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阿木也该沉不住气地来找上门了。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一会,门口便多出个男人气势汹汹的身影。温酽横剑想要拦上一拦,却被后者一掌推开。
阿木仍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没了先前澄澈无暇的感觉,而是藏满怒气和恨意,目光凌厉。
他不由分说朝斜靠在门框上的男人伸掌劈去。萧燃弯唇,双手抱臂侧身避开,而后抬腿一脚踢向阿木的后背。
不似先前那般迟钝僵硬,阿木好像早有防备一般,灵敏地闪开,转而握拳,继续朝男人的头上挥去。
一招一式不再是盲目的身体反应,而是武学在脑海里融会贯通后的思维套路。显然,阿木他恢复了记忆。 °)?理( ?° ?? ?°)?
二人一阵激烈地切磋后,双方都没讨到便宜。诚然内功深厚如萧霸王,嘴角依旧挂了彩,而阿木就更惨一些,脸庞青肿着,眼下一圈乌黑。
萧燃用他拉开一段距离,伸手拭去嘴角的血渍,玩味地笑道,“怎么,还要再来吗?”
阿木咬紧牙关,怒火中烧着冲他吼道,“你为何要让人拿叶氏卷宗给我看!”
男人松了松腕子,轻嗤一声,“自然是帮你回忆一下往事。免得你成日躲在老子的王府里边当缩头乌龟。”
阿木敛眸,慢慢放下拳头,目光却仍是恶狠狠盯住他,“王爷若要求我帮忙,就该有个求人的态度。否则我就去找王妃娘娘,说您无缘无故拿我撒气。”
萧燃眸中精光一闪,抬手揪住他的衣领,舌尖抵在腮帮子上滚了一圈,没什么耐心道,“你若胆敢扯到她身上,便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男人顿了一顿,忽然浮出个笑来,掺杂着三分痞邪,七分狠戾道,“差点忘了,你本就是个不该活着的人。叶阶明,本王说得可对?”
“叶阶明”三个字落入耳,阿木脸色差的可见一斑。他一把甩开萧燃的手掌,理了理自个的衣领子也阴鸷地笑,“王爷既然都知道了,我也不卖关子。出面作证帮你扳倒梁家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萧燃微睨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说看。
“我要,亲手杀了叶子鸿。”
第65章 射箭
三日后。
各国使臣的接风宴连着秋收大典一块儿举办, 倒也是难得一见的欢庆场面。沈未凉本是高高兴兴随着萧霸王前去参加庆典,可刚和男人分席坐下, 就瞧见梁云妆同那许久未见的宋慈婳趾气高扬着前来冲她请安。
她俩是怎么从同一边走过来的?
女人头疼地朝翠浅挤挤眼, 小丫鬟立刻心领神会地上前想要阻拦她们一二,奈何胳膊刚伸开, 两人便绕过她走到了沈未凉跟前。
许是瞧见女人眼里的惑色,宋慈婳微微笑着道, “王妃娘娘, 难道表哥还未告诉您,婳儿已嫁给了梁公子, 现下与梁二小姐可算作是妯娌了。”
宋慈婳这么说着, 娇弱的一双美目似得意般瞥向案几前坐的端正的女人。
沈未凉晃了晃手中铜爵里的酒液, 眼也未抬, 恶劣地随口回道,“夫君每日与我有说不完的话,哪有时间提及旁的不相干的人。”
被她这么一噎, 宋慈婳登时有些气恼,哀哀戚戚地瞥了她一眼,默默闭上了嘴巴。倒是梁云妆见了她那赢弱的模样,瞧不起似的轻笑一声, “王爷宠着您几分, 自然是您的福份。不过臣女以为这有朝一日若恩宠不再,您也得为自己多打算打算才是。”
沈未凉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终于抬起眼来, 看着面前华服盛妆的少女不温不火道,“世间事儿本就是各有各的皎洁,各扫各的门前雪。”
女人说着忽然站起身,走到梁云妆身前,她略微比少女要高一些,遂低了些头,单手撩起梁云妆鬓边垂下的一缕青丝,附在她耳边警告道,“若梁二小姐再像上回那样,垂涎我的东西,您这一头漂亮的乌发可就要不保了。”
言罢,未等她反应,沈未凉便抬腿朝外走去,“翠浅,这屋里乌烟瘴气的,咱们出去逛逛。”
小丫鬟应声挤开挡在案前的二人,欢快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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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内摆着长长的流水宴。夏末初秋,天气微凉,加上满园的花香,叫沈未凉的心情总算舒畅了几分。
她随意闲逛了一圈,心里惦记着先前萧霸王同她说的,留心太后同梁家人一事。可眼下除了梁云妆之外,却并未见着梁家其他人以及万寿宫一众。
正当她蹙眉四处张望时,正好瞧见孟长礼站在玉泉池边朝她招了招手。
待沈未凉走近时,才发现孟长礼对面还站着一人。那人体型偏瘦,眼窝深陷,面容有些过分白皙。
“沈小将军,哦不,现在得叫您摄政王妃了。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男人语气轻浮,挖苦意味明显。
沈未凉见孟长礼为难的模样,遂不屑地笑了笑,回敬道,“原来东燕的使臣竟是吴将军,倒是沈某孤陋寡闻了,堂堂东燕,原已到这般国中无人的境地,可悲可叹。”
吴韬玉本是东燕闻名的纨绔子弟。虽说孟长礼平日吊儿郎当,可若碰上要紧事儿仍能独当一面。而这吴韬玉却不一样,他是真真正正的纨绔公子哥,不务正业,一无是处。就连接替沈未凉的这大将军职位,也是他那个当上皇后的好妹妹千方百计帮他讨来的。
男人似习以为常这般评价,冷笑着又道,“吴某再不济,也好过叛逃之将依附于他国庇护,苟延残喘。”
沈未凉咽了下喉咙,双手紧紧握成拳。他说的虽难听,却是实话。
孟长礼见状,赶紧扯了扯女人的衣袖,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接着打圆场道,“对了,接风宴的重头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吴将军,请。”
吴韬玉逞了口舌之快,自是笑逐言开地顺着男人所指朝前走去。孟长礼瞪了眼他的背影,小声冲沈未凉耳语,“别生气,一会儿啊各国使臣擂台较量时,本世子帮你揍扁他。”
女人忍俊不禁,微吐出口浊气问,“世子爷,我能上场吗?”
孟长礼忙不迭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这等抛头露面之事,萧二哥恐怕不会答应。好了先别说了,咱们过去瞧瞧情况。”
言罢,孟长礼扯着女人的衣袖子便连连朝擂台赶去。二人到达时,皇家林苑的空地上已围了不少的人。
此番擂台较量,明面上说是各国切磋技艺,实则却在暗戳戳互相宣扬国威。比试分文武两大场,先赛武再赛文,且上台比试者不论男女,不论尊卑。
西景民风本就在四国中最为剽悍,这擂台定的规矩自然也别开生面许多。沈未凉远远瞧见上座的华盖之下,小皇帝正同萧燃滔滔不绝说着话,而那男人斜靠在椅背上,神情懒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幸亏方才世子爷及时拉住了她,否则若是一怒之下伤了吴韬玉,恐怕要连累到萧燃了。
女人敛眸这么想着,听闻身旁的孟长礼碎碎叨叨开口,“哎,轮到吴韬玉上场了,不过好像有人先一步上了擂台……”
沈未凉循声抬起头,想要看看是何人,却在看到那人面容的一瞬间,气血上涌,一口银牙死死咬住下唇瓣。
“这人瞧着好生眼熟,是,是谁来着?”孟长礼冥思苦想了一阵没想出结果,于是伸着胳膊肘捣了捣一旁的女人,却见她僵在原地,双眸直勾勾看向擂台,眼里似乎迸溅出了火花星子,甚至连秀丽的面容也有些狰狞可怖。
“你,你怎么了……”
“台上那人,是赤阳统帅满都。”沈未凉一面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恨意,一面缓缓开口。
如果说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可既往不咎,唯独对满都,她恨不得千刀万剐,抽筋剥皮。
第一世长流镇被弃,她开城门献降,满都却下令屠城,五千将士被杀,城中百姓,上至百岁老者,下至啼哭婴孩,无一人幸免。
第二世她重生回燕赤一役,与满都率领的赤阳军战至兵戈尽断,仍是没逃过城破人亡的下场。而宋勉为了护着自己,更是遭万箭穿心而死。
杀降、屠城。
满都该死。
沈未凉倒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从袖中甩出九节鞭就要上擂台,却被身侧的孟长礼牢牢揪住手腕不放。
“你别冲动。”孟长礼急忙解释道,“你看这擂台上的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暂且看他们两败俱伤,到时候你再上去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好?”
说话间,擂台上的二人已经开始了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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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韬玉这种纸上谈兵,刃不沾血,总是居于高位粉饰太平的人,自然不会是满都的对手。所以他在挨了几招毒打后,吃痛地冲身前男子低吼道,“区区赤阳小国,难道不懂点到为止吗!”
满都面上笑容狠辣,一双鹰目泛着寒光。他并未开口,只是刻意避开吴韬玉的要害,却刀刀见血。
后者招架无力,须臾之间,胜负已定。吴韬玉更是被羞辱得衣衫残破,最后竟然受不住疼痛,早早就瘫跪在地上向满都讨饶。叫台下各国使臣看尽了笑话。
真是东燕的奇耻大辱。
沈未凉气着气着,胸口闷得生疼。她拂开孟长礼紧攥着自个衣袖的手,一个跃身稳稳地落到擂台上。
按照比试的规矩,胜者可以接受下一位抢擂者的挑战,也可以拒绝,主动下擂台换能者上场。
可沈未凉掐准了满都的傲慢性子,他决不会拒绝一个女人的挑战,更何况这个女人,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沈小将军。”满都勾起的笑容兴致盎然,他舔了舔下唇,眯眼道,“身子养的如何了,可别过会动起手来,一碰就倒。”
沈未凉压下心头一团怒火,面颊因着愤恨微微有些发烫,手心里却渗出冷汗来,一片冰凉。她也皮笑肉不笑道,“满统领说得在理,我现在这副模样,恐怕不能与你比上一二。不过,张弓射箭,倒还凑合。只是不知满统帅,敢是不敢接受我的较量?”
满都眸中精光闪过,朗声问,“怎么个比法?”
女人随手挑了把兵器架上的弯弓,松了松手腕子,“你我二人各站在擂台两端,头顶上方摆一颗巴掌大的果子,一人三箭,蒙眼射果。果子上中箭最多者为胜。如何?”
沈未凉语毕,擂台下一片哗然。
这射中头顶上的果子本就是难事,现在却还要蒙上眼,若万一没射中,岂不是要命丧擂台了?
满都自然清楚沈未凉有多恨他,可他也知道燕赤一役上女人被自己一剑穿胸,挑断了左手经脉。就算再怎么恢复,拉弓搭箭必然射不到一个擂台的距离。
她太过记恨自己,已然忘了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沈未凉了。
念此,满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沈未凉伸手在眼前系上白布,轻轻吐出口浊气。她将双脚张开与肩同宽,慢慢沉心静气,右手扣弦,食指置于箭尾,左手乏力,推住弓身时微有些颤抖。女人死死地咬紧牙关,将一股内力强行渡到左臂上,浑身紧绷着,似要拼却上所有的力气。
第一箭由她开头。
果子什么根本不重要,她想对准的,是满都的心脏。
张弓射箭沈未凉的准头一向不太好,所以她打从一开始就不在意这场比试的输赢。只要能杀死满都,代价惨烈一点也没关系。哪怕是将这只废了的左手,彻底断裂。
沈未凉这个念头刚冒出脑海,就发觉后背靠上了一具坚实稳健的胸膛。男人几乎将她圈在怀中,紧紧贴住她绷住的腰肢,而后伸出大掌包裹住她抵着弯弓尚且有些费力的左手。
萧燃低头,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男人的声音沉寂如水,从她心头滑过。
“有本王在,别做傻事。”
第66章 有他
薛太后对于沈未凉打折了蓝絮的双膝虽怀恨在心, 但碍于是她沉不住气派人杀害叶阶明在先,倒也不敢再提起此事儿。贵妇人兴致恹恹地捧着茶盏, 眼瞄着擂台上有几分般配的夫妇俩, 冲身侧的少女吩咐道,“烟儿, 哀家有些头痛,扶哀家回万寿宫。”
小皇帝看得正兴起, 冷不丁听见薛太后扫兴之言, 心里暗自腹诽了一番,而后装作孝顺体贴的模样道, “母后怎的身体不适?可要朕唤来太医给您瞧一瞧?”
女人摆摆手, 也没甚感情地笑道, “不碍事, 这儿还需陛下留着撑场面,哀家就先告退了。”
说着,就在周阑烟的搀扶下回了万寿宫。
服侍太后歇下后, 周阑烟准备去御药房抓几贴药熬些滋补的汤羹给她老人家醒来后服用。少女低着头步履匆匆,想着药方子出神,冷不丁见宫墙边的一块空地上,叶子鸿与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正大打出手。
那人瞧着, 好像是摄政王府上的奴隶, 叫做……阿木?
“原来王妃娘娘讨去的解药,是为了救你。阶明,没想到你竟还活着。”叶子鸿性子原本有些木讷, 此刻的语气却是罕见的动容。
可叶阶明非但丝毫不领情,反而拔剑相向,冷笑道,“怎么,我活着来取你性命 ,让你惊讶了?我的好兄长。”
叶子鸿皱眉,不欲与他纠缠这个话题,而是思虑道,“摄政王可知此事?你还是别留在王府了,搬来同我一块住吧。”
“少来惺惺作态!”叶阶明咬紧了后槽牙,面露凶光道,“背负着叶府一百零四条命,你怎能这般心安理得地活着?”
男人咽了咽喉咙,双拳微微握紧,默了片刻没作声。
这番犹豫隐忍的动作落在叶阶明眼里,却成了供认不讳的另一种姿态。他胸口陡然升起一股怨气,冲着面前的男人恶狠狠地笑道,“跟你走也可以,只要你拿命来。”
叶子鸿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将腰间佩剑解下,扔到一旁,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露出个难得温情的笑容,“你从小便不爱说话,可是大哥知道,你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若不生这些变故,你也不会在外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罢了,这条命你若真的想要,拿去便是。”
他越是无所谓,叶阶明便越是恼怒。明明是一百零四条活生生而又血淋淋的人命,每每只要忆起,都叫人寝食难安,而他却好似没做过一般,坦然无悔。
叶阶明提剑,眼眸中尽是化不开的冷意,然后狠下心来朝他胸口刺了过去。
周阑烟站得远,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仅凭那快要凝固住的气氛,也能感受到阿木的敌意。直到叶子鸿扔了剑,面上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周阑烟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