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篱道:“不能出门。”
狐狸偏头看他。
棠篱哑然失笑。还真把它当成会听人话的狐仙了不成。
他摸摸它。
狐狸跳进他怀里。白白的一团,像一块毯子。
第二日,教书先生要去上课。
狐狸趴在他肩上,要一起出门。棠篱不许,狐狸一动不动。
看来昨日所讲,狐狸并没有明白。
棠篱带着狐狸回到内室,将它拨到床上,拿了一柄戒尺,立在床前。
狐狸偏头看他。
“我走了。”棠篱后退两步。
狐狸眨眨眼,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下一秒——
“啊呜——”狐狸一声哀吟,它的爪子快速收回去。棠篱面色平静。
“我走了。”他后退两步。
狐狸反射性又往前。
戒尺毫不犹豫打下去,打在它伸出来的左爪上,狐狸痛得一缩,呜一声。
棠篱垂着眼,“我走了。”
狐狸一跃,径直跃到他肩上,扒住他。
棠篱举起戒尺,朝肩上一拍,狐狸痛怕了,反射性一跳,戒尺“啪”一声打在肩上。
教书先生一抖。
狐狸盯着他。
棠篱面色不改,只是道:“我走了。”
狐狸的爪子动了动,没有伸出来。
棠篱后退两步。
狐狸偏头,没有动作。
棠篱又退了两步。
狐狸赶紧站起来,走了两步——
“啪!”
“啊呜——”
一人一狐来来回回多次,狐狸的爪子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教书先生心如磐石。
“我走了。”
狐狸趴在床边,耷拉着脑袋,爪子被它藏在胸前。
棠篱退了两步。
狐狸瞧他一眼。
又退两步。
狐狸瞧也不瞧。
他退到门边。
狐狸看着他。
他出了院子。
狐狸坐在窗台上,远远看着他。
棠篱关上院子门,走了一截,随后返回来,隔着篱笆墙看了看。
狐狸坐在窗边,没有出门。
他心稍稳,往学堂去了。
教了书,回答了学生一些请教,他步履匆匆,返家。
“小狐狸。”他叫道。
等了三息,没有狐狸出来。
他朝内室走去,“小狐狸。”
一眼望去,书案、矮几、炭盆、衣柜、床,没有狐狸。
棠篱一顿。
是了,它是一只聪慧的狐狸,气性大,被人打了半天,大概以为他要丢下它。
应该将它锁起来的。
多事之秋,不该侥幸。
他慢慢在书案旁坐下来,习惯性拿起书看。
不过片刻,他放下书,起身,拿了背篓,出门。
从下午到晚上,棠篱走遍了附近树林,销毁了三个捕兽陷阱,但是没有找到白狐。
夜色已深,油灯耗尽,棠篱回到院子。
他打开内室门,环顾一周,还是没有。
正当他关门时,一声“呜”响起。
棠篱抬头一看,狐狸从两根房梁的交界处偏出头来,横着脑袋看他。
一人一狐都面无表情。
狐狸舔了舔爪子。好像胜利的人在炫耀。
棠篱心下一松,叹口气:“下来。”
狐狸纵身一跃,落在他肩上,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一甩。
啧,一只小心眼的狐狸。
简单吃了饭,棠篱如常看书,狐狸窝在他大腿上,如常安静。
几声咳嗽响起。
狐狸的耳朵立起来,它仰头看他。
棠篱又咳嗽几声,感觉到胸口疼。
他将狐狸抱到桌上,拣了几副草药,烧火煮药汤。
他煎的是驱寒除湿的。
四五个月前上一任教书先生在南云河边捡到他,书生请了镇上的巫医瞧病。
老人帮他处理了皮外伤,又抓了祛风寒的药。
三天后,他醒过来。
巫医说他身体虚弱,寒气入骨,非一朝一夕可以根除,平日要额外注意保暖,又给了他几味药材,让他一咳嗽就煎来吃。
起初一个月,他几乎每天咳嗽,咳得厉害的时候,双脚虚软,站不住,得靠着墙咳。更厉害的时候,他会咳晕过去,也不知道会在地上躺多久,然后缓慢转醒。
冬日天冷,他是一日一日熬过来的。
两月之后,他渐渐好转,在某一天,人突然就不咳了。
虽不咳,但他平日里极其注意,修身养性,宁热勿寒。
这次为了找小狐狸,一时情急,受了凉。
小狐狸跟着他坐到炉火旁边,把雪白的爪子搭在他膝盖上,淡蓝色的眼睛瞅着他,恹恹的,像是担心。
“无妨,老毛病而已——”话未说完,他剧烈咳嗽起来,小狐狸被吓得爪子一缩。
他咳完,有条不紊的滤药、去渣、盛碗、扑火,一柱香后,他一饮而尽。
棠篱抱起狐狸,上床睡觉。
狐狸枕着他的手臂,安安静静的。
这一晚,棠篱没有梦到梨胭。
第二日一早,教书先生被舔醒。
有温热潮湿的东西一下一下舔着他的手背。
棠篱反手一摸,摸到一个圆润柔软的脑袋。他睁眼。狐狸把脑袋凑到他手心里,不动了。过了半晌,又一下子直起身,跃下床,跑不见了。
棠篱起来,多添了一件衣物,又烧了火,出门采药。
一打开门,狐狸坐在门口,朝他呜一声。
它的身前,乱七八糟堆着草药。
棠篱微愣。这些草药,都是他昨日煎的那些。
一只小狐狸,竟然把草药记住了。
不仅记住了,还采了回来。
奇哉。
他蹲下,摸了摸它,道:“世上若真有神魔鬼怪,你一定是最早修炼成人那只。”
狐狸舔了舔他的手。
棠篱把草药整理铺平,晒在窗下,匆匆吃了饭和药,上学堂去了。
狐狸在他走后,绕着屋子转了两圈,东看西看,每个地方都踩了两脚。
随后,它跃上窗台,欲跳出去。爪子伸到半空,又缩了缩。
狐狸在窗边坐了半晌,尾巴一甩,跳回床上,在枕上团了团,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的耳朵动了动,白狐一下子坐起来,脖子长伸,偏头直直看着屋外。
在屋外的人目光看过来的前一秒,它纵身一跃,跳上房梁,压低身体——一种备战姿势。
屋外两个男人,背着弓,别着刀,从院子外经过。
一个说:“就是在这附近不见的。”
另一个说:“他妈的你是走火入魔了吗,这都半个多月了,尸体都烂作一堆了!天天找找找!一只破狐狸,有什么好找的!”
前者说:“我敢肯定那天我看到它了!蓝眼睛的狐狸,不可能有第二只!”
后者说:“一会儿说是灰色毛,一会儿说是白色毛,我看你是想出幻觉了!”
前者说:“别管真的假的,万一呢!蓝眼睛的狐狸啊,捉到咱们就发大财了!”
后者说:“行行行,找找找!”
狐狸的眼睛放出凶光,它低低喘息,是兽类的威胁声。
两个猎户在院子周围找了一圈,重新经过院子的时候,个头高些的那个朝院子里看了看。
院子里野花野草葱郁,内门紧闭,什么都没有。
越是什么都没有,人越是疑心藏着什么。
个头高些的男人道:“这教书先生早出晚归,整日不在家,你说这狐狸受着伤,会不会偷偷藏在院子里养伤啊?”
话一出口,更是想到更多合理的理由:“它受着重伤,要是还在树林里乱窜,要不饿死,要不被其他野兽咬死,不可能活这么久!偷偷在人的院子里做窝,又安全,又能偷东西吃,养伤再好不过了!”
二人对视一眼,越想越觉得可能。
“进去瞧一眼?”
“可这教书先生——”
“我们速速进去,快速翻找一番,有就赶紧捕走,没有就当没来过。若是正好碰见他回来,就说有野猪跑出来!野猪要伤人,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不得求着我们仔细看看?”
“妙极!”
两人四下张望一番。教书先生的院子偏僻幽静,后靠荒山,前有竹海,人烟近无。两人提气一跃,进了院子。
狐狸感觉到陌生气息进了院子,龇牙低吼,从房梁缺口处,看到曾经抓它的猎户。它死死盯着他们,爪子伸了出来。
猎户在外院翻找,从门口,一寸一寸逼进内室。他们不仅粗暴地横扫花地,更用棍子四处敲敲打打,嘴里发出狐狸讨厌的嘘声。
过了一刻,院子被他们翻扫完,高个儿道:“算了算了,快走吧!”
“哎,他妈的!难道长翅膀飞走了不成?!”
就在他们转身的时候,屋里传来一声响动。
两人身形一顿。
二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立住了。
狐狸见他们不走,龇牙哈气,刨了一下桩子。
两个人听得真真切切。
屋里有东西。
矮个子转身就往里走,高个子抓住他,皱了皱眉,悄声道:“那是内室。”
矮个子压低声音不耐烦道:“都进来了,还分什么内室外室!”
“你觉得一只野生狐狸会躲在人睡觉的地方吗?”
“说不定是它看到了我们,情急之下躲进去了呢?别墨迹,进去看一眼而已,咱们不偷不抢,怕什么!”
两个人迅速走到内室门前,推了推,门锁着。
矮个子往旁边一看,窗户开着,示意一下,两个人移到窗边。
室内一览无余。
高个子随意扫了扫,道:“说不定是耗子呢!”
矮个子皱眉看了看,心情极差。原本以为会有进展,结果一无所获。晦气!
狐狸盯着窗边两颗讨厌的脑袋,目光冰冷,无声龇牙。
它的脚步声悄无声息,几息间就到了男人头顶上方。
狐狸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两个男人脖子上凸起的青筋。青筋跳动着,汩汩的鲜血在里面流动,它甚至能听到它们流动的声音。
只要它速度够快,左边一爪,右边一爪,再狠狠咬上两口,在他们拔出刀之前,它一定能咬死他们。
咬死他们!
狐狸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尾巴炸起,目光如剑,做了一个俯冲的姿势。
人在极度危险下有可怕的直觉,矮个子感觉到什么,脖子动了动,转向了狐狸所在。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一声厉喝:“你们干什么!”
两个男人一抖,快速朝门口看去。
白光一闪,狐狸不见了。
第四章 魔鬼训练
棠篱面色沉郁,直直盯着他们。
猎户双双抱拳,一个道:“冒犯!冒犯!”另一个解释道:“我二人原本在林中打猎,今日运气好,射中一头野猪仔,奈何野猪桀骜,中箭后拼死逃窜,我们一路追踪,追到这附近就不见了……”
“这附近就您一户人家,我们担心野猪冲到您家里去,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等您回来,野猪发疯,横冲直撞,势必伤人!所以——”
故事倒是编得精彩。
棠篱朝他们做了一个揖,“劳二位费神了。”他看了窗户一眼,道:“外院二位既然已经搜寻过,想必是极安全了,这内室——”
“这内室先生若不介意,我二人也愿意帮忙。”真是急不可耐。
教书先生越过他们两个,挡在门口,道:“不用了。内室有锁,窗户太小,若有野兽逃进,窗棂必有血迹抓痕。”他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费心了。”
二人只得离开。
见人走后,教书先生没有进内室,他环顾一周,开始有条不紊收拾残局。
而另一头,两个猎户去而复返,蹲在篱笆墙外观察着。
棠篱正慢条斯理栽扶野花。
一刻钟后,大高个烦躁得骂娘。
矮个子观察了一会儿,说:“可能真是耗子。”
狐狸如果是悄悄逃进去的,现在早已溜走,他们等也无用。之所以等着,是教书先生刚惊怒的反应,曾让矮个子疑心内室藏了什么。
若真是教书先生救了狐狸,打发他们二人走后,常人必定会立马进屋确认狐狸好歹,教书先生却在整理外院。这个表现,不像是内室有东西。
大概,只是寻常的生气吧。猎户放下疑心,朝其他方向找去。
就在猎户离开后一柱香,狐狸从窗户窜出来,直直落到棠篱肩上,生气地“呜”“呜”“呜”了几声。像控诉。
棠篱将它抱进怀里。“好的,我知道。”
狐狸长长“啊呜”一声,生气极了。
“别叫。”棠篱合上它嘴巴,“他们耳朵尖着呢。”
狐狸龇了龇牙。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是那两个人胆敢回来,它就咬断他们的脖子。
野兽生气的时候,不是憨态可人的。即便小白狐平日里仙气十足,龇起牙来,也是残忍凶狠的。
棠篱看着它若有所思。
晚饭过后,狐狸坐在床上悠闲地舔爪子,棠篱看了它一会儿,突然伸手将它推倒。
狐狸没有准备,栽了一个大跟头,肚皮朝上,四仰八叉,一脸懵圈。它偏头瞧着棠篱。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