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四方街四四方方都绕不清楚的萧霸王,若是被困在山间该怎么办。
可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萧燃虽平日像个炮仗一点就炸,可绝非是那种无脑莽夫。他敢只身追上寨,必是已经做好了打算,也定会摸清下山的道路。
沈未凉当下有些后悔自己就这么冒冒失失冲了出来,看样子,免不了要淋一场大雨了。还真是,多管闲事。
女人暗自叹了口气,然后寻了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躲在了树下。恰好这树又是在大路旁,想来若是萧燃下山,途经此处也定能同她碰上。
没过多久,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一股脑儿砸下,落到地面又碎成一团团氤氲的雾气。
哪怕树高叶茂的,在这倾盆大雨之下,沈未凉照样淋了个十成十。雨幕似乎要将她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从发梢到鞋尖,没有一处避开了暴雨的侵蚀。更甚者,是狂风在山间呼号,穿林打叶而后拂过面容,似乎要将她泅渡一般。
沈未凉抹了把面上的雨水,费力地睁开眼,索性离开了无法得到庇护的大树下,站到了路中央去。若是有赶路人瞧见她现在这幅模样,大概会以为是什么湖里爬出来的女鬼吧。
女人这么想着,冷不丁瞧见前方多出个挺拔沉郁的身影,即使行走在泼天大雨中,仍带了股“你奈我何”的不羁和凌厉。
隔了老远,沈未凉弯唇,大声喊道,“王爷!我在等您!”
第41章 生情
萧燃一直认为, 沈未凉出身将门,性子也冷静规矩的很, 想必嫁给自己, 离开故国,就算是她这一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了。
直到今儿在这大的快要砸死人的暴雨里瞧见女人的笑靥时, 萧燃觉得,不是自己疯了, 就是她沈未凉疯了。
女人站在路边朝他招了招手, 一张秀容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倒是那双眼, 隔着老远也明亮而璀璨。
萧燃走到她跟前驻足, 只觉得忽然一瞬间, 漫天的雨, 全都落在了他的心尖尖上,湿漉漉的惹人心痒。
男人面上没有表情,只是眸色深重, 仿若浓墨晕在其中,藏着些沈未凉从没见过的异样情愫。她有些踌躇着解释,“天色已晚,我担心王爷不识得这山路……”
萧燃没像往常那般暴怒着喝她, 而是喉结滚动着, 目光灼灼地盯着女人的水眸,声色平稳,“所以你就孤身一人, 冒着大雨,伞也不撑,在这儿等着本王?”
沈未凉知晓自己少不了挨一顿责骂,索性破罐子破摔似的,淡淡点了点头,“方才走得匆忙,没想那么多……”
女人话未说完,就见萧燃抬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雨水冰凉,而他掌心滚烫。
沈未凉双瞳微微一颤,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就被男人拽进了怀中。萧燃紧紧箍住她柔软的腰肢,大掌从面颊处滑到脑后,揽着她的脖颈将人按在怀中。
沈未凉个头方及男人的肩膀,被他这么一搂之下,整个人都倚在他灼热的近乎滚烫的胸膛上。她不知道萧霸王突然在发什么疯,只是觉得这种冰火两重天的触感,令她脊背都在颤抖。
半晌,沈未凉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男人闷闷的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声音,“没见过比你还蠢的女人。”
沈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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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二人像落汤鸡一样回到镖局时,已经夜半了。
沈未凉洗了个热水澡回到屋里时,萧霸王已经换了身干净的里衣,坐在桌边吹着碗姜茶。
看样子,似乎是在等她。
萧燃瞧见女人进了屋,果然出声唤道,“过来,把汤喝了。”
沈未凉随口“嗯”了一声,倏然想起在山间的时候,男人拥她入怀,似要将她揉入骨中,不禁面颊一红,敛下眉眼。
她慢吞吞挪到桌边坐下来,头也没抬,接过瓷碗便一饮而尽。许是她喝的太快,唇角还残留着汤汁。
萧燃眼神一暗。
他略带嫌弃地伸手,粗粝的指腹轻轻揉捏了几下女人柔软的唇角,替她将汤汁擦干净,而后调笑,“今儿怎么这般听话?”
沈未凉呆愣在原地,仿若突然凝固住。萧霸王怎么回事儿?又是抱她又是帮她擦嘴巴,也太可怕了!
见身侧的女人没反应,萧燃耐着性子凑到她面前,低沉着嗓音,满带蛊惑性地拖出个长长的尾音,“嗯?”
沈未凉慌忙别开脸,一把将手拍在男人的额头上,试探性问,“王爷,您莫不是伤风了?”
萧燃脸色陡然一黑,没好气地丢开她的手,恢复往日烦躁厌恶的神情瞪她,高喝一声,“你才伤风了!”
沈未凉眨眨眼,这才放下心来。是了,这幅凶神恶煞的模样才是萧霸王。至于方才,鬼知道他是不是又搭错哪根筋了。
本想好声好气跟沈未凉说上两句,谁知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萧燃冷哼着大步走到床边,毫不客气地躺下来,抱臂阖上眼,显然不欲再搭理她。
沈未凉更是懒得深究他又在生什么气,悻悻朝着男人吐了吐舌头,然后也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从床尾处爬进靠墙一边的床榻里。
正当沈未凉准备沉沉睡去时,身上突然一重。女人睁开眼,只瞧见背过身去的萧燃传来声不耐烦的呵责,“被衾盖上。”
沈未凉莞尔。
窗外是潺潺雨声,她虽有些困意,但想起宋昭庭的事儿来,又放心不下,遂斟酌着冲萧霸王开口,“王爷,听温酽说你们行镖时碰见匪徒了,可有追查到什么?”
屋内一片寂静,正当沈未凉以为男人不会回她时,却听见身侧那人慢条斯理地开了口,“翠浅和孟长礼性命无忧,且那宋昭庭,非常缺钱。”
沈未凉一听,忍着困意翻了个身朝向男人的后脑勺又问,“王爷怎么知晓的?”
萧燃语气似很不屑,“本王抓了个山匪,逼问出来的。”
萧霸王虽说的轻描淡写,但沈未凉自是知道他那凶狠的雷霆手段。女人抿抿唇道,“这几日我在这彦水城闲逛之下,倒也有些线索。”
瞧见萧燃没出声嫌她烦,沈未凉便接着娓娓道来,“我和阿木瞧见宋昭庭带着个病重的男子去了回春堂治病,兴许王爷所说的缺钱,可能与此人有关。但是宋昭庭将那男子安置在医馆后,就再也没再来过彦水城。”
萧燃慢慢睁开眼,思索了片刻,沉声道,“明日继续去医馆守着,本王倒要看看,他这般铤而走险在天子眼皮下劫车,究竟所为是何。”
男人话音落下许久,见身后突然没了动静,于是皱着眉头不快地转过身去。萧燃一抬眼,就看见沈未凉双眸紧闭,青丝遮住半张脸,睡颜乖柔。
女人呼吸绵长,似疲倦至极,也不知何时就沉沉睡了过去。再加上淋了一场大雨,许是身子不大利索也说不定。她定是不愿多说一句,可平白就让他心疼不已。
萧燃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拨开挡住她面容的长发,瞧见女人睡梦里还稍稍拧着些细眉,他心中一动,没忍住便抬头在她额间印下浅浅一吻。
有些感情来势汹汹,像夏日的一阵暴雨,本以为稍纵即逝,可哪怕云破天清后,仍有心事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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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萧霸王似乎昨夜睡得不好,眼下乌青着,神情烦躁。
沈未凉不愿触他霉头,去往彦水城的一路上都没招惹男人,而是偶尔同阿木说说笑笑几句,远远跟在后边。
到了医馆的时候,萧燃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些。
男人不满地盯着阿木,冷声道,“你在这儿守着。”然后凉凉瞥了眼沈未凉,抬腿就往医馆内走去。后者安抚似的拍了拍阿木的肩膀,自觉地跟上了走得飞快的萧霸王。
医馆今日繁忙,他二人便避开坐堂的大夫和跑前跑后的小药童,悄悄到了内院中。推开走廊最后一间屋门,倒是病榻上的男子先冲他们开了口。
“姑娘,想来咱们是第二次见了。”
男子面黄肌瘦,病容缠身,说话间也气若游丝,却看上去礼数双全的模样。
沈未凉抱拳笑道,“这位兄台好眼力。那日沈某打扰了您休息,实在是抱歉。”
男子摆摆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而后看向沈未凉身后挺拔高大的男人,淡淡问,“二位此番来,可是为了昭庭的事儿?”
萧燃目光冷冽,不动声色地笑道,“你既是清楚的很,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宋昭庭人在哪儿,你又是谁?”
男子稍显虚弱地支撑着坐起身,“你们可是官家人?昭庭是我贤弟,若是要将他抓走定罪,你们便是杀了我,也问不出一二。”
萧燃嗤笑,抬手就要移到剑鞘上。沈未凉见状,赶紧按住男人的手腕,温和地解释,“兄台不必紧张,我们寻宋昭庭的下落,是因为挚友被其所劫持,想来他所做为何,您应该清楚。”
男子思虑片刻,长叹一口气,“也罢,都是因我而起。我名唤文逢徽,乃山阳彦水人氏,早年家道中落,父辈蒙冤,一气之下便落草为寇,后来占山造寨,成了绿林豪客。”
“昭庭本是山阳宋氏嫡子,却因年少轻狂,母亲又早亡,与其父和后母积怨颇深,于是离家,投奔到我寨中。我二人一见如故,便拜把做了这结义兄弟。”
“后来我染痨病,眼见着就要命不久矣,昭庭听闻山阳有一名医,可治百病,便费了千方百计,带我去寻此医治病。奈何这大夫方须千金,才肯救命,于是便有了接下来这种种事端。”
文逢徽缓了口气,神情凝重,“我自是不久于人世,只是想恳求二位,高抬贵手,留昭庭一命。他误入歧途,皆是我这兄长之过,要杀要剐,还请冲着我来,莫要怪罪于他。”
沈未凉抬眼瞧了瞧身侧看似无动于衷的男人,斟酌着同他小声商议,“王爷,您看眼下该怎么办?要不要先将世子爷和翠浅救出来,再做定论?”
萧燃若有所思地盯住文逢徽,半晌才琢磨不透地笑道,“此事,我本就不准备报官。再者,宋昭庭做错了事儿,那便要他自己承担。说吧,他人在哪儿?”
文逢徽自知来者不善,听口气也是非富即贵,想来他这贤弟是惹到了大麻烦。但二人又正气凛然,全然不似宵小鼠辈,他心一横,还是一五一十交代道,“你们的挚友,应该关在勾玉山脉东春城地界的寨子里。从东春城南城门上山后,按照这份舆图所示,便能找到山寨。”
沈未凉伸手接过羊皮卷,还未走出门,听见文逢徽又补了句,“还请二位,网开一面。”
萧燃充耳未闻般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女人倒是颔首,朝他露出个宽心的笑容,然后追了上去。
萧霸王心动实锤了,沈小将军还会远嘛~
第42章 一吻
山寨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沈未凉蹲在不远处的树丛里, 小声冲身侧男人道,“王爷, 看样子我们得等到天完全黑了, 才能偷偷溜进去救人。”
萧燃没应声,远远看见瞭望台上有山匪在高处巡视, 遂立即伸手将女人的脑袋往自己怀中一按,屈了身子躲在树木之后。
半晌, 他才缓缓开口, “不急,先看看情况。”
沈未凉缩在男人怀里, 突然就想起了重生回东燕的时候, 她似乎也是这样被萧霸王按着脑袋夜闯了太师府。
萧燃瞧见怀中的女人笑靥浅浅, 随口揶揄道, “怎么,匪窝里救人,是件很有趣的事儿吗?”
沈未凉回过神来, 冲他眨眨眼,笑着解释,“那倒不是,不过有王爷在, 我很安心。”
萧燃半眯起眼, 似在分辨女人话中的真假。随后,男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松开沈未凉, 将自个腰间佩剑摘下,塞到她手中,“等天色完全暗下之后,本王先去引开宋昭庭,你再进去救人。”
沈未凉蹙眉,清丽的面上透着担忧,一口拒绝,“且不说寨中有多少匪徒,更何况您还把佩剑给了我,太危险了。我不要。”
说着,女人将手中的长剑推还给萧燃,兀自往后退了几步。
萧燃神情一凛,眉间带怒,口气暴躁着喝斥,“让你拿着就拿好了,少废话。”
沈未凉咬咬唇瓣,抬起脸不甘示弱地也瞪圆了水眸,“不要就是不要。再说了,我本就不擅长使剑,就算拿着也是浪费。”
男人似被她气到火冒三丈,又摆出一副熟悉的凶胚模样,瞧着好像要将她骨头都捏碎了方能解气。
沈未凉被他盯得直发毛,于是折衷般提议,“王爷您先别生气,我会多加小心的。等救出了孟世子他们,我就在山下青枫亭等您。”
萧燃冷哼了一声,瞥见女人万分真挚的眸子,负气似的收回了长剑,背过身去算是默许。
沈未凉见状,弯唇嬉笑道,“王爷,您是知道青枫亭该如何走的吧?”
若是没看错的话,男人闻言身形微微一滞。
正当沈未凉掩唇偷笑之际,听见萧霸王没好气道,“下雨那天也是,本王还没问你,是如何知晓本王不识路的?”
萧燃转过身子,剑眉上挑,凌厉的视线直直看向女人闪躲的目光,侵略意味十足。
沈未凉微微启唇,“王爷,很久之前在东燕太师府,咱们见过。您还记得吗?”
男人顿了片刻,干脆答,“不记得。”
沈未凉咂舌,不满的小声嘀咕,“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萧燃横眉,语气不善,“你说什么?”
女人假笑着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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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月色淋漓。
沈未凉反手劈晕了守在柴房门口的两个山匪,然后一脚踹开厚重的木门。一片灰蒙蒙之后,小丫鬟泪眼汪汪朝女人的方向哭唤,“夫人……呜呜呜……”
沈未凉上前解开捆住翠浅的粗绳子,而后摸了摸她杂乱的发辫,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离开这儿。”
翠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拉住女人的衣袖哽咽道,“夫人……世子爷他,世子爷他刚刚被带走了。”
沈未凉蹙眉,扶着小丫鬟站起来,“我先送你下山。不要害怕,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