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兽——温昶
时间:2020-05-06 09:31:09

  “是啊,男女授受不亲,非有行媒,不相知名。”梨胭背了一句,吐槽道,“每天都要强调……”
  男人本色,不可能教心爱的女子这些,不然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喜欢,怎么忍得住不亲近?棠篱倒好,不仅不亲近,还要教她不许和其他男人亲近,这是什么?
  鄢月哈哈大笑——这是把梨胭当女儿养啊!
  她先遇到一个把情兽当儿子养的,现在又遇到一个把情兽当女儿养!前者一个老太太便罢了,棠篱一个正当年轻的男子,竟然把一绝色当女儿养,奇哉,奇哉!
  梨胭见她突然大笑,吓了一跳。片刻前不还怒气冲冲吗?怎么又一下子笑起来?
  鄢月转念一想,竟想通了。
  棠篱中毒甚深,身虚体弱,可能已伤根本,难以欢爱。一开始梨胭是狐狸,他便只当养只小宠作伴,后狐狸成人,自己身体又不行,便只能把梨胭当做女儿养……
  当做女儿也好。鄢月反而松了一口气,亲子之情牢于男女之情,只要他没有孩子,梨胭就能永远受宠。
  鄢月挥手:“快回去吧,别让你老父亲等急了。”
  梨胭满头问号,道:“我还没明白。”
  鄢月道:“他不让你亲那你就别亲,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以后对棠篱尊重一点,他养你不容易。”
  “哦。”
  “快回吧。”
  梨胭飞回菊叶轩,一落地就发现院子里有只白狐,正是她昨日见的那只。
  她飞快跑过去,冲它呜了一声。
  哪曾想原本还放松自在的白狐一看到她,马上匍匐在地上,发出虚弱的哀鸣,两股颤颤,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梨胭没见过真正的狐狸,所以对它额外好奇,见它害怕成这样,不解,她跟着趴下去,友好地用爪子拍拍它,似要与它做朋友。
  白狐凄厉地尖叫,身体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养兽的奴仆闻讯赶来,见两只狐狸对峙着,一只意气风发,一只狼狈不堪,俱犹豫不敢前。
  他们怕的不是之前的白狐,之前的白狐已经被棠篱驯服,温顺乖巧不伤人,什么时候都能抱走。
  然新来的白狐,昨日一来便展示了非凡的速度、力量,满面神气,眼神机警,一看就像会伤人的狐狸。
  此刻又是兽斗现场。畜生相斗,兽性大增,更难保冷静。
  故众人便都看着,没人阻止。
  于是一干人等,就看着梨胭以各样的角度、姿势、动作,将白狐玩儿来玩儿去,一边玩儿一边呜,像胜利者侮辱失败者一样。
  梨胭观察完白狐,觉得自己和它没什么两样,心里疑惑道:为什么情兽的兽形是狐狸而不是别的动物呢?
  她又冲它轻呜一声。别怕了,不玩儿你啦。
  她纵身一跃,跳进房间里。早上走的时候棠篱是坐在书案前,现在她回来,棠篱还坐着。
  她跃上桌子,瞧了瞧他画的东西,复杂繁密,弯弯绕绕,它疑惑地呜一声,化作人形。
  棠篱道:“这是悬月门新的机关图。”
  梨胭指了指某处,问:“这是什么?”
  “阴阳机关。”
  “什么意思?”
  “就是关了第一层机关,会安全度过第二层机关,但从第三层机关开始,就会触动最高级别的机关。”
  “那这个呢?”
  “机关三叠。触一启三,环环相扣,无处可逃。”
  梨胭盯着看了半晌,问:“哪里是解除的呢?”
  “这里。”棠篱指了三处,位置之偏僻险峻,常人绝对到达不了。
  “那岂不是只有我能解除?”
  棠篱一笑:“悬月门是你的,当然只有你能解除。”平白增一圣物,要让众人心诚叩拜,圣物自然要展现它的能力,也要有它独一无二的价值。机关全部掌握在梨胭手里,棠篱放心。
  “鄢茂之事,解决如何?”
  梨胭叹一口气,道:“他大概已得知身份暴露,没有再回醉生楼。”
  “我已让悬月门寻他消息,若还在弥城,好找,若离开弥城,时日便久。”悬月的势力暂时盘聚在百濮,虽已尽力在往其他地域扩张,但毕竟需要时间。
  两个人没有讨论梨胭将来打算怎么办,然二人所想,几乎一模一样——找鄢茂,确定梨胭身份,弄明白两方追杀缘由,各个击破,随后安隐于市,平安一生。
  棠篱所想,又在此基础上多了一层——若他遭遇不幸,也要让她在这世上有安身之处。他在悬月门上倾注如此多心血,只是为此。
  “我给七仙院去信一封,让他们也打探消息。”
  “好。”
  梨胭写完信,问他:“七仙院和悬月门会不会敌对?”她感觉两个门派任务重合,模式相同,一不小心,可能要打起来。
  梨胭不知道的是,若她当时晚一步表明七仙院是她的,悬月门早就找茬去了。此刻两方人马说不定已经水火不容。
  好在,及时。
  棠篱神色如常:“不会。”他顿了顿道,“即便有,也是好事。一件事,若只给一个门派做,也只能此门派做,好赖随它,这门派迟早全是混吃等死的蛀虫,若有竞争者,群众便能看出谁好谁坏,不想好的便让它自己烂地里去,想好的自然会全心办事,这边不敢怠慢,那边不敢松懈,做的事自然会越来越好。”
  梨胭点点头,“有道理。”
  两个人又就着机关图讨论了好久机关制作的问题,梨胭不懂,然她好学,棠篱又耐心,两个人不知不觉说到月上中天。
  棠篱不自觉咳了咳。
  梨胭瞬间警觉,趴去他胸口,听了听心跳,仰头连忙问:“怎么样?胸口疼吗?”
  棠篱摇头,“无事,尚未好全。”
  “回魂丹吃了吗?”
  她的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胸口、腰带、袖子……
  棠篱捉住她的手,又到了每日最难熬的时刻,他无奈道:“吃了。人的身体受不住回魂丹的大补,不可频繁多吃。”
  “哦。”梨胭拉上他,“那睡觉,不聊了。”
  两个人站到床边,面面相觑。
  梨胭失望地轻哼一声,化作狐狸,跳到床上,蓝眼睛看他。
  棠篱上床躺下,狐狸钻进被窝,趴去他胸口,爪子放在他脸边。
  夏日清风,徐徐拂月,一人一狐,俱安心沉入梦里。
 
 
第二二章 庄周梦蝶
  第二日一人一狐如在七仙镇院子一般, 如常起来,如常饮食, 如常一人读书写字一狐伴之身边。
  半日闲散, 时光仿佛静止。
  午饭后,一人一狐在庭院中晒太阳, 小狐狸晒得浑身懒洋洋,脑袋吊在半空,渐渐往地上滑。
  棠篱也晒得迷瞪, 只松松握着它的爪子,没有在意。
  正当小狐狸“呲溜”一下要栽地上时,一只手将它接住了。
  小狐狸一愣。
  棠篱也一愣。
  晏蔺抱着狐狸,摸了两把,笑道:“你们两个, 倒是自在。”
  小狐狸蹿回棠篱怀里, 脑袋埋上, 拱了拱。棠篱站起来,手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狐狸,“让王爷见笑。”
  仆人上前撤掉躺椅, 换上桌凳,又上了点心茶饮, 退至一丈外, 静静列作一排背景。
  二人喝茶聊天。
  “先生的画,三弟十分喜欢,被其挂在书房, 日日品鉴。楚都个中高手,见画亦惊为天人,纷纷欲求先生墨宝藏之,连中书省张大人也不禁问了先生名字。”
  “乡野之人,作画不拘形式,粗鄙原始,乍一看唬人,却禁不得推敲。大人们瞧个稀奇罢了,在下当不得盛赞。”
  “先生莫要谦虚。”
  棠篱垂眼,“王爷今日前来,可是要问第三事?”
  晏蔺一笑,喝了一口茶,“先生要猜猜吗?”
  棠篱摸着狐狸,声音平淡:“是大着胆子猜,还是随意猜猜?”
  “请先生大着胆子猜。”
  棠篱用手指沾了茶,“棠篱得罪。”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有些苍白。手指划动,写出的字也骨节分明,筋骨铮铮,和他苍白柔弱的手不甚相配。
  桌子上显出一个字——天。
  不过几秒,茶水干涸,天字消失。
  二人四目相对,晏蔺面无表情。他道:“棠篱,你好大的胆子。”
  “在下一介莽夫,不知分寸,请王爷恕罪。”
  “本王醉心山野,无意朝堂纷争,外界亦知本王性格淡泊散逸,不喜拘束,先生何以如此看本王?”
  “人之常情。”
  晏蔺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谋朝篡位怎么算人之常情?如此大逆不道的事竟是常情?
  “王爷身份尊贵,胸有乾坤,本可大展抱负,名垂青史,却因嫡庶之别,囿于一隅。布衣才子,尚有龙门一跃,王爷一身傲才,却注定以风流王爷之名百世流传,试问天下何人不为之叹息?怀才不遇,壮志难酬,此,何难不是人之常情?”
  晏蔺心中一叹——这口才,这心思,这胆子!他本没有谋逆之心,被他如此一讲,也生出些蠢动的心思来。他道:“先生可知当朝太子?”
  棠篱面色不变:“知之甚少。”他从七仙镇醒来,靠着酒馆各色人士的闲聊获得各路消息,他只知道太子半年前身染怪疾,难以离床,皇帝遍寻天下名医,然至今无医可药。
  晏蔺道:“皇兄乃难得的帝王之才。”即便他和晏沉只寥寥数面,但晏沉为太子时的所作所为,也令晏蔺叹服,晏蔺心甘情愿叫他“皇兄”。
  “棠篱大可能猜。”
  “如何?”
  “太子怪疾半年,皇上不废储,群臣无上谏,国之根本,君臣俱默,足以见太子之能。”
  “是。”晏蔺叹气,“太子之能,我和晏风望尘莫及。”
  “然——”棠篱顿了顿,“储君事关沇国未来,不可儿戏,半年已是极限。太子不醒,废储近在眼前。”
  “你觉得他会醒吗?”晏沉若醒,他不想争;若不醒,晏风为帝,还不如他去当。
  “这是王爷问我的第三件事吗?”
  晏蔺失笑,“非也,和先生讨论耳。”
  棠篱却不再说,而是道:“然此问棠篱却不能告知王爷。”
  老狐狸。晏蔺面上笑容不变。
  棠篱看着他道:“王爷若问此问,十万太少。”
  奸商。晏蔺笑意盈盈:“先生能知未来?”
  “未来都是现在的一切创造的。知道现在,就知道未来。”
  “那现在是什么?”
  “皇帝欲立三皇子为储,然三皇子性格刚正不阿,宁折不屈,虽勇直但一身戾气,手段狠辣,脾气火爆,缺少迂回,不懂朝堂,文武百官,俱怵之。”他看向晏蔺,“王爷心中,不服。”
  晏蔺哈哈大笑。
  等他笑够,他闲闲散散,眼睛望着远处圆荷,“可惜,皇兄什么时候醒来,本王没那么想知道。”
  出乎意料。
  棠篱目光未变,依旧看着他。这是棠篱没想到的。第三问,他已经确定晏蔺会问有关太子的事。
  若说晏蔺没有极尊之心,棠篱不信;若说他野心勃勃,他平时的所作所为又差了一点儿。
  太子若真乃百年难遇之帝才,晏蔺争不过,当个闲散王爷,倒也说得过去。
  如今太子势弱,人心浮动,乃他最好上位时机,这个时候他不问朝堂之事,那问什么?
  晏蔺见他惊讶,颇有些意得,“世上是有先生猜不到的事的。晏某原本确实想问皇兄之事,然走到中途,另一事魂牵梦绕,已成晏某心病,虽知可能先生也毫无办法,然本王鬼使神差,还是愿来一试。”
  “王爷请讲。”
  晏蔺对远处叫道:“北山!”
  北山躬身上前,双腿跪下,双手递上一画轴。
  晏蔺拿起,只打开两寸,复又合上,恼道:“晏某画技粗陋,俗不可耐,本不该以浊笔污其仙姿,然世间唯晏某一人有幸窥见神颜,百般无奈,只能如此。”
  棠篱摸狐狸的手一顿。
  狐狸四仰八叉躺在他腿上,正被揉得昏昏欲睡,棠篱动作突然停下,她茫然睁眼,和棠篱沉沉目光对上,一抖,缩了缩爪子,有些莫名——怎么生气啦?
  棠篱捏了捏她耳朵。梨胭动了动,不要他捏。
  晏蔺把画递过来,嘱咐道:“先生小心。晏某只此一幅。”他从未如此。
  棠篱握住画轴,缓缓打开——
  小狐狸睁大眼睛,瞌睡全无——
  白衣仙子,翩翩随风,惊鸿回眸,月上绝色——画上美人,正是梨胭。
  晏蔺见棠篱神色平淡,既无惊艳之色,也无赞叹之意,心中羞赫,道:“晏某浊笔,画不出此女子出尘之姿半分。先生莫以晏某之笔度其仙姿。”
  棠篱将画合上,送还给晏蔺,“王爷的意思是?”
  “找到她。”
  “找到之后呢?”
  晏蔺一顿,“敬为贵宾。”
  “之后呢?”
  “……以礼待之。”
  “之后呢?”
  晏蔺顿住,“若她愿意……”
  “棠篱一介读书人,懂诗书,修字画,四书五经,父子君臣,王爷皆可问,至于男女之情,王爷还是另请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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