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
苏绣被气醒了。
她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帐幔,恨恨地紧阖齿关。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种比苍蝇蚊子还讨厌的人?
她这八辈子是倒了什么霉,竟然要梦到他?
苏绣气的胸口疼,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没了。
她娘看出她的不对劲,疑心是她在府里闷得太久,拉着她出了门。
“筱筱,你可不能老这样,还是应该多出去走走,要闷出病来就不好了。”郭林氏拽她上了车,如是道。
苏绣乖巧坐在她身边,连连点头:“好的。”
外边的车夫扬鞭驱马,低喝了一声,马车就缓缓行驶,骨碌碌地碾过青石板道,带起阵阵颠簸。
苏绣被颠得难受,轻轻挑起了车帘,看外边的人来人往,问道:“阿娘,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郭林氏答:“今日是左相寿辰,我们家也在受邀之列。你刚回不久,服饰都有缺,你要不好好捯饬,就这样邋里邋遢地过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苏绣:……
原来是带她去买东西的。
不过她向来对这些东西没兴趣,去了也没用。
苏绣本来是准备让郭林氏随便帮她挑几件首饰的,但她娘的喜好令她不敢恭维。
苏绣看着那一堆金光闪闪的玩意儿,很是嫌弃。
于是,忍无可忍地她亲自出手,选了一大堆饰品。
郭林氏:“我家筱筱随我,不仅有眼光,还败家。”
苏绣:……
还好郭家的家底殷实,她们一时半会儿还败不完。
苏绣拿起一只碧玉簪把玩,陷入了沉思。
既然她家这么有钱,那她之前为甚要那么节俭那么拼命那么斤斤计较?
苏绣回想起那段艰苦岁月,对裴叙的怨恨,不免又深了几分。
当年,就是因为裴叙,她才会流落到清水镇,过上凄惨人生的。
她是造了什么孽,要和裴叙那样的人扯上关系?
“唉。”苏绣手托下颌,发出了她的第三十二次叹息。
一旁的郭林氏也没忍住轻叹。
她果然是老了,不懂现在小年轻的想法了。
她家筱筱,竟然会对着一个簪子叹息这么久。
回府之后,已近黄昏。
郭林氏见时辰不早,忙差人去为苏绣梳洗打扮,准备收拾收拾,去往相府了。
另一边的郭家大老爷郭伯言和大公子郭韫也准备妥当,过来催她们:“再不走,我们一家可就要被左相记恨咯!”
郭林氏不慌不忙地把苏绣推出来,说:“别忙别忙,这就好了。”
苏绣从来不爱捯饬,在清水镇行医时,最多在发髻上绑一根发带。
而她变成小孩以后,更不会精心去打扮。
所以苏绣向来是素面朝天,顶着一张不染脂粉白白净净的脸到处瞎晃。
虽然,她素净的模样也挺好看,但描了眉抹了口脂以后,她的相貌和气质还是有所变化的。
她穿了一身秋香色的襦裙,外罩牙白大衫,袖角领口的花纹繁复,却又不显华丽。
发髻也很简单精巧,除却发髻中间的粉珍珠玉蝴蝶发饰后,再无他物点缀。
心灵手巧的婢子将她的乌发悉数挽起,恰好露出她干干净净的小脸,还有玉白耳垂所悬的白玉耳坠。
流光溢彩地映衬着苏绣脸庞,将少女的明艳动人悉数展露。
郭伯言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儿,竟有些愣了。
一旁的郭韫不由笑道:“阿娘,你这样可不行。你把我们家筱筱打扮得这么好看,若筱筱被那些纨绔子弟给看上了,那就不好了。”
“我觉得韫儿说的对,不能让那些臭男人盯上我们家筱筱。”郭林氏认同地点点头,就拽了苏绣手腕,准备把她拉回房里,重新收拾。
好在郭氏父子及时拦住了她,不让他们一家人还真会被左相记在本子上。
由于这是苏绣在恢复身份以后,头一次和父母兄长一起出门,所以她还是很期待很欣悦的。
然而,总有那么一粒老鼠屎要掉进锅里,把她所有的好心情都给毁了。
遥隔宴会的歌舞升平,苏绣看着庭院中间的那人,如身置寒冬,还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让她从头凉到脚,没忍住一个寒颤。
哦,对了。
这是左相家,毒蛇的家。
第29章
果然,人生在世,不能悲伤过了头,也不能欢喜过了头。
不然,就霉从天上来,平地走路也能摔个狗啃屎。
之前,苏绣和师父商议,在毒蛇的面前假死。
现在的她于毒蛇而言,就是一个死人。
苏绣是好不容易才摆脱毒蛇的,一时间,她手脚发凉,双腿就像是被冻住,连半步都挪动不得。
走在她身旁的郭林氏看出她情绪不对,关切问道:“筱筱,你怎么了?”
听到郭林氏的声音,苏绣勉强回了几分神,扭头看她,扯了扯嘴角:“就是突然头晕,可能是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有些着凉罢了。”
郭林氏探了探她额头温度,微微蹙眉:“没有发热,应该问题不大,等回去以后,我给你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大夫苏绣轻轻点头:“好。”
然后抬起袖子挡脸,矫揉造作地咳了几声。
入席之前,苏绣还谨慎地戴了面纱,躲在郭林氏的身后,迈小碎步跟随。
低头驼背,就差没在地上爬了。
等她入座,庭院中间已然没了毒蛇身影。
苏绣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浮起另外一层担忧。
既然是左相的寿宴,那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前来。
所以,另外一颗老鼠屎会不会也在这里?
苏绣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环视周遭。
还好,她并没有找到那颗老鼠屎的踪迹。
毒蛇没有注意到她,裴叙也没有来。
苏绣放下了心,高高兴兴地吃起东西来。
郭林氏劝她:“筱筱,你吃东西的话,就把面纱摘了罢。”
吃东西戴面纱的确很怪异,苏绣怕引来老鼠屎的注意,叹了一声后,不依不舍地放下了手里糕点。
到底不是在自己家,做什么都不自在。
苏绣又离京太久,很多事情很多人,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就在她手托下颌发呆时,眼角余光处突然飘入一方鹅黄衣袂。
苏绣转头,正好碰见一道澈净目光。
不知何时,她旁边坐了一个鹅黄襦裙的少女,鹿眼黑白分明,干净得如一掬清泉。
苏绣静静对上她双眼,总觉得似曾相识。
直到那女子出声:“听说你是郭韫的妹妹?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声音清脆,令苏绣顿时就回想了起来。
这人是之前和她一起落水的公主。
至于封号是甚,她就不知道了。
还好有郭林氏在旁边提醒她:“臣妇见过常宁长公主。”
苏绣愣了一愣,依葫芦画瓢地起身,向她行了个礼。
可那常宁长公主赵沁如一点架子都没有,拽住了她手腕,不让她动作。
苏绣不得已,只能坐回她身旁。
赵沁如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问:“你怎么戴了面纱?”
苏绣抬手按住鬓角,叹:“奴家身娇体弱,见不得风。”
赵沁如一脸天真:“也不知道你哥哥是不是,他看起来也是文文弱弱的。”
苏绣仿佛懂了什么,一扭头,就看到赵沁如那出神的模样。
循她的目光看去,苏绣瞥见了人群之中的郭韫。
苏绣没忍住一笑。
难怪这小姑娘过来找她,原来是喜欢她兄长啊。
虽然赵沁如是带着目的接近她,但通过相处,苏绣还是挺喜欢这个比她小两三岁的小公主的。
因为有赵沁如的存在,苏绣也没觉得这个宴会枯燥无味。
郭林氏插不进她们小年轻的话,就离开座位,找她的手帕交了。
苏绣还不知道自己已被抛弃,等她回过神来,视线范围内早已没了她娘的踪迹。
“不然,我陪你去找她罢?”赵沁如见她失魂落魄,提议道。
苏绣当即同意,随她起身离席。
在庭院内转了一圈,苏绣没有找到郭林氏,反倒是见着了昌平。
昌平身份尊贵,被一群贵妇人围在中间,保持得体微笑,时不时地应上几句。
想起她和裴叙的那段姻缘,苏绣觉得昌平和郭林氏的关系应该不错,不然也不会随随便便给自家孩子订了娃娃亲。
既然这样,那郭林氏就有可能在这群人中间。
然而,苏绣仔细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郭林氏的踪迹。
赵沁如猜测:“会不会是郭夫人觉得席上太闷,去花园透风去了?”
苏绣摇头:“算了吧,我阿娘离开这么久,应该快回来了。”
“你不愿意走的话,那我去给你看看。”赵沁如对她眨了眨眼,话音刚落,就带着婢女,蹦跳着跑远了。
苏绣看她背影远去,轻叹了一声。
她是被上次罚跪的事情吓怕了,况且,这又是在左相的府上,来客皆是贵人,她要是一不小心冲撞了谁,恐怕不太好收场。
但赵沁如是金枝玉叶,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苏绣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转过身,准备回席。
结果一不小心,就和身后的人撞了个正着。
苏绣被撞得摔倒在地,而她的面纱也为此滑落,露出了她容颜。
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温润男声回响在她耳畔:“恕在下鲁莽,冲撞了小娘子,请问小娘子可有大碍?”
说夸张一点,这个声音,就算是她聋了她也听得出来。
因为声音的主人,是毒蛇。
听到声音的这一刻,苏绣浑身紧绷,脊背僵直,瘫坐在地面,完全不敢动弹。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暴露了她假死的事情,从而牵连郭家。
她真傻。
为什么她明知毒蛇是左相的儿子,还要冒险前来?
这下好了,她玩完了。
苏绣一手挡脸,一手在袖间摸索着,想找出什么能救她的灵丹妙药。
当她的指尖刚触到一个微凉药瓶时,毒蛇蹲了下来,向她凑近:“小娘子,你怎么样了?”
苏绣转头避开他视线,捏着声音说:“多谢公子关心,奴家无碍,只是奴家的面纱掉了,公子能帮奴家捡一下吗?”
毒蛇应了声“好”,就弯下身子,去为她捡那面纱。
趁此机会,苏绣胡乱地把药粉往脸上抹,也不管有用没用。
“小娘子,给。”捡东西这事并不费时间,下一刻,毒蛇就将手里的物什递到她面前。
苏绣一愣,捂着脸,错愕地转头看他。
视线相对的时候,毒蛇笑:“小娘子为何怕我见到你面容呢?难不成……”
“多谢公子关心,奴家只是染了病,脸上起疹见不得人。”说着,苏绣就眼疾手快地将面纱从他手机夺过,然后簪在鬓角,把面容遮挡。
做完这些以后,她屈膝对他一礼,就逃跑似的疾步远去。
哪怕走了很远,苏绣也不敢回头。
因为她感觉得到,毒蛇的视线一直停在她身上,阴冷至极,就如同一把尖锐匕首抵在背后,她一回头,就会被匕首刺入心脏。
等终于混入人群,苏绣这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真不明白,为何这毒蛇总是阴魂不散?
苏绣郁闷地喝了一口茶,不停地往嘴里塞糕点,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平复她的心情。
但她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世间游荡的鬼,还不止一个?
裴叙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背后,拍了一下她肩膀时,苏绣差点没尖叫出声。
是裴叙眼疾手快,及时把她的嘴捂住了。
苏绣睖睁了双眸,恨恨瞪他,然后嘴一张,咬住了他手指。
她用的力气还不小,疼得裴叙倒抽一口冷气,一只伤手连连甩了好几下。
“你哮天犬转世吧你?”裴叙低头看手上的牙印,怨愤道。
苏绣:?
苏绣:“你还厉鬼附身呢?大白天的想吓死人呢!”
闻言,裴叙弯了眼眸,故作玄虚地凑到她耳畔,道:“现在可不是白天。”
苏绣杏眼瞪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拿起糕点就往嘴里塞。
一块糕点还没吃完,她突然顿下了动作,狐疑地扭头看他:“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她明明抹了药粉,使得脸上起疹,再加上,她又带了面纱,按理说,应该不会让人给认出来啊。
裴叙笑得有些欠揍:“我又不是瞎子。”
苏绣:……
哦哟,真不得了。
她顿时没了胃口,扭过头,再不看他。
如果她现在的模样真能让人轻易认出的话,那刚刚相遇时,毒蛇是不是已经认出她来了?
如果认出来了,那她怎么办才好呢?
苏绣出神得太厉害,以至于裴叙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回应。
裴叙看着她沉默的侧脸,抿了抿唇线,终于没忍住出手,推了推她肩膀:“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苏绣手托下颔,愣了愣地看向庭院中间,那翩翩起舞的舞娘。
暖黄的灯光落在她脸庞,柔和的光晕将她的面部轮空清晰勾勒,清丽之中,又多了几分温柔。
她叹:“听你吠吗?”
裴叙:……
愣了愣之后,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你就这么想吸引我注意吗?”
“啊?”苏绣没懂他的意思,拧了眉,转头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里,满盛疑惑。
裴叙手撑桌案,向她靠近,再次笑问:“我说,你真有这么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