贺若氏是原配夫妻,又生下了长子,情谊不是徐妃能轻易比得上的。
“你既然从山上下来了,那么就留在洛阳好了。”平原王道。
“修道哪里都可以修,但你也已经成人了,不能真的沉湎此道。”
元泓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道了一声是。
平原王还以为他还会拒绝,听他答应,简直大喜过望。
“只是……儿希望依然能修道。”
只要长子能下山,别继续在山上,平原王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消息送到了徐妃手里,徐妃听说后笑了笑,“他是个聪明人。”
乳母张氏在一旁听着,“王妃?”
“他知道,现在情形于他不利,竟然想要借着修道来避开锋芒。”徐妃说着,手指转动着手下的杯盏。
“王妃的意思是……”
“当年的事,他一直都记着呢。”徐妃细白且保养得宜的手指在杯盏上摩挲,“我还奇怪,这么多年,他还记得不记得,毕竟那时候他也记事了。生死这么大的事,果然是不可能忘记的。”
张氏脸色微变,“王妃?”
“当年若是我再狠点心,看着他断气的话,恐怕也没有这么多的烦恼了。”徐妃说着,思绪陷入回忆里。
当年元泓落水险些淹死,是徐妃做的。
贺若氏一死,贺若仪杀了徐妃的父兄,她的父兄没有一个被放过,但是朝廷给她的说法却是,是山贼所为。不是傻子,随意哪个人都能看出来,此事到底是谁做的。堂堂东海徐氏,竟然被欺侮到如此地步,甚至还死无全尸。
家中父兄被斩杀殆尽,老母也因为悲痛不久就撒手人寰。徐妃那段时日可谓是浑浑噩噩,那日在乳母的劝慰下,勉强强打精神出来走走。在王府园林里,看到元泓一个人落单,想起自己惨死的家人。徐妃故意遣散左右,伸手就把元泓推入池中。
落水的声音引来附近侍女的警觉,徐妃受惊逃走。
元泓被救起之后,贺若仪亲自带人打上门来,在王府内横冲直撞,把元泓带走。徐妃战战兢兢了一段时日,她父兄都已经死绝了,其他族人恐怕也不会为了她出头。
结果几年过去,贺若家没来人,还来了元泓出家修道的消息。她只当做那时候元泓年岁小,或许不记得了。
现在回过头一看,元泓恐怕并不是记不得了,他不仅记得,还记在心里。
“王妃,现在大郎君既然想要修道。那么以前的事,就那么算了吧。”张氏劝道。
徐妃摇头,“若是他真的忘记,那也罢了。现在他分明就没有忘记。现在大王还没有想朝廷请立世子。我怎么能放心?”
“可是现在四郎君才是嫡子,大郎君就算在,那也不算甚么。”
徐妃冷笑,“大王若是能指望,那么天下谁都能信了。阿张难道还不记得,当年贺若氏欺人太甚的时候,我父兄被贺若仪所杀的时候,他可曾为我说过一个字?!”
张氏哑口无言。平原王和贺若氏少年夫妻,情谊不是后来被先帝逼着娶的徐妃能比得上。当年徐妃入门的时候,王府内外全都掌控在贺若氏手里,上下内外都听贺若氏的。徐妃在王府里政令不通,完全被架空。
更何况贺若氏对她气焰嚣张,从来不行礼,就算见面了,也是拿背对着她,完全没有一点身为侧妃该有的样子。找平原王哭诉,平原王心都偏到没边了,只说贺若氏已经掌管内外多年,她应当敬重贺若氏才对。
她是先帝下诏册封的王妃,临到头,竟然要敬重侧妃。
后来贺若氏身死,平原王痛不欲生,如丧考妣,对她父兄殒命的消息,根本就没有半点言语。那时候她没了父兄,悲痛欲绝,对上本该最亲密的夫君,待她却连最陌生的路人都不如。
“我那时候就知道大王心里就有个贺若氏。我在他看来,哪怕有先帝诏令,也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人而已。这么多年,我努力经营,想要把贺若氏从他心里去掉。看来还是不行了。”
这些年,徐妃贤惠大方,给平原王纳了不少美妾。原本算计,贺若氏再好,也不过是个死人。死人是永远都比不过日日夜夜陪在身边的,活生生的人。
娇妾贤妻陪着,等到十几年过来,恐怕自己都记不得没了的人是什么样子了。
徐妃早就打算好了,只是平原王执意接回长子,让她颇为意外。
“何况,大王一直不向朝廷请立世子,世子一日不立,那么一日就没有定下来。别忘了,鲜卑旧俗,长子为尊,对这些嫡庶,不怎么在乎的。”
徐妃说完,站起来,“回来也好,既然回来了,就比之前好办的多,以前他在贺若家的地头上,不好插手。现在在自己跟前了,不就好办了?”
忌辰那一日,来的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