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出口,一抹鲜血溅在窗上。
“啊……”一声尖叫最终变成一声短促的□□——蓝光箭穿喉咙而过,某个妃子睁眼倒下去。
棠篱盯着床幔,皇帝背对众人。
片刻后,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陈忠。”
门外陈忠躬身颔首:“老奴在。”
“叫人来收拾。”
“是。”
一刻钟后,房间光洁如新。
皇帝坐在上位,太子一拜,“晏沉拜见父皇。”
熹帝虚虚抬手,“吾儿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晏沉起来。
“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熹帝老泪纵横,一副喜极而泣之色,“吾儿受苦!”
晏沉道:“当日儿臣一时不慎落下绝崖,顺水而下,随水飘至弥城会泽,幸得不死。然当时脑部受创,身中剧毒,被迫忘记前尘,故耽误了时间。”
“好在有惊无险,你还是回来了。”
一父一子四目相对。
熹帝心中想的是不是“好”,只有熹帝自己知道。
晏沉一笑,“劳父皇挂心。”
但也没人在意。
“吾儿去后山了吗?”
“是。”
“血雾如何?”
“儿臣将其吸入体内了。”
熹帝一窒。
常人沾之即死,他竟然还能将其吸化身体!
“甚好。”
“儿臣告退。”
“退下吧。”
晏沉没有开门,又从玉壁回去了。
熹帝目光晦暗不明。
太子来此,表面上好像是来告诉他回来了,实则怕是听说了他这半年来的荒唐,特意挑此时来此,借玉壁之秘杀鸡儆猴。
一次损失五个妃子,熹帝脸色沉郁。
第四二章 各自为营
鲛人女相国寺诵经祈福后, 太子奇迹般醒来,近日竟已能下地, 熹帝大喜, 重赏鲛人女及琉尾洲使团。
大殿上,太监宣读完长长一本赐品, 鄢妩及使团磕头受赐。
熹帝走下龙椅,亲密将鄢妩扶起,那双皱纹纵横的手状似无意摸过她细滑柔嫩的手腕, 握住她的手,摩了摩,又轻轻拍了拍,慈祥而温和地看着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鄢妩没有收回手, 温顺低头, 露出瓷白纤细脖子, 细肩如刀削,更有某处风光无限,“是妾本分。”
熹帝目光逶迤, 流连半晌才收回,手跟着慢慢收回来, “甚好, 甚好。”
鄢妩退下。
她回到东宫,照例领药、煎药、送药。
她跪在寝殿门外,将托盘举过头顶, 颔首,门打开,一婢女取药,门关上。
她退下。
东宫墙外一圈,侍卫三丈一个,将东宫完全围住。
东宫墙内,各房顶黑衣人一个,十二时辰俯巡。
宫内下人寥寥,皆是聋哑之人,整座东宫,死一般寂静。
她沿路回到自己的住处,侍卫将此院大门关上,鄢妩今日放风结束。
太子竟然醒了。
鄢妩坐进浴桶,闭眼。
外面都传鲛人女照顾太子衣不解带,尽心尽力,誓有太子病不好,鲛人女榻不离之势。
闻者无一不动容。
真是神奇的传言。
她来东宫已经半月,没见过太子一面。太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毫无概念。
这传言从哪儿传出的更耐人寻味。
东宫下人皆聋哑不识字,除了她以外,没有一个人能离开东宫。
然这传言者仿佛就在榻前,且亲眼看到她伺候太子喝药一样。
最神奇的是,太子竟然真好了?在鲛人女亲手煮药后好了?
她的手有魔力吗?亲手煮药就能把人治好?
鄢妩抬起手,水流逶迤,水珠从手上滴落,十指青葱,白皙光滑的肌肤吹弹可破,这是一双见手如见人的手。她眼神一下暗下来,将手浸入水中,狠狠揉搓。
伺候完老皇帝,还要伺候他儿子,可真是恶心呢。
她手背通红一片,已完全搓掉一层皮。鄢妩看着水中花瓣,妩媚一笑。
晏沉躺了几日,“病情”慢慢好转,他请旨回太子府,熹帝应允。
太子回府当夜,宫中调来大部分侍卫被遣回侍卫营,同时,暗部数十位顶尖高手潜入太子府。
又一日,太子府诸多下人被遣散,只留下了原来的太子府旧人。
鲛人女随太子一起回府,被安排在离太子最远的一个院子里,非召不可出门。
谢瞳进入太子府正厅,片刻后,太子更衣出来。
他面色苍白,虚弱之色难掩。谢瞳要不是早知道他身体状况,此刻怕也是认为他大病初愈。
皇家的人,演戏都极好。
谢瞳一拜:“恭喜太子殿下转危为安,太子万福!”
“起来罢。”
谢瞳起身。肩上一只纯黑狐狸乖乖趴着,像一个汤圆。
晏沉看着她肩上狐狸。
狐狸缩了一下,眼神飘走,浑身略略发抖。
谢瞳忙解释道:“此狐近日顽劣,缺少管束,属下正在责训。”
“幻人。”
黑色团子不敢忤逆,跳下肩头,半跪着幻为人形,跪着道:“参见太子。”
声音、模样、身形皆是晏沉熟悉的样子,正是宝宝。
宝宝,大名鄢宝,养在谢瞳身边,是大半年前因为身无鄢字侥幸活下来的那只情兽。
晏沉只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落在谢瞳身上,“研究出什么了?”
谢瞳一顿,垂眼道:“五感、速度、力量、愈合能力等皆强之一般情兽,结契之后,容貌虽可随契主之愿改变,然也受其本身影响。”
跪在地上的宝宝亦听着。
“契主没有绝对控制力。”
晏沉神色不辨。
“即,无鄢字的情兽,可以反抗契主命令。”
“反抗到什么程度?”
“正在试验中。”
鄢宝身体一僵。
“契主若不刻意控制,他可撒谎、拒绝服从、不受命令,强力控制下,能产生激烈逆反心,目前尚只有情绪反抗,未见肢体攻击。”
谢瞳神色平静,略显冷凝,鄢宝眼中伤心之色一闪而过。
大厅里安静半晌。
谢瞳屏息凝神,后背一片汗湿。她知道她说出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按晏沉对情兽一族的厌恶,鄢宝身上的所有特性都加大了情兽的威胁性。他不会让它活太久。
鄢宝……
她心中一痛。
“她给你什么消息?”
谢瞳一愣,抬眼看向晏沉。谁?男的女的?什么消息?却发现晏沉目光落在鄢宝身上。
鄢宝不语。
谢瞳等了两息,发现鄢宝没有开口的意思,冷声道:“回太子话!”
鄢宝抿唇。
谢瞳盯着他,“鄢宝,回太子话。”
鄢宝俯身大跪,脸藏在手下,神色不清,“她叫我找陶黎鄢月。”
“还有呢?”
“没有了。”
太子对空道:“去查。”
屋外,两个黑衣人无声消失。
他不紧不慢写了一张纸条,绑上信鸽。小小的信筒上,是悬月门的狐头标志。
暗部多官家秘辛,朝堂之事易查,民间消息就稍微落后些。悬月正好补其不足。
两边同时去查,最好真如鄢宝所说。
他道:“现在可以测验下一步了。”强力控制之下,结契的无鄢字情兽是否会说谎。
“是。”
鄢宝身体一抖。
“退下罢。”
谢瞳把人带回府,问:“她/他是谁?”
鄢宝跪在她身前,“梨胭姐姐。”
谢瞳目光一寒,“你从未提起这个人。”
鄢宝反驳道:“你没有问呀。”
谢瞳冷笑一声,“我没问?上一次回来,我问你去哪儿了,你说去了桂城、江州、弥城游乐,把遇到的人都说了一遍。此次回来,你说误打误撞进了悬月门,对悬月众人如数家珍——这些人里,为什么没有这个梨胭姐姐?”
鄢宝一抖,镇定道:“因为她不重要,没什么好说的。”
谢瞳没有再问,反而闭上眼,安静一会儿。
半晌,她倏尔睁眼:“大半年前刺杀晏沉的、会焚世心法的、和悬月门主成亲的是同一个人。”她目光射向鄢宝,“就是梨胭。”她不敢置信,“恢复记忆后晏沉没有杀了她!”
鄢宝跪着,没有接话。
“他竟然没有杀。”这比其他任何信息都令谢瞳震惊,晏沉竟然放过了一只情兽!
“他们结契了?”
“是。”
谢瞳一抖。
她又沉默半晌,看向鄢宝,“你把她所有的一切隐藏了,为什么?她准备做什么?你——”她一顿,“又扮演什么角色?”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
鄢宝看着她,不答反问:“你把我当什么?”那眼神,绝不是一个小孩会有的眼神。
谢瞳眉头一蹙,冷声道:“是我先问你,回答!”
鄢宝眉头皱起来,似在极力反抗些什么,他嘴唇紧抿,头摇了又摇,最后哀哀看着谢瞳,“就是一个试验品吗?”
谢瞳一顿,目光冷凝沉静,像在看一件物品,说出的话更是毫无感情,“不然呢?你以为真把你当孩子养?”她冷冷一笑,“你心智成熟,谨慎聪颖,早已学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若真把你当孩子,可不是傻子?”
“你不爱我吗?”鄢宝眼里含泪,心中剧痛,“你说过爱宝宝的呀。”
“爱?”谢瞳像听到什么恶心的事,眉头不悦地皱紧,怒道,“你一个怪物,谁会爱你?!”
鄢宝浑身一震,不敢相信他听到的,嘴唇瞬间苍白无血,眼中大雪弥漫,他望着她,无措又可怜,“姐姐……”
“别叫我姐姐!”谢瞳眼神如刃,“恶心!”
宝宝慌张膝行,跪到她脚边,抱住她的腿,声音发抖:“姐姐,不要这样,宝宝害怕……”
谢瞳深吸一口气,神色难辨。
“对不起,宝宝不问了,再也不问了!”他紧紧抱着,手用力到发白,“是什么都没关系,姐姐别生气,我错了,对不起,宝宝错了,对不起……”
他落下泪来,忍着哭腔,“姐姐不爱我没关系,让宝宝爱你……我什么也不瞒了,我什么都说,姐姐你别生气,我真的知道错了……”
谢瞳一脚踢开他,面色冷若冰霜:“滚!”
鄢宝被踢开一丈远,吐出一口血,他连忙爬起,再次抱住她,嚎啕大哭,“姐姐!姐姐!姐姐……”声嘶力竭,声音里浓浓的恐惧。
谢瞳不为所动。
他抹掉眼泪,爬上椅子欲亲她,谢瞳往后一退,眼露嫌恶,“你就是靠这些勾引她的?也这样动不动就亲别人?”
鄢宝连连摇头,“没有,我没有……我只——”
“住口!”谢瞳眼里黑沉沉一片,“我不相信你。”
鄢宝嘴唇颤抖,心如刀绞,他绝望地看着她,“你怎样才会信我?”
“永远不会了。”谢瞳直视着他,一字一顿,“有些东西,失去就不会再有。”
鄢宝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味道,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他被她宠着长大,无所不应,便以为她应该会永远这样。
他以为种族是最重要的。
他以为撒撒娇,装装可怜,她气消了就好了。
当失去猝不及防来临,他才发现他没有能力接受失去。
他不能失去她。
鄢宝跪在她脚边,头磕在她脚上,“我什么都愿意做,主人。”眼泪滴在她鞋上。
这边。
鄢黎和鄢月仍旧没有消息,鄢枝无法再等,留下消息,即刻前往锦城。
一天一夜后,鄢枝到达情兽在锦城的秘密基地。
鄢枝见众人第一眼,心沉下来。其所见族人都已中毒,其胸口,皆有黑线蔓延。
鄢枝未死之消息,早已传回族内,然众族人未曾想她今日回来,乍一见,皆惊喜不已,纷纷展露笑容,随她一起朝族长之处掠去。
所到之处,一片呜声——那是情兽一族表示欢迎、想念、敬佩、赞扬等等意思的一种独特呜声,两重一轻,欢快明朗。
鄢枝展颜一笑,也跟着“呜呜呜”两声。
族中认识她的旧部占大多数,新生族人是少数。
闻此回应,旧部皆是不同程度一讶——不敢相信向来冷漠疏淡的三少主会发出此种呜声。
新生者虽已听过其事迹和族人评价,但直观见人,并不觉得她有多高冷,甚至有胆大的化作狐形,蹭了蹭她的手。
鄢枝笑着摸了摸它。
山林间,呜声更甚。
距族长处还有三十丈远时,鄢枝手一挥,旧部停下,并纷纷抓住身旁还欲相跟的新崽子,道:“不可再进。”
“为何?”
“少主与族长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