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兽——温昶
时间:2020-05-06 09:31:09

  她抿抿唇,默默受了。
  下午,晏沉依旧书房看书,鄢枝借口出门查琉尾洲一事,出了太子府。
  片刻后,她悄悄潜回太子府,往槿阁而去。
  她一落入房间,鄢妩啧啧看她,娇声赞道:“小女子拍案叫绝,赞不绝口,弹冠相庆,佩服得五体投地。”
  鄢枝抿唇,“计划可能要稍微变一变。”
  “怎么说?”
  “让太子去提醒皇帝你身份可疑从而引出琉尾洲有异是不可能的了。”
  “换你去提醒太子?”
  鄢枝摇头,“谁提醒都没有用。”她顿了顿,“他不用我们提醒了。”
  “意思是我的戏份没啦?”鄢妩叹一口气,“我原以为我拿的是主角的剧本,和太子、皇帝、琉尾洲三方纠葛缠绕,惹出无数爱恨情仇。未曾想竟然是个配角,上场绕了一圈就要下场了。”
  鄢枝一笑,看着她道:“不用你勾引老皇帝,不用你讨好太子,也不用你涉险琉尾洲,我很开心。”
  “啧,这小嘴儿真甜。”
  “好了,我来就是告诉你,太子这边暂时不必担心,你保护好自己就是,在能力之內寻找钥匙。”
  “好。”
  “我走了。”
  “你和太子什么时候认识的?”
  鄢枝一僵。
  鄢妩一叹,“还要瞒我?”
  鄢枝抿唇回身,“我昨天才知道他是太子。”
  “嗯哼?”
  鄢枝看了一眼天色,道:“此话说来甚长,我改天再跟你说,现在必须回去了。”
  鄢妩看着她,“别为难自己。”
  鄢枝垂下眼:“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当然知道。”鄢妩轻声道,“你性子冷,什么都不爱说,又什么都自己扛着。”她顿了顿,“别以为藏得有多好。我心疼。”
  鄢枝眼睛一酸,笑了笑,“我会好的。”
 
 
第四六章 鄢月之死
  鄢枝回到晏沉身边, 晏沉依旧在看书。
  太阳落下,最后一天结束。
  鄢枝走到门边, 欲出门。
  “还有两个时辰。”
  鄢枝皱眉。
  “巳时开始, 巳时结束。”
  鄢枝便又站了两个时辰。
  巳时钟声响起,鄢枝开口, “第三个条件。”
  晏沉放下书,手腕处露出一截深红,光润滑亮, 是那只千年珊瑚红镯。
  鄢枝垂下的右手上,有一只一模一样的。
  他道:“把这个取下来。”
  鄢枝脑中一空,声音发涩,“什么?”
  “第三个条件,把这个镯子取下来。”
  鄢枝顿了两息, “……好。”
  她走过去, 将镯子取下, 晏沉亦取下她的。
  镯子上都有对方的体温,二人不自觉握紧。
  鄢枝道:“我可以去接人了吗?”
  晏沉颔首,“人应该已经放了。”
  鄢枝转身, 木着脸飞跃出太子府。
  她飞到暗部,暗部已没有人, 她一路找回七仙院驿站, 在门口见到二人。
  她心中一喜,叫道:“鄢月,鄢黎!”
  鄢黎转过身, 他抱着鄢月,面无表情。
  鄢月面色苍白,呼吸微弱,软软垂着手。
  鄢枝肝胆欲裂,冲过去,“她怎么了?!”
  鄢黎抿唇,声音嘶哑,“时间到了。”
  鄢枝一愣。
  鄢月靠在鄢黎怀里,冲鄢枝一笑,“我有八卦跟你说。”眉飞色舞,手指暗戳戳地指了指鄢黎,一点儿没将死之人的哀气。
  然鄢枝不行,她浑身发抖,只死死抓住鄢月的手。
  鄢月笑容淡了一点,回握住她,“我想回去。”
  鄢枝瞬间将她背到背上,“好。”转瞬跃出十丈。
  鄢黎跟上。他被关太久,需要补充能量,此刻没有办法带一个人飞。
  鄢枝飞得极快,山林间只闻咻声不见其影。鄢黎渐渐难跟。
  鄢月呼吸声渐重,她笑了一下,说:“刚开始见你觉得陌生。”
  鄢枝呼吸一滞。
  “好难接受我率真可爱的大美人儿一下子变成冷若冰霜的三少主。”
  鄢枝没有回答,她眼眶血红,牙齿紧咬,拼了命似的飞跃。
  “你原来这么冷的吗?”鄢月狠狠喘了一口气,又笑了笑,“还是好看的。”
  “整个情兽族只有你的美是冷的,多有特色呀。”
  鄢枝哑声道:“别说话了。”
  鄢月便趴在她颈边,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渐渐睡着。
  半个时辰后她突然睁眼,眉头蹙起,面有痛苦之色。
  鄢枝心有所感,忙问:“怎么了?!”
  鄢月过了好几息才虚弱回答:“没事。”
  她动了动,声音轻而软,“喂,我跟你说噢。”
  “我和鄢黎在一起了。”
  鄢枝飞奔的身体停滞了一瞬,她眼眶更红了,速度稍慢。
  鄢月感觉到,拍拍她,“快走,等什么等,他武功那么强,追得上。”
  鄢枝速度重新快起来。
  过了两息,她嘿嘿一笑,“果然很爽。”
  鄢枝无声咧嘴,眼睛里却悲戚一片。
  “哎,可惜只有一次。”她声音时轻时重,像在打瞌睡,“白白浪费老娘半个月……”
  鄢枝扣紧她,沉声道:“不要睡。”提气又快了一点。
  “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了你叫我。”
  “不要!”鄢枝厉声喝道,“我不会叫你!”
  鄢月眼睛蓦地睁开,她捂了捂耳朵,“知道啦。嘤,你凶我。”
  鄢枝大汗淋漓,额上已全是汗水,她手脚微颤,片刻不敢停。
  “还是梨胭可爱。”
  鄢枝抿唇。
  “我好想她。”
  鄢枝不语。
  鄢月闭上眼,“我的梨胭呢?”
  鄢枝重重呼吸一下,再次提速。
  她们掠过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城池,鄢枝不停歇跑了整整一天,体能已至极限。
  然她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速度不减,又掠过一座小镇。
  再跑半日,一定能到达阳城。
  然鄢月已是强弩之末,她撑了一天,早已撑到极限。
  她中途悄悄睡过去一会儿,再睁眼,感觉力气恢复了不少。
  她知道此刻是为什么,她拍拍鄢枝的肩,语气平静:“停下来吧。”
  鄢枝脚步未停。
  “我不行了。”鄢月道,“现在已经是回光返照之期。”
  鄢枝咬牙。
  “停下来,我有话跟你说。”她顿了顿,“我要好好安排我的后事呢。”
  鄢枝心中剧痛,脚一软,踉跄落地。
  这是一处无名的荒野,杂草丛生,四方空旷。
  鄢月从她身上下来,扫视一周,满意点头,“野意盎然,有水有花有草,无遮无挡,夜夜可见月亮。”下一瞬间就软倒在地。
  鄢枝捞住她,却忘了自己也力竭,两个人一跪一倒,扑入荒草丛中。鄢枝赶紧将她抱住。
  鄢月喘了喘气,看着她,“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鄢枝抿唇,“成亲后第二天。”
  “他也是?”
  鄢枝点头。
  “难怪。”鄢月道,“我就说怎么会有成亲第二天就打架的。”飞沙走石,树倒墙破,两个人的切磋也太狠了些。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鄢月有些伤心,“信不过吗?”
  鄢枝摇头,“不是的。”手把她抓紧了,其余的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鄢月看着她冷凝绝色的脸,心中稍苦,轻声道:“因为那个时候你舍不得他,是吗?”
  鄢枝睫毛一颤,嘴唇苍白,紧紧抿成直线。
  “你谁也不说,和他互相演戏。你们两个都知道说了就完了,一个是暗部秘主,一个是情兽少主,你们的身份对立,曾经还互取对方性命……”
  特别是鄢枝,她失忆前和失忆后完全是两个人,性格差异很大,即便如此,当她恢复记忆后,她依旧舍不得棠篱。
  鄢月想起之前种种——她打架时露出的爪子,她消失了一天一夜,她故意的柔情似水,以及故作镇定的否认……所有所有,原来都是她的挣扎。
  现在,挣扎过去了。
  她是鄢枝,眼神里丝毫没有梨胭的影子。
  鄢月难受极了。
  若鄢枝偶尔露出梨胭的柔软率真来,她或许不会这么难受。梨胭和鄢枝是同一个人,恢复记忆后,经历互通,性格也该渐渐融合。
  现在,只有鄢枝,没有梨胭。
  她没有接受自己。不敢、不能、不愿……等等等等,各有可能。
  她否定了过去大半年的经历,她粗暴封掉所有,不面对,不接受,不回忆,说明什么?
  说明她还爱着。
  爱着他,恨着自己。自我折磨。
  冷冰冰的外壳不过是绝境下最掩耳盗铃的保护甲。
  鄢月的呼吸声又轻了一点,“我死后,你就在这里把我烧了,把骨灰带回给族长……我这一生,只顾享乐,什么都没替别人做,临死后悔又心虚……但我还是想恬不知耻的回去。”
  鄢枝眼眶通红,似要滴血。
  “当你们胜利了,情兽一族有家了,你就把我埋在那里最高的地方,四周不要有遮挡,我要望着月亮……”
  “别、别说了……”鄢枝声音发抖,“我不要你死!”
  鄢月看着她,看着她的假面摇摇欲坠,心里亦凄苦怜痛,“你把梨胭放出来一会会好不好?”
  二人四目相对。
  下一刻,鄢枝身上紧绷着的气场一下散了,眉目一松,瞬间泪流满面,她哭道:“你不要死!”
  这半年,她懵懂无知,所有有关情兽的一切,都是鄢月悉数告知。
  她帮她青楼脱身,几次关键时刻相助,又多次性命相救,陪着她从弥城到楚都,又幽山涉险……若不是为了她,鄢月应早就回到鄢勿身边,将毫无遗憾死去。
  鄢枝一眼望去,荒无人烟。而现在呢?
  现在她只能客死他乡,死不瞑目。
  鄢枝紧紧抱住她,“对不起……”
  鄢月眼眶也一红,喘息道:“对不起,没有早一点告诉你。”
  鄢枝摇头。
  鄢月往来路望了一眼,鄢黎还没有追来。她道:“对不起,若我再早两年遇上你,我一定会陪你继续走下去……”她顿了顿,终于还是说道,“胭胭,你听着,情兽一族很重要,你个人的幸福也很重要。不管你答应了他什么,他愿意放我们走,就说明他心里有你,你们——”
  “他是太子。”
  鄢月声音一下停滞了,她心中空旷一片,像这荒野一样,相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此刻是沇国太子,守的是沇国,将来会是皇帝,更是红渊死地的守护者,守的是天下苍生。
  一段感情,和天下苍生比起来,太轻了。
  他或许还爱她,但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爱她。
  鄢月闭上眼,紧紧抓着鄢枝的手,心疼得无以复加,“为什么呀……”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他们戏剧地相爱,又戏剧地分开?
  “我走了你可怎么办……”鄢月心疼落泪。所有人都知道鄢枝,所有人都开心情兽族三少主死里逃生,从容相回,只有她,只有她不开心,她一开始遇上的就是梨胭,是鄢枝本来的样子。
  她率真大胆,灵动热烈,有一双又清又暖的眼睛,对什么事情都好奇……她本该是天真无邪的梨胭,却不得不做冷漠无情的鄢枝。
  鄢枝一颗眼泪滴在鄢月肩上,她笑了笑,“我会好的。”
  二人默了半晌,鄢月的呼吸声逐渐微弱,鄢枝目光空然。
  “我后悔了,你跟他说……”她的手垂下去。
  鄢枝一动不动。
  半晌,她埋下头,哭声呜呜。
  空旷的荒野上,万籁俱静,她像一只痛失母兽的小兽,天地苍茫,再无可依。
  风声呼啸,野草簌簌,连她的哭声也掩去了。
  一个时辰后,鄢黎落到她们面前。他腿一软,又死死撑住了。
  鄢月尸体已经凉透。
  他目光一空,缓缓蹲下去,从鄢枝怀里抱过她。尸体冰冷。
  他垂下眼,嘴唇死抿,眼睛里雾霭沉沉,灰蒙蒙一片。
  “你……”他声音暗哑,“你是故意的吗?”
  在牢房里,二人聊天,鄢月曾说:“我追了你这么久,以后你也要追我。”
  “本奶奶心情好,就让你追上;心情不好,死了你也追不上。”
  他以为不会有这一天,他怎么可能追不上她?
  结果……
  “你好狠的心。”他紧紧抱住,眼眶猩红如血。
  “她说后悔了。”鄢枝抹掉眼泪,面色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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