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燃愿意退一步生闷气,沈未凉也愿意退一步吃点亏。感情原是这样,我为了你在慢慢改变,虽仍非完美无瑕,却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努力。
再者说来,萧燃确实感到了自己的心意,一点点朝着沈未凉靠拢,颇有种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架势。
最震惊莫过这几日,二人同床共寝。沈未凉总是很快就能沉沉睡去,也不知是不是早年征战缺觉缺狠了的缘故。且女人睡的那般沉,仍不安稳。
梦里她的呼吸都是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掉。又好像始终有人在梦里纠缠着,质问着,所以她总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又惶惶不得安地重复着。
“我没忘记……”
没忘记浴血奋战的同袍,也没忘记马革裹尸的苍凉。战死疆场这种事,摊上谁是谁,死了的人固然可悲,活着的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燃深谙其间道理,只是看着她好似只能在梦中发泄一般,连呜咽都无声,只紧闭着双眸大颗大颗往下落泪,叫他心脏骤缩着,生生发疼。
他平生,最讨厌无能为力。
第47章 查案
萧燃薄唇紧抿着不说话, 沈未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遂端坐在圆桌旁, 瞧着不远处青白釉梅花祥云纹烛台出神。
盯久了烛台滴蜡, 竟泛起浓浓困意来。女人单手撑着下巴,眼皮耷拉着几欲阖上之际, 突然听见对面的萧霸王郁结着开口,“困了就睡觉去, 杵在这儿准备生根啊?”
沈未凉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
她温吞着爬到床铺上, 靠着墙根躺下,临闭上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 “王爷, 我们是不是得耽搁几日方能回帝都了?”
男人也站起身, 走到床铺外侧躺下, 中间与她隔了老远的缝隙,堪堪还能再挤进去一人。萧燃支起一条腿,双手枕在脑后, 语气缓和了些,“明日配合完的大理寺的调查,我们就回去。”
沈未凉随口“嗯”了一声,心想着他定是有旁的事儿要赶着处理, 遂也没多问, 阖上眼便开始昏昏欲睡。
片刻,又听萧燃沉着嗓子欲言又止,“沈未凉, 你别睡着了在梦里……”偷偷的哭。
女人翻了个身,许是没听清楚,嘟囔道,“梦里?在梦里干嘛?”
“在梦里犯蠢。”
萧燃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吞吞吐吐一点儿也不爽快,遂燥怒着背过身去,兀自阖上眼不去瞧她。
沈未凉听得云里雾里,她怎么就梦里犯蠢了?还是说她睡相太差,不大安分,兴许是某天夜里惹怒了萧霸王?
女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是怀着心事儿不敢睡得沉,整个人也缩在墙根边上,乖乖巧巧的,没半分逾矩。
夜深之后,半梦半醒间沈未凉腰间搭了只大掌,女人脑海里一下子清醒过来,刚想睁开眼,却发现身侧的萧燃好似小心翼翼地将她往自己怀里揽过去些,然后这才撤开手。
她听见男人微不可闻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大可将往事回顾到底,本王哪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
-
薛世寒坐在桌对面问着话,沈未凉却有些走神。昨儿萧霸王那般温存,让她着实大吃一惊。
也不晓得他是受什么刺激了。
“王妃娘娘?您在听吗?”
女人恍然,回过神来抱歉地讪笑道,“不好意思,方才,在想旁的事儿。”
薛世寒轻咳一声,哀怨着看了她眼,继续发问,“你们说刺客是冲着阿木去的,可打斗的痕迹只停留在屋外,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说明。还有这阿木,是何许人也?”
沈未凉托着腮帮子,淡淡回他,“我若知道这些,还需要大人做什么。更何况,那日在府衙若不是大人阻拦,凶手早已捉住了。”
“你!”
薛世寒气不打一出来,他还没怪罪她下狠手拧了自个的胳膊,她倒好,竟先数落起他的不是来了。
算了,看在萧霸王的份上,忍一时风平浪静。
男人重重地放下茶盏,“也罢,本官明白了,剩下的事情本官会查个水落石出。你们若要回帝都,即刻便可启程。”
沈未凉闻言,刚颔首要同他告退,却见手下人跑来禀报,“大人,凶手抓住了。”
薛世寒一听,当下倏地站起身,还没迈开步子,就被女人揪住了衣袖,“大人,我也去。”
等他二人赶到府衙时,先前鬼鬼祟祟逃走的瘸腿大汉正跪在大堂中央,而那赵县丞面如土色,坐如针毡。
不等沈未凉问话,那人已一五一十地开始陈述口供,“卑职袁山,原是彦水城官府里的一名小吏,因与富顺镖局的林承绛有口舌纠纷,一时不忿便起了杀心,于昨日夜间闯入镖局将其杀害。”
薛世寒同沈未凉面面相觑,这就完了?
任是女人后来蹲到那袁山跟前好说歹说了半天,大汉皱着张刀疤脸愣不肯再多吐出半个字来。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所为,要杀的人也是林承绛,与阿木无关。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出了府衙,薛世寒和沈未凉倒是齐齐不甘心地去了趟袁山家中。二人前脚刚走,后脚萧燃便进了屋。
男人冷眼睨着地上跪着的袁山,而后似笑非笑地冲赵县丞道,“大人真是好定力,现今袁山被抓,你竟还能坐得住。”
赵县丞冷汗涔涔,仍强颜答,“王爷说的话,下官听不明白。”
萧燃嗤笑着点点头,“也对,左右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赵大人这些年稳坐着山阳县丞之职,想必此类事情,经历的也不少了。”男人突然话锋一转,盯住袁山闲闲道,“只是可怜了下边的人,你以为将所有事儿都揽到自个身上,一切就能安然无虞了?”
袁山面有不忍和挣扎,又听萧燃笃定道,“你若说实话,想来还有几分回寰的余地,本王会尽力保……”
话未说完,青天白日下屋外飞掷而来数枚暗器,直冲着袁山而去。萧燃尽管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拔剑击飞不少,仍有几枚射中袁山的脊背和后颈处。
袁山口鼻中涌出大股大股鲜血,面容可怖,他拼着最后一丝气,朝萧燃叩了个头,似想说些什么般翕动了动唇,眼瞪大如铜铃,紧接着便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萧燃捏紧了剑柄,舌尖抵着腮帮子滚动一圈,怒喝着下令,“来人,把赵县丞给本王关押起来!”
-
袁山家中只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听街坊邻居说,是他亡故的弟弟家的儿子。
薛世寒挨家挨户打听消息之际,沈未凉上前冲那孩子打了个招呼,“你叫什么名字?”
“不要你管!你们是什么人!我伯伯去哪儿了?”
小男孩约莫与孟津翊差不多年岁,却不似小皇帝那般粉雕玉琢的惹人喜爱,而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瞧上去充满了敌意。
女人好脾气地笑了笑,带着循循善诱的口吻问,“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便告诉你袁山的下落。”
“袁安。我叫袁安。”
男孩拧着张小脸,凶巴巴地瞪着身前的女人。
沈未凉不知怎么在他别扭的身上瞧见了几分萧霸王的影子,遂抬手摸摸他的脑袋,软声哄着,“你乖乖的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
袁安一把拽住女人的衣袖,大声嚷道,“我伯伯呢?你们又把他怎么样了!”
“又?还谁来找过你的伯伯?”沈未凉眼神一凛,紧盯住袁安。
没等小男孩回答,半空中突然一阵暗器飞掷向院内。沈未凉连忙一把抱住袁安,在地上翻滚了一圈躲在树后。
女人屏住呼吸,侧耳听着周遭的动静,直到看见院门口出现男人怒火中烧的面容时,这才放下心来。
她松开怀里吓懵了的袁安,拉住他的小手走到萧燃跟前,“王爷,您怎么也来这儿了?袁山不肯认罪,我们若是将他的侄子带去,说不定……”
“袁山死了。”
男人咬咬后槽牙,“和方才想要杀你们灭口的,是同一帮人。”
沈未凉神情凝重着,刚想说些什么,听见身旁的袁安“哇”的嚎啕大哭起来。女人赶紧蹲下,轻轻柔柔将孩子揽进自个怀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回镖局的路上,沈未凉带着袁安走在后头,薛世寒便同萧燃直言道,“下官刚才打探了一番,有些事想与摄政王商讨一二。” °)?理( ?° ?? ?°)?
男人负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只是他本就看上去不羁,此刻倒显得有些神色轻蔑。
先帝临终托孤,既没有将大权交予资历老道的梁相,也不放心外戚当权的薛家,而是封了差点被骂作佞臣的萧燃为摄政王。
薛世寒不喜萧燃,他太过恣意妄为,行事乖张,脾气又臭又硬。可偏偏太过得天眷顾,世人尽力而为且办不到的事儿,他却能伸手拈来。不过说起来,整个西景也没几人会喜欢萧燃。在朝为官者谁不是为了口饭吃,凭什么他就能全然凭心而处,不理外物。
但所有人也恰恰都清楚的记得,青图攻城那一战,是谁兵者诡道,临危受命,挽救了国之将倾。
薛世寒揉了揉想的发疼的脑壳子,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拉回来,正色道,“袁山此人,极有可能知道些关于叶子鸿叶家灭门案的内情。袁安的父母,曾是叶府家丁,后随着灭门案身亡,袁安也就跟着自己的伯父一起生活到现在。”
萧燃思忖片刻,“叶家灭门案当年牵扯了诸多人,也正是此案,梁家才有了现在如日中天的权势。想必薛大人也不愿看到三足鼎立的局面变成一家独大吧。”
薛世寒了然地笑了笑,“王爷说的是。此次回帝都后,下官会请令彻查此事,届时还需王爷助我一臂之力。”
萧燃颔首,“本王先替你收押了赵县丞,等送进大理寺诏狱后,薛大人可要好好审问一番。”
“那是自然,多谢王爷。”
薛世寒言罢,余光瞥见跟在后面的沈未凉,于是戏弄道,“许久不见,却没想王爷竟娶了妻,只是下官没能向您讨杯喜酒喝,真是可惜了。”
萧燃闻言,翘着唇角,颇有些不领情的意味,“本王怎么不记得,同薛大人有过什么可以喝上一杯的交情?”
薛世寒:……
恶霸就是恶霸,一点儿不懂得迂回婉转!
第48章 撑伞
马车案几上, 方泡好的茶升起袅袅蒸腾的热烟,闻着气味有些像君山银针。沈未凉见男人靠在软垫上半阖着眼, 神情懒散的模样, 遂撑着下巴,缄默着盯住茶盏上的青花莲纹出神。
袁安被留在富顺镖局里交给何镖头照顾, 女人却有些担心,毕竟是袁山杀了林承绛, 也不知何镖头还能不能好好对待那孩子。再者说来, 这事儿的起因,还是缘于来历不明的阿木, 若不是她执意要替阿木寻亲, 倒也不会生出这诸多事端。
“王爷, 您说我要是没答应薛老夫人陪她去龙泉寺上香, 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女人声音虽没自怨自艾,倒明显透着几分迷茫。以往在东燕,她从未想过这许多, 甚至也没如此闲暇过。除了练兵就是打仗,没什么比酣畅淋漓地赢下一场战役来的更为重要了。
可是在西景,她不再是扬威大将军,摒弃那一身盔甲后, 她好像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事儿了。琴棋书画比不过宋慈婳, 身家背景比不上梁云妆,难怪做了摄政王妃后四处惹人眼红。
萧燃默了片刻,挑眉问, “后悔了?”
沈未凉慢吞吞点了点头。确实有些后悔。
男人脸色一下难看起来,隐隐带着怒气又问,“那你若不答应嫁给本王,岂不是更省事?”
沈未凉怔神,直言道,“但王爷救了我的命在先。”就算是报恩,她也不得不嫁。
男人闻言,没好气地冷哼,“你也救了本王一命在更先。”
沈未凉抿唇,忽然笑了笑答,“这么算起来,王爷还在燕齐结盟的宫宴上替我教训过几个多嘴的宫女在先。”
“非要算是吧,那也是你在东燕带着本王夜闯太师府拿回舆图在先。”
萧燃话一出口,立刻懊恼的紧闭上嘴巴,剑眉拧得更加肃杀起来。他怎么口无遮拦地把这事承认下来了。
沈未凉“噗嗤”笑出声,得逞般歪头凑过去瞧他,揶揄道,“原来那次不识路的人真的是您呀?不过您所说的舆图又是什么?”
男人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悦道,“没什么。”
沈未凉笑得更欢,过了好一会儿才坐直了身子,悠悠吐出口浊气,神情瞧着似乎轻松了些。
“怎么,这些旧事儿,你都后悔吗?”
萧燃目光灼灼地盯住她,仿佛要是听见一个肯定的答案,就会将她拆骨入腹,生吞活剥了去。
女人赶忙摇摇头,敛眸又笑了笑,“这么一说,倒觉得该庆幸自己多管了许多闲事。”
萧燃听了,这才缓和了些凶巴巴的面色,“世间事本就如此,这人生的迷人之处不就在于前路的未知吗?可成可败,全凭自己。”
沈未凉水眸泛起一阵潋滟。是啊,她所能改变的,只是过去,而前路尽是未知,她或许不能掌控命运,但她要自己选择每一步往哪儿走。此处可葬身,他处亦可,乐意在哪,便在哪。
-
后边一辆马车里,翠浅原是被沈未凉派去照顾孟长礼一二的,谁想这几日在匪窝里担惊受怕的,回来后又遇上了命案,她整个人浑身上下处处都不太利索。
马车一路颠簸,晃晃悠悠许久后,竟将小姑娘晃睡着了过去。
孟长礼揉着自个青肿未消的肩,又好气又好笑地小声嘀咕,“小丫头心可真大。”
言罢,男人颇为吃力地褪下自个半边衣裳,伸手拧开药瓶,蘸了些药膏,往肩背上抹去。
奈何这手臂终归弯不到身后去,他拧啊拧的,快要拧成了根麻花,不但没涂到后背的伤处,反而胳膊肘不慎一撞,将药瓶子碰落到了地上。
瓷瓶子落地,骨碌碌滚到翠浅脚下。这突兀的声响传入耳里,小丫鬟倏地睁开眼,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