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就见萧燃丢下了手中的筷箸,面色不善地睨了眼眉飞色舞的孟长礼。后者识相地闭上嘴巴,朝沈未凉使了个委屈的眼色。女人也知趣地乖乖吃饭,没再多问。
用了膳回到院内,沈未凉还捏着那封庚帖发呆,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散漫的声音,“想知道叶家灭门案?”
沈未凉循声转过头,抿唇道,“王爷肯告诉我?”
萧燃哼声坐在她身侧,语气不快道,“若是想知道,一开始就该来问本王。”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在拈酸吃醋呢?
沈未凉讪笑着应道,“这些事儿我本不该多问,只是宋清羽将庚帖交予我,着实让人有些在意。”
萧燃闻言,不咸不淡地问道,“你是如何认识这宋清羽的?”
沈未凉神色一僵。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复杂的缘由。于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开口糊弄道,“前几日我在彦水城中查探宋昭庭一事时碰巧遇到她罢了。王爷,这叶家灭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44章 旧事
若是旁人, 但凡多管闲事一句,依着萧燃的脾性, 定会暴怒着呵斥一番。可眼下多管闲事是沈未凉, 他却只是恼她先问了孟长礼。
在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偏心愈发明显之后,萧霸王有些烦躁地一把夺过女人手里的庚帖, 冷声道,“叶子鸿本是宫中普通的护卫, 因几年前祭祀大典上有刺客行刺, 他以身相护救了先帝一命,这才被封为御前带刀侍卫。”
“而叶家原本是山阳一带有权有势的富商, 明面上打着茶商的幌子, 私下却勾结当地显贵贩卖私盐。后来不知怎么事情败露, 有人暗中抬高盐价, 造成“盐荒”,惹得先帝震怒,下旨将叶家抄家。”
萧燃顿了一顿, 瞧见沈未凉托着腮帮子,听得入神,面上一阵哑然失笑,平日也没见她这么认真的模样, 管闲事倒是上心得很。
“就在官府抄家的前夜, 叶家满门一百零四口被杀,除了叶子鸿和他那下落不明的胞弟叶阶明外,再无活口。”
沈未凉蹙眉, 猜测道,“谁灭的门,该不会是……叶子鸿吧?”
男人挑眉看着她,勾了勾唇角,算是默认。
沈未凉避开他望过来强势而霸道的视线,又想起他蛊惑人心的那个吻,登时心绪不宁起来。
萧霸王所说的真心,也不知有几分真心可言。
“叶子鸿虽然承认是他大义灭亲,可若说为了仕途,倒也不至于灭自己满门。总之叶家倒台之后,山阳落入梁相手中,太后也扶持了外戚为重臣。此事,猫腻诸多,其中利害关系也十分复杂。”
萧燃漫不经心地说完,转脸盯住心不在焉的女人,低低地笑道,“现在来说说,咱们的事儿。”
沈未凉僵硬着回过头来,轻咳一声,干巴巴地也笑,“我们,有什么事情可说的。”
男人摩挲着庚帖上的烫金字样,眉眼似温和了几分,“可还生本王的气了?”
沈未凉忙不迭摆摆手,“王爷屡次三番救我性命,我若还因为一些小事记恨王爷,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萧燃瞧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揶揄道,“既然如此,那本王若是再吻你一次,想必夫人也不会计较什么吧。”
沈未凉闻言,立即抬手捂住嘴巴,水眸潋滟着瞪住笑容恶劣的男人。
登……登徒子!
萧燃好整以暇地抱着臂,心情愉悦道,“可记得本王在龙泉寺替你解围,你说要还本王一个谢礼。”
沈未凉狐疑着点点头,不知男人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却见萧霸王敛了笑,神情严肃,目光专注地看向自己,“这谢礼就免了,答应本王一件事儿就行。”
正当沈未凉觉得来者不善,警惕地坐直了身子时,听见男人难得真挚的开口,“不许逃避,本王要你好好看清楚,本王所说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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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阳待了好些时候,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萧燃便准备整顿一日,明儿启程回帝都。
沈未凉本就心烦意乱的,只要一闲下来,脑海里全是萧霸王温言软语,俯身吻她的画面,一幕幕挥之不去。
起初还气恼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居然占她便宜。后来见他不像在戏弄自己,反而真的一副欲假戏真做的模样,倒让她先乱了阵脚,心神不宁起来。
不是一开始说好了事成之后就和离,难不成萧霸王真对她动了心?
这事儿还没想明白,就见翠浅递了封信函进屋,瞧着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开了口,“夫人,贺侍卫寄来的信,方才奴婢听见爷和温酽还在说着这事儿。”
沈未凉展信审读,这才明白小丫头在气个什么劲。原是信中说,昨儿宫里下旨,封李伦甫为翰林院学士,掌制诰。且不说他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天上掉馅饼得了个这么大的官,再者,更过分的是李伦甫想要迎娶芝宜的同时将梁府那婢女游月一并收进房里。
沈未凉隐约觉得事情哪里不太对劲,于是出门去寻萧燃商议,只是前脚还没跨出门槛,就见男人恰好出现在门外。
“王爷,您来的正好。”女人抖了抖手中的信函,不解道,“陛下册封李伦甫翰林院学士一职,您事先可知情?”
萧燃眼神示意翠浅退下,然后大步进了屋,这才沉声道,“本王去龙泉寺找你的当日,梁相曾提过此事。不过本王现在倒是很好奇李伦甫他未卜先知的能力。”
沈未凉不动声色地笑道,“王爷不是素来不信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么?”
萧燃神情不屑,“梁相既铁了心要拉拢他入朝,自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来对付本王。也罢,本王便看看他李伦甫能掀起什么惊涛骇浪来。”
沈未凉闻言,想起自个在李宅落水一事,心下有些忧愁。李伦甫若真是重生而来,又为梁相所用,且不说暗箭难防,就冲着萧霸王杀了梁康义,这两家的梁子也结的够大了。
女人踌躇着上前,伸手拽住男人的腕子,正色道,“王爷,务必多加小心。”
萧燃垂眼,瞧着衣袖上一截纤细的的指尖,忽而笑了笑,“你担心本王?”
沈未凉愣了片刻,暗自腹诽他没个正形,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开玩笑。遂没好气道,“王爷英明神武,想来是不用我挂心了。”说着,就要把手抽回来。
男人眼疾手快地伸掌按住她的指尖,笑容玩味,“没给夫人补上洞房花烛夜之前,我可舍不得死。”
沈未凉心跳骤然快了几拍,嗔怒着瞪向萧燃,“王爷莫要说些不吉利的话。”
萧燃仍是勾唇笑着,目光灼灼盯着她,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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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收拾行李的时候,阿木突然出现在门口,一声不吭地杵着,视线落在女人忙碌的背影上。
沈未凉丢下手里的衣物,转头问,“怎么了,有事要同我说?”
阿木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瞳仁里罕见地带了一丝迫切意味,“面摊,想起来了。”
沈未凉眼里一亮,笑着猜测,“可是面摊让你似曾相识,想起些以往的记忆了?”
阿木见她笑靥灿烂,下意识也跟着笑起来,露出一排瓷白的牙齿,看上去充满了少年蓬勃之气,“想起以前,去面摊吃面。”
沈未凉拉着他坐下,又仔细问道,“和谁去面摊吃面的?在哪个面摊?何时去的?”
阿木懵了神,似是努力回想了一番,无果后泄气般摇摇头,“上次的面摊,很熟悉。”
沈未凉瞧了眼窗外尚早的天色,戳戳他的肩膀,提议,“咱们再去那面摊看看,顺便问一问摊主可认识你。”
阿木顺从地颔首,跟在女人身后出了门。
可到了彦水城,二人绕了半条街,又在医馆四周找了许久,也没见到上回来吃面的小摊子。
沈未凉环顾四周,而后叉着腰询问街边卖瓜果的小贩,“老婆婆,您可知道这儿常开着的那个面摊哪去了?”
老妪抬头解释,“你们找的是高高瘦瘦那老头子吧。前几日他儿子接他回乡下去了。”
沈未凉瞥了眼面色凝重的阿木,不死心地又问,“那您可认识我身边这位男子?”
老妪眯着眼打量了几下,笑着摇头,“老婆子我也是最近才来彦水城做买卖,并不识得这位年轻人。”
沈未凉微叹了口气,同老妪道谢。这些天虽忙着打探宋昭庭的消息,但几乎也走遍了半个山阳,可还是没有一丁点儿关于阿木的线索。
阿木倒不是很沮丧,反而睁着双澄澈的眼睛冲女人单纯地笑。
沈未凉像是对待自家弟弟一般,抬手抚摸了一下阿木的脑袋,然后边往前走边安慰道,“没关系,等咱们回了荣城,也一样可以继续调查你的身世……”
话没说完,不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破碎声响,生生将她的话打断了去。
女人循声望去,府衙门前一片混乱。一株色泽艳丽,工艺尚好的玉珊瑚不知被谁失手打翻在地,碎成了晶莹剔透的水晶渣子。而那县丞打扮的中年人站在台阶上,面色萎黄,活见鬼似的远远望过来,视线落在阿木身上。
沈未凉暗暗挪了几步,半将身侧的男子挡住,轻声询问,“阿木,府衙门前那个县丞,你可认识?”
阿木闻言抬起头,似认真端详了一番,脑海里忽有什么一闪而过,却转瞬即逝。他有些痛苦地握拳,抵在头两侧,眼中迷茫而混沌。
沈未凉见他模样难捱,赶紧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唤道,“想不起来没关系,不要勉强自己。走,我们回去吧。”
言罢,女人握住阿木的手腕,不由分说拉着他朝前走去。人声嘈杂,熙攘喧闹。夜幕将至,长街染上一抹昏黄的暖色。腕处传来温热的触感,阿木呆呆地跟在女人身后,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一阵心安。
他失去了记忆,仿佛自虚无而来。经历过的苦难加深了无底的沼泽,万事万物此刻却好像突然具体而有形起来,变得可感知可触摸。
她开始占据他整个世界,如风漫卷整个荒野,惊春一般,有期待可言。
第45章 拥抱
回镖局的路上, 沈未凉察觉半途有人尾随,遂加快了些脚步, 想要在出城前甩掉他们。
奈何还没离开彦水城, 倒是先被几个黑衣人围堵在巷中。
沈未凉知道来者不善,原以为又是像龙泉寺那样冲着她来的, 谁想这帮黑衣人二话不说,却是提剑直逼阿木。
女人赤手空拳, 没几招便落了下乘, 恰好瞥见墙根下堆放着的木棍,于是伸脚一挑, 将那木棍踢向半空中, 沈未凉踏着一黑衣人的肩膀, 借力跃起, 一把接过木棍,朝周遭围上的黑衣人横扫过去。
阿木此时也一拳撂翻了迎面扑来之人,沈未凉见状, 赶忙拽住他飞快地朝人流密集的街市上跑去。
二人也不知到底甩没甩掉那帮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但所幸找到了两匹快马,一路扬鞭,总算在天黑前平安回到了镖局里。
沈未凉刚一下马, 在镖局外翘首以待的翠浅就着急忙慌跑了过来, 似不满至极地瞪了一眼阿木,而后道,“夫人, 您去哪儿啦?爷找不到您,正在屋里发火呢。”
女人心虚地抿抿唇,“方才去趟了彦水城,你先去告诉王爷我回来了。”翠浅颔首应下,又拎着裙摆火急火燎地往镖局里跑去。
沈未凉转过脸,冲杵在那儿漠然的男子问道,“刚才没伤到哪里吧?”
阿木摇摇头。
女人飒飒爽爽朝他露出个笑来,仿佛全然没将刚才的事儿放在心上。她边往镖局里走去边道,“好好休息,别多想。”
没走两步,沈未凉发现自个衣袖被人拉住。回过头,瞧见阿木攥着那一小截布料,神色有些局促不安。
“有话直说,怎么了阿木?”
男子这才抬起眼,看她的时候目光闪烁不定,“主人,带着我,危险。我会不会,是个恶人?”
沈未凉见他一脸真挚,弯唇伸出手,不轻不重弹了下阿木的额头。后者冷不丁吃了一记,下意识捂着脑壳子后退一步,呆呆看着眼前笑靥明媚的女人。
“哪有恶人首先考虑别人安危的。就算你之前是个恶人,至少现在,你是阿木。”眼神干净,心思纯粹的阿木。
沈未凉说着,抬手推他进屋,“别瞎想了,早点休息,明儿我们就回荣城。”
这边刚将阿木安抚回屋里,沈未凉便有些忐忑着敲开自个的房门。阿木傻傻的好糊弄,可萧霸王这尊大佛,可糊弄不过去。
正当女人叹气惆怅间,听见屋里传来萧燃一声怒喝,“你还晓得回来?”
沈未凉发愁地咽了咽喉咙,讪笑着推开门,“王爷我错了,您先别生气,俗话说气大伤身。“
萧燃挑眉,他算是摸清了这女人的秉性。凡事若有理,便倔到底;若无理,嘴上迅速认错,心里照死不改。
“敢情本王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哪错了你?”
沈未凉立刻乖顺地接口,“王爷的话我都记着呢。您不在的时候莫要多管闲事,我错就错在没带上您一块去彦水城里。”
萧燃:………
男人被气的七荤八素,忍下一肚子怒火,冷笑着瞧她,讥讽道,“沈未凉,你长本事了是吧?”
沈未凉蹙眉辩解,“王爷,我真知道错了。您这么生气,莫不是在吃阿木的醋?”
萧霸王一听,立刻炸了毛,薄唇抿成一条线,眼里轻蔑,“笑话,本王怎么可能同一个傻子吃醋。”
女人暗自弯唇窃笑,“那是自然,王爷,我有正事儿要同您说。”
“说。”
萧燃没好气地高声一喝。
沈未凉兀自走到男人身侧坐下,神情凝重道,“方才在彦水城里,县丞见到阿木,似是十分惊慌,竟失手打碎了玉珊瑚,而我们还没走出城,便遭黑衣人追杀……”
萧燃闻言心中“咯噔”一下,恼怒着出声打断,“你可有受伤?”男人怒不可遏的语气中隐约透着焦虑的情绪,剑眉也紧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