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妩无奈地看着她。情兽一族,人人绝色,体态多媚,她的美貌不过常态。鄢枝总夸赞她,却不知她暗地里多羡慕鄢枝清冷孤绝的长相。整个情兽族,只她一个人这样。
鄢枝说:“杀人杀出来的。”
两个人互相羡慕。
“等你回来。”
“好。”
看着鄢枝毫无情绪的背影,鄢妩心中隐隐不安,在鄢枝即将消失在树林深处时,她几息追上她,看着她眼睛道:“活着回来。”
“好。”
鄢妩稍稍放心,目送她离开,几息间重回族群,树林里留下快速掠过的残影。
一月后,失散情兽生二十五人,死十七人,生者俱已藏匿弥城秘洞。
族长鄢勿召三少主鄢枝归。未归。
三月后,暗探传回消息:少主闯暗部,三府倾巢,诛于绝崖,尸骨无存。
熹帝三十四年,宫中大火,皇子夭折,宠妃江氏殁,天诛暗部灭十三门官第,倾三府之力,追杀一神秘女子。岁末,太子病重,群医罔治,朝野震动。熹帝下诏,为太子病,广求四海名医,若有医者,封侯拜相,赐金万两。
弥城会泽县七仙镇。
初春的河水冰冷刺骨,南云河上连绵延雪山,春暖雪融,河水更是冷得人恐惧。七仙镇的教书先生是三月前被水冲到这儿的。此人俊俏秀气,学富五车,除了身体孱弱,真是找不到第二个缺点。哦,他没有过去的记忆。这算不得什么缺点。
今日考学,有一大半学生不合格。他们说给他采蘑菇吃。
蘑菇采回来了。还带回一只死狐狸。
狐狸毛色斑驳杂乱,血迹斑斑,整只狐狸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浑身的毛黏在一起。已经咽了气。
领头的孩子说:“河里捡回来的。”
一个孩子说:“可红烧。”
另一个孩子说:“烩香蕈。”
狐狸被丢在院子角落里,旁边还有一篮子蘑菇。
教书先生晚饭吃得清淡,只打算煮一碗清汤蘑菇面。去院子里拿蘑菇的时候看到死气沉沉的狐狸,地上的血已经干涸了。
狐狸身上都是伤口,看样子该是被极厉害的陷阱困住,小东西拼死挣扎,逃得一线生机,可惜伤口又重又多,活不了。
一只拼死求生最终耗尽心力的狐狸。
教书先生心里动了动。罢,埋了吧。
晚饭后趁着天边还有一点儿薄光,教书先生在院子后面挖了一个小坑。他走回院子,将狐狸提起来,狐狸的爪子颤巍巍缩了缩。教书先生身形一顿。
狐狸发出微弱的叫声。随后,它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一只毛色不怎么样,眼睛却极漂亮的狐狸。它的眼睛清透澄亮,透着微微蓝色,像雪山上的云。
它用尽力气,只睁开眼睛两秒,随后阖上眼睛,又像死了一样。
教书先生将它轻轻放回地上,从柴房报了一捆稻草,简单做了一个窝,将狐狸提了进去。小窝旁边,放着水和一块肉。
半夜,教书先生被床脚稀稀疏疏的响声弄醒。
他点亮油灯。从门口到床边一路血迹,狐狸窝在床脚下,一动不动。
半晌,它似乎休息够了,颤巍巍直起身来,刨了刨床脚。不一会儿,它筋疲力尽,重重倒在地上。
过了几息,它缓缓收回爪子,将身体团了团,窝成一团,又不动了。
教书先生看着它血泥交杂的毛发一块一块结在一起,垂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炷香后,它再次直起身,试图往床上爬。这一次,它的前爪已经勾到床面被子,只需要轻轻一跃就能上去。但是它太虚弱了,只能从半空中掉下去,发出一声细细的哀吟。
最终,有人提起它,将它放在床角。
小狐狸钻进被窝里,用爪子捂住脸,枕着被子,不动了。
教书先生盯着床角微微鼓起的一团很久,最终,他吹掉灯,上床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 前面是背景,有些复杂,没看懂没关系,有个印象就好了。
教书先生是男主角,狐狸是女主角,双失忆。
第二章 怀璧其罪
第二天一早,教书先生用温水给狐狸擦了擦毛。整整两桶水,狐狸稍稍干净。它的毛色依旧灰扑扑,身上的伤口很深,至少十几处。它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他出门的时候,狐狸窝在灶火旁边舔毛。
他回来的时候,灶房没有。院子里的那块肉不见了。
跟他一同回来的几个孩子问:“狐狸呢?”
“跑了。”
“不是死的吗?”
“没有。”
“这么冷的天跑出去,也活不了了。”
等孩子都走后,教书先生开始看书。他看了一下午,房间里的光线暗下来他才放下书。
一进灶房,灰扑扑的狐狸窝在原来的地方,睡得正香。
教书先生一进门,狐狸就睁开了眼睛。一人一狐对视了一阵。
教书先生想:真是漂亮的眼睛。今天比昨天还要漂亮。少了三分死气,多了两分灵气,看着你的样子,像能听懂人说话一样。
狐狸慢吞吞地爬起来,往边上挪了挪,开始舔伤口。
它之前窝的地方,是教书先生平时烧火要呆的地方。
哪里暖和呆哪里,可真是一只聪明的狐狸。
晚饭后,教书先生特意给灶房埋了碳,用量能撑到第二天早上。狐狸躺在灶房稻草堆上,已经睡着了。
他在旁边放了一碟肉。
半夜,床脚边响起稀稀疏疏的声音,没过一会儿,有什么重量压在被子上。
教书先生睁眼。
狐狸从床边钻进被子里,拱了拱,拱到里边儿,靠着最里边的床栏,趴成一团,没动静了。
小东西。
第二天一早,教书先生起来的时候狐狸竟然还在睡。他远远看了一眼,狐狸身上的伤口好像已经结痂了。
野生动物的自愈能力可真强。
今日休假,教书先生去镇上集市采购物资。他大部分的钱用来买了书。从书铺出来的时候路过告示栏,看到镇上乡绅高价收购珍稀山禽。
一等者黄金百两。
二等者黄金五十。
三等者黄金十两。
这是弥城的一个边陲小镇,百姓大多务农为生,以物易物和钱物交易并存,生活并不富沃,黄金一两几乎是一个家庭一辈子的收入。
小镇上有唯一一个酒馆,教书先生每次采购完都会去酒馆坐一坐。一壶最末等的清酒,一碟牛肉,他能细细喝上半个时辰。
今日酒馆里有人讨论那个告示。
“王乡士这次算下了血本了。”
“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王兄可有消息?”
“按祖上情分说,吾家祖父和王乡士祖父有表舅兄之亲。我为寒门,志在士林,平日里极少和商贾富绅之亲来往,奈何血浓于水,老父又在王家做事,少不得听些不想知道的事来。”
“是是是,预祝王兄今年高中了。”
“逸王的百兽园下月建成,王乡士之孙王守业乃逸王青庒别苑一管事,王守业想被提拔进王府做事,托人写信回来,力求寻一珍禽……”王秀才抿嘴笑笑,颇有些轻蔑。
其余几人懂了。
有人问:“送一畜生就能进王府做事?”
王秀才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们这个逸王,心不在朝堂,就嗜爱鸟兽草木,若有人进献心头好,不仅这畜生飞黄腾达,十几人伺候,进献的人也跟着鸡犬升天。小道消息说,逸王尤爱鸟。”
“难怪今早集市多了那么多卖鸟的。”
“猎户广撒网,是鸟就捉,普通的拿来卖,珍贵的拿去王乡士那里排队,指不定运气好,就被王家瞧上了呢。”
教书先生回去的时候提了两只野雉,十文钱,很便宜。
狐狸在窗台上晒太阳,瞧见他,慢吞吞坐了起来。
教书先生丢了一只野雉过去,狐狸低头瞧了瞧,没有动作。
“给你补身体的。”
狐狸瞧了他一眼。
教书先生没有管它,径直生火做饭去了。
他来此三月余,只会极其简单的清煮,什么食材都是切薄片,沸水煮熟,放少许盐,略凉即食。
等他做完饭出来,窗台上已经没有狐狸的身影,地上的野雉也不知所踪。
真是戒心极强的狐狸。
狐狸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屋里烛光昏昏,教书先生正点着油灯看书。
今天他新买了许多书,不忍释卷。
狐狸坐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目不转睛瞧着他。
教书先生放下书,朝它试探着招了招手。
狐狸先偏了偏头,随后才轻轻走到他身边。
“我看看你的伤。”狐狸身上有两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光靠动物的自愈能力是很难好的,他今日也买了药。
狐狸盯着他看。
教书先生慢慢地伸出手去,眼睛和它对视着,“要敷药。”手摸到了狐狸的头。
狐狸低下身体,躲开了他的手。
教书先生跟着放低手,摸到它的毛,涩涩的。
狐狸身体僵硬,直直看着他。
教书先生摸了它两下,随即摸了摸伤口。狐狸呜两声,没有躲开。
教书先生拨开皮毛,略有诧异——深可见骨的伤口竟然也迅速结了痂。
不过三天,竟然就恢复成这个样子。这只狐狸的求生欲多么顽强。
他轻轻摸摸它:“马上就好了。”
狐狸的鼻子动了动,偏头瞧了他一眼,在他脚边趴下了。
一人一狐相伴到深夜。
狐狸依旧怕人。
七仙镇的学生偶尔来教书先生的院子,没有一个人发现教书先生养了一只狐狸。这只狐狸在有人来院子的时候会躲起来。教书先生从来不知道它躲在哪儿,没有人能找到它,除非它自己愿意出现。
等院子里只有教书先生一个人的时候,狐狸就出现了。它在窗边晒太阳,它在灶房烤火,它坐在书桌上,细细地舔毛。
教书先生叫它:“小狐狸。”狐狸隔三息,然后慢慢地朝叫它的方向走,离人一丈,偏着头坐下。它从来不主动靠近他,总是在一丈处停下。但是教书先生靠近的时候,它也不躲,直直看着他走到跟前来。
一人一狐不咸不淡处了半月。狐狸身上的伤口渐渐好了。
某一日,狐狸主动靠近了他。它嘴里衔着一块东西,等到教书先生注意到,它将东西吐了出来。
一块碎金子。大概三两左右。
狐狸用爪子拨了拨,将金子拨向教书先生,偏头看着他。
“难怪书里都将狐狸称作狐仙。”衔金报恩,以吿离别。确实是极聪慧的动物。“谢谢。”教书先生将金子收起来,一人一狐对视。
狐狸的伤口已经痊愈,它淡蓝色的眼睛愈发灵动澄明,身上的毛虽然依旧是灰色,但已经掩盖不住它眼睛的仙气。这样一只狐狸,就凭这双眼睛,也是一只奇兽。
畜生是听不懂人话的,但不知怎的,教书先生还是说道:“外面不太平,你小心。”
狐狸舔了舔爪子,漫不经心的。
这一晚,狐狸没有钻被窝。
第二晚,亦如。
狐狸走了。
二月底,就在教书先生渐渐忘记这只漂亮狐狸的时候,狐狸回来了。
它躺在院子外,浑身是伤,鲜血淋漓,比上一次伤得还重。
它流了很多血,毛发已经变成血褐色。
教书先生瞳孔一缩。伤成这样,很难活。
教书先生立在门口,没有动。
半晌。地上的狐狸抽了抽后脚,新鲜的血液又洇湿了一块毛发。
教书先生走过去,将它抱进怀里。狐狸闭着眼,朝他轻呜一声。他的手上黏黏的,胸口也感觉到一阵冰冷的湿润。它的呼吸微弱至极。
教书先生回到房间,在菜篮子里垫了衣物,将狐狸放进去,用上次没来得及用的伤药抹了抹,又给它盖上新的衣物,出门。
七仙镇镇西有一位年迈兽医,走过去需要一刻钟。
经过村头的时候,一群猎户从他身边跑过。
“我射中它两箭,它还被捕兽夹夹伤,陷阱里那么多机关,不可能跑得掉!”
“别找了!受这么重的伤,找回来也没用!”
“我呸!得不到金子老子也要得两斤肉!他妈的倔狐狸,老子不信这个邪!”
教书先生眼神晦暗不明。
等猎户们呼啦啦散去,教书先生提着篮子返回院子,将院子附近的血迹掩去,又用衣服上的血往相反方向抹了抹,采了草药,回家。
衣服被撕成长条,新鲜草药捣碎盛碟,教书先生将狐狸抱进怀里,用水清理伤口,狐狸痛得抽搐,教书先生目光沉沉,敷草药,包扎伤口,打结,他的手很稳。
镇西的兽医和猎户们关系匪浅。教书先生是个谨慎的人。
“活不活,看你的命了。”
狐狸被裹成一只白色的玩偶,全身上下只露了一个鼻子。
它的眼睛周围也有细小的伤痕,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它的眼睛。
那么漂亮的眼睛。
狐狸在教书先生腿上待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它突然发起抖来,一阵一阵的,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疼。
教书先生伸手摸它。
它伤口太多了,没有地方下手。
教书先生只能轻轻地摸了摸它的鼻子,修长的手指顺着额头轻轻撸下来,点了点。
“再跑就不救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狐狸是挨着教书先生睡的,挨着他的手。
教书先生半夜才睡着。一睡醒,发现手边凉凉的。
死了吗?
过了几息,他感觉到胸口的重量。
狐狸趴在他身上。
有力气换位置,应该没死。
这确实是一只求生欲顽强的狐狸,身体机能也很强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