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这么大一截路,那生姜红糖水凉了不少,温度刚刚好。
苏绣喝了些,还是提不起精神。
郭林氏心疼的不行:“早知道就不让你跟来了。”
苏绣摇摇头:“没事的,我就想过来看看热闹。”
今日的天气虽好,阳光和煦,照得人懒洋洋的。
但郭林氏还是担忧她吹了风,生出什么病来,把她半拉半拽上了车:“筱筱,我先陪你回去罢。”
苏绣轻轻摇头,说:“不用了阿娘,你还是在这里等大哥回来罢,我一个人回去,可以的。再说了,你留在这里照看,大哥也会收敛些。”
郭林氏想了想,轻轻点头:“好,那你好好休息。”
说完,就走出车厢,吩咐车夫送她回去。
郭林氏离开后,苏绣闭了闭眼,仰头靠在车壁。
她按住隐隐作痛的小腹,痛苦地拧眉。
明明昨天就没这种感觉的,可为什么,从今天早上开始,她就难受起来了?
苏绣将指尖搭在右手手腕上,想为自己把一次脉。
她的医术向来不错,但如今虚弱,她诊了半天,才找到原因。
她好像被人下药了。
郭家的人不会害她,既然如此……那应该就是有人要害她了。
恍然间,苏绣想起了毒蛇的那张脸。
果然,是被他发现了吗?
身上的力气似被一点点抽却,苏绣连睁眼都有些费力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起身,撩起车帘向外探去。
看着背对她的车夫,苏绣轻颤着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
马夫没有回她,依旧自顾自地赶车。
这样的静默使得苏绣越发忐忑。
她再次出声,喝道:“停车!”
声音足够大,仍旧不能撼动那车夫。
见状,苏绣的心里有了答案。
恐怕这人并非是她郭家的马夫,而是毒蛇的手下。
苏绣紧抿了唇线,退回了车厢。
要逃的话,只能趁现在。
可她逃走以后,郭家该怎么办?
毒蛇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她现在逃走,说不定毒蛇会以郭家要挟她。
如果郭家出了事,她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苏绣靠在车壁,紧蹙了眉头。
难道,她只能认命吗?
就在她心生绝望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苏绣没控制得住,向前栽了去,额头撞在了车壁。
“咚——”
伴随着一声闷响,一阵疼痛自额头蔓延开来,令她清醒了几分。
是毒蛇的人来接应了吗?
苏绣捂住受痛的额头,轻轻撩起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天光倾城,刺得她睁不开眼。
苏绣缓了好一阵,才看清楚车外的情景。
马车的正前方,有一个半蹲的黑衣男子缓缓站起,挺拔的身姿舒展开来,像极了笔直的青松。
是裴叙。
他好像是从路边的树上跳下来的。手里拎了一只松鼠,嘴角的笑意张扬且肆意,满是少年人的明朗自信。
注意到跟前的马车,他转过身来,对那车夫弯身一揖:“对不住了。”
说着,就避到了路边,为他们让出一道。
那少年郎沐在天光之下,如明星般熠熠灿灿,分外夺目。
苏绣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几番翕张,却到底没有出声叫他。
裴叙对她有恩,裴家对她有恩。
左相家绝对不是好应付的,她不能拉他们下水。
苏绣捏紧了手里的车帘,咬咬唇,到底将帘子放下,避到了车内。
就这样罢。
凡事由天。
苏绣闭上双眼,嘴角扯出无奈的笑意。
车夫又扬起了长鞭,赶马离去。
车轱辘碾过地面,颠簸前行。
但下一刻,马车又突然停下。
随即,是车夫倒地的一声闷响。
苏绣愣了愣,下意识地抬头。
与此同时,车帘被人掀开,车外那人的模样清晰映入她眼瞳。
逆着光,他的轮廓被光影勾勒。
苏绣愣愣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像神祗来临。
女人在这个时期,总是脆弱的。
死里逃生的时候,也是脆弱的。
“裴叙……”她嘴唇翕张,颤抖着声音低唤,音落的同时,有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裴叙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手忙脚乱地用袖口给她抹泪,安慰道:“别哭了,没事了。”
苏绣点点头,但眼泪还是像珠子一样掉落。
裴叙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静静地陪她留在车内,时不时地拍拍她肩膀,作势安抚。
“咻——!”
但就在这时,车外晕倒的马夫醒来,冲天际放了一枚信号弹。
听到这阵尖锐声响,车内的两人俱是一愣,齐齐往车外看去。
第33章
车外已经没有了车夫的身影。
想来,在他放过信号弹之后,就躲到了旁边的哪个地方,静待同伴的到来。
如果等到车夫和同伴汇合,恐怕他和苏绣就要成为那幕后之人的瓮中鳖,任其宰割了。
裴叙紧抿了唇线,当即抓住了苏绣的手腕,带她往车外逃离。
他力道很大,苏绣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不受控制地随他起来,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但她身上的药效还在,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
只跟着裴叙走了几步,就乏力地倒在地上。
“苏绣!”裴叙见状,忙是倒回。
他半蹲在她身前,一边扶起她,一边察看她情况。
确认她并未摔伤后,他拧了眉,问道:“你怎么了?”
苏绣面色苍白,声音低不可闻:“你不用管我,你走罢。”
没料到苏绣会说这样的话,裴叙微蹙了眉头,不解地看她。
察觉到裴叙的目光,苏绣将头埋得更低。
她现在没办法解除身上的毒性,恢复气力。
继续留在他身边的话,只会一味地拖累他,令他栽进这一趟浑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终于,耳畔响起一阵衣物摩挲的窸窣声。
苏绣还以为裴叙是要离开,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刻,裴叙竟然拦腰抱起了她。
身体腾空的失重感令苏绣心生不安,下意识地搂住了他脖颈,以寻求依靠。
陷在裴叙的怀里,她一抬头,就能对上那双点星漆瞳。
“你还是别管我了,你带着我的话,一定逃不了的。”苏绣紧盯他眼眸,说得沉重。
“我不知道能不能一起脱身,但我知道,如果撇下你,你一定会遇到危险。”裴叙也静静看她,薄唇翕张,如是道。
他压低了声线,带着几分沙哑,就像是风过竹林的簌簌声,温柔又渺远。
苏绣听完他这句话,登时愣住。
她竟然……找不到任何的言语来反驳。
裴叙没再耽搁,亟亟地抱着她离开。
但他们还是快不过马夫的同伙。
他们还没走几步,就在路口被一群手执陌刀的黑衣人给堵住。
裴叙想转个方向离开,但那个方向也被人拦截。
那些黑衣人围成了一个圆圈,将他们团团困在里边。
苏绣攀住他脖颈,似是苦笑:“我都说了,你带上我的话,是逃不了的。”
裴叙低眸看她,没有说话。
良久,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明朗得自信:“你倒是对你自己的重量,有一个很正确的认知。”
苏绣:?
呵,竟然说她重。
那就和她一起下地狱罢。
如她所愿,诅咒灵验。
裴叙没有一点反抗地,随她一起,被黑衣人带走了。
被反捆双手扔到车厢后,苏绣特别无语地看着裴叙,终于没忍住出声:“你是不是傻了?”
裴叙没有一丁点被绑架的自觉。
他懒洋洋地靠在车壁,扭头看着她笑:“那你能替我治治吗?”
苏绣:……
苏绣:“对不起你这病我没法治。”
也不知道外边的那些人要带他们去往何处。
两个人共处在一个小小车厢内,难免无趣,于是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起来。
苏绣疑惑地问他:“你怎么突然出现在哪个地方?”
裴叙愣了愣:“凑巧。”
是他在打猎的时候,凑巧看见了这辆带了郭家标志的马车。
跟了几步路之后,他听到她的声音,心底起疑,于是就跟了过来,拦住了他们。
果不其然,他的直觉没有错。
还真有人盯上了他的未婚妻。
裴叙稍稍侧眸,看向身旁的人。
苏绣似有些绝望,无奈地靠在车壁,怅然看向车外。
天光落在她侧颜,温柔勾勒出她的轮廓。
她的眼睫就像是蝶翼一般,落了小小阴翳在如玉脸颊。
好看得耀眼。
裴叙愣愣看着,莫名有些耳热。
他别开眼,闷闷地想——
也不知道是谁会那么眼瞎,看中了她,竟然还为了她,这样大费周章地绑了她。
裴叙越往深处想着,越觉得那幕后之人脑子有病。
两人就这样,谁也不看谁,静默地维持到马车停下。
那群黑衣人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把他们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庭院,关了起来。
他们好像个个是哑巴,无论裴叙如何问话,都没有一个人应答。
时间过了这么久,苏绣恢复了不少力气。
她听到裴叙在耳畔叽叽喳喳,没忍住冷嗤:“你属鸟的?”
闻言,裴叙微蹙了眉头,回头看她。
逆着光,他的容颜明明昧昧,却异常地俊朗。
他咬牙切齿道:“你也不想想看,我这是为了谁。”
苏绣:“你多说几句他们就能把你放了?”
裴叙:……
裴叙:“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苏绣白了他一眼,像是懒得理他。
过了一会儿,她闭上了眼睛,打算睡上一阵。
反正,他们一时半会儿也逃不了。
还不如美美地睡上一觉。
身旁突然没有了声音,裴叙不免疑惑转头。
在看到苏绣酣睡的模样时,他没忍住微勾唇角。
都这个时候,她还能睡得着。
真是心大。
他懒懒地将手撑在身后,仰起头来,静静望着房顶。
这地方似乎很久没人住了,因为他们方才的动作,半空中扬起了不少轻尘,在天光的映照下,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他们头顶的房梁上,还结了不少的蜘蛛网,有一只蜘蛛正在薄薄的蛛网上艰难攀爬。
养尊处优的裴叙对此很是嫌弃。
不过……
他转眼看向身侧之人。
她睡得正香,樱唇翕张,蝶翼般的眼睫时不时轻颤,不经意间,就轻扫过了他的心间,带起一阵阵的涟漪。
谁叫她……是他的未婚妻呢?
为了保护她受点苦,好像也没有什么。
裴叙扬起了唇角,漆瞳里流转着温柔神色。
他这样的一副神态,被来人清晰看到。
“看来裴三公子,很是宝贝你这未婚妻啊。你竟然肯为了她,不惜以身犯险,来到这里。”那人悄无声息地来临,身影拓在他身上,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对于他的到来,裴叙竟然毫无察觉。
乍然听到那人声音时,裴叙浑身一震,提起了所有的警惕,转头往声源处看去。
冷不防对上一双带笑的眼眸。
那人没有做任何的伪装,宛若文弱书生般,穿着一尘不染的竹青直裰,站在门口,静静地笑着。
是左相的三公子,陆邕。
裴叙直视他双眼,微微眯眸,掩去从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措。
片刻后,他唇角微勾,竟然笑出声来:“我的未婚妻,我自是要以命相护。倒是陆三公子,怎么会对我的未婚妻,有这么大的兴趣呢?”
陆邕半蹲在他身前,始终维持浅浅笑意。
他说:“我想,裴三公子应该知道这其间缘由罢?”
闻言,裴叙一愣,渐敛了唇角笑意。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苏绣变成小孩的模样。
看到他的反应,毒蛇又是一阵低笑:“裴家的三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这么快就想明白了。不知道三公子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药?能让人返老还童的药,归真。”
归真……
裴叙在心底默念这两字,眉间的褶子蹙得越深。
原来,苏绣是吃了这种药,才变成小孩子的。
能返老还童的药,还真是令人心动啊。
裴叙想清楚了这其间缘由,不由得抬起头。
他睨着陆邕,冷笑道:“原来陆三公子已经这么老了,需要靠药物来维持年轻。还是说,是令尊有长生不老的愿望?也不知道,位极人臣的左相,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竟然想长生不老、永存于世?”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极了沉沉乌玉,流转着幽邃明辉。
洞察人心的目光。
毒蛇不是傻子。
他听出了裴叙话中的深意,忍不住低眸一笑:“三公子还真是厉害。所以,那你猜出了我请你来此的用意吗?”
闻言,裴叙下意识地紧抿了唇线。
他紧紧盯着陆邕的眼睛,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两字:“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