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蓁不答。
“我方才说的话不是假话,我的确是想要将你接回府中。侯府养你十六年,费了诸多心力,我给你请最好的先生,给你最好的物质,才把你养成现在这样。你既然聪明,那应该也能明白我的意思。”
“是因为瑞王?”
长宁侯顿了一下,“怎么说?”
“顾夫人与顾小姐以为我与瑞王有牵扯,此事应当也告诉了您,才将我叫到侯府来。”叶明蓁面无表情地道:“但此事是顾小姐误会了,瑞王与我并无关系。”
“瑞王算的了什么?”长宁侯笑了一声,嘲笑她的天真,“瑞王虽然得圣宠,可手中无实权,他为人蠢笨,不知上进,一辈子再厉害都是个闲散王爷,能仰仗的也就只有皇上皇后。他在京中横行霸道,也不过是无人与他计较。你娘担心你入王府吹枕头风,可瑞王也没法动侯府半分,太子是知道分寸的人,不会偏袒谁,我要瑞王有何用?”
长宁侯提点道:“相比起瑞王,京中还有这么多世家,那些才是有用之人,你以侯府养女的身份嫁过去,位分也不会低。”
叶明蓁眼中的他已经变得全然陌生。
她向来敬仰长宁侯,在她眼中,长宁侯是顶天立地的高山。年幼时,她的爹无所不能,随手便能将欺辱她的下人处置,后来,她的爹有求必应,无想要什么都能求来,她听长宁侯府的故事长大,老夫人将襁褓中的她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说起,说到她知世事天命,侯府的荣耀刻在她的心魂上。那些功勋辉煌,最后成就了她爹长宁侯。
偌大侯府只她一人,她总觉得,自己应当再厉害些,才能如楚怀瑾一样,让侯府未来也有依仗。侯府百余年的传承,不能断在了她手上。
可她恍然发觉,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这样想。
当她终于能站到长宁侯的面前时,却发现他眼中的自己与常人也并无分别。他的女儿,可以是她,也可以是顾思凝,孰轻孰重,与感情并无关系。
这会儿,叶明蓁忽然开始庆幸起来。
若是没有顾思凝出现,没有身世变故,她就仍然会想要得到顾夫人的注意,得到长宁侯的肯定。她会听他们的话,即便心中百般不愿,也咬牙去做。
她想要的爹娘不该是这个样子。
她的家虽清贫,可叶母会偷偷给她缝衣裳,记着她的口味,凡事先问她的意愿,时刻担心着她。叶父出门每次都会记得给她带点心,捉鱼种花,偷偷给她换掉屋中顾思凝留下的旧物,每日等在城门口,风雨无阻。
“您不是要听我的意愿?”叶明蓁听见自己说:“我已经有了新的家,不想回去。”
“你的家?”长宁侯不放在心上,笑道:“那对农户?”
“他们是我的亲生爹娘,我本来也是农户女。”
“我以为你过了这么多天的苦日子,会想得更清楚。你要还是侯府的姑娘,也不必再去为温饱吃苦,金银珠宝,丫鬟仆从,应有尽有,这些你从前都有,现在就不想要了?”
“若是我想要,我迟早会有。”叶明蓁沉着道:“侯府起初也只是乡野村户,寒耕暑耘,到后来得机遇才有如今显赫。先人已经走出千万条路,我也有我的路可走。”
“你的路,就是在外面写文章,靠动笔头来挣那点微薄的银子?”长宁侯扬了扬眉,虽然语气淡淡,可还是藏着诸多不屑:“你写再多文章,写再多诗,可只要我动动手指头,你那点小生计自然就没了。”
叶明蓁站起身来,抬眼直视他,丝毫不惧:“您堵住了我的路,我也能走另一条路,只是更困难,更难走而已。我已经不是侯府的人,顾夫人亲口与我说,日后再无任何关系,侯府的养育之恩我会还,但您与顾夫人都一样,都不能借恩情要挟我。”
长宁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助你荣华富贵,却是要挟?”
叶明蓁反问:“既我不愿,为何不算?”
“看来我还有很多事情忘了教你,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并非是能事事都顺你意愿。”长宁侯提醒:“你在乎你那农户出身的爹娘,我若以他们要挟,你不也会乖乖听话?”
“侯爷以父母性命要挟,我身无寸铁,自然反抗不得。您要保侯府,可京城之中盯着侯府的人不少,我并不是也并非什么也没有,我认得了瑞王,见过了长公主,还有定国公夫人主动与我相交。侯爷怎么知道谁是黄雀?”
叶明蓁鲜少搬出别人来助长自己威风,说的时候也没有底气。除了虞曼音之外,她无法确定谁会愿意为了自己得罪长宁侯府,或许还可以加上齐公子。
她别无长物,甚至连值得别人帮忙的东西都拿不出来。
但侯府势大,这些是她唯一可以威胁别人的东西。
长宁侯显然也知道她是虚张声势,目光之中还有几分看着任性小辈的纵容:“等到那时,你会后悔的。”
叶明蓁笑了一下,说:“若是我答应了您,我才会后悔。”
她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侯府下人本来想拦,却被长宁侯喝住,所有人低眉顺目站在两侧,小心翼翼拿眼角余光偷偷看她,一路目光相送。
直到走出了侯府大门,叶明蓁才发觉自己手心满是冷汗。
可她抬头看天,却是春光明媚,艳阳高照。
作者:太子:分寸?哪个分哪个寸?
*
~以下是推文~
《啼娇》By鹿时眠
淮阴侯自幼身患心疾养在乡间的嫡次女,沈青稚及笄回京。
本该迫不及待与家人重逢,谁知府中亲情寡淡,她成族中弃子,被定下令人闻风丧胆的亲事。
那人虽是帝王姑母丹阳大长公主嫡子,门第显赫身份尊贵,但从小流落在外长于乡野小庙。厌恶女色,生性暴戾,更命中带煞,克死过多任未婚女子。
全上京都知道,只要嫁过去不是等死,就是等着守活寡。
沈青稚听闻此事,吓得心惊胆战夜不能寐,悄悄派人往大长公主府递了信笺‘誓死不嫁’
谁知隔日,她便被贺愠堵在怀中,男人面上隐含薄怒:“誓死不嫁?可是我不合你心意?”
沈青稚对上那张如沉金冷玉,不见半分乡野痞气的清隽容颜,惊出一身冷汗:“合,合……”
后来贺大人宠妻无度,别说上京百官,就连新帝见了沈青稚都得恭恭敬敬唤上一声:小婶娘。
……
新婚小剧场:
上京传言里恶名昭著的贺大人,终于娶妻。
新娘瑰姿艳逸、占尽风流,上京第一绝色。
新婚次日,贺大人早起,颈间暗藏朱色眸色缱绻,看向怀中含羞带怯,足足妄想两世的姑娘。
男人眸色暗撩,当初什么生性暴戾,命中带煞,不过是他机关算尽蓄谋已久……
排雷:贺大人年长/修禅守戒/婚后破戒
第44章
长宁侯府在京中最好的地段, 这儿住的也都是达官显贵, 戒备森严, 路上冷清,也鲜少会有人路过。叶明蓁来时是坐着马车来,回去却要全靠自己双腿。
虞家也住在这片, 但虞曼音方病下,叶明蓁也不想让她多忧心。她出了侯府大门, 沿着路慢慢走。偶尔有马车从旁边路过, 她就退到一边, 避让开来。
马蹄从她身边踏过,叶明蓁垂首望着青石砖路, 砖缝严密,有冒出头的杂草也被清理,整洁平坦。马蹄声由远渐近,伴着马声嘶鸣, 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叶明蓁微微抬眼, 却是看到车轮停在眼前。
“叶姑娘?”
她抬起头来, 见着车中人, 也有几分意外:“叶夫人?”
“这么巧,我又见到了叶姑娘。”叶夫人眼中含笑, 欣喜地看着她:“我难得出门几回, 也并非有意,可回回都能见到叶姑娘,我与叶姑娘实在是有缘。叶姑娘怎么在这儿?”
叶明蓁低声道:“碰巧路过而已。”
这儿也不是说路过就能路过的地方。叶夫人也不拆穿, 只是好心问:“叶姑娘要去哪里?比如我送叶姑娘一程?”
“这……”
“叶姑娘就上来吧,我也正好顺路,路上也能有个人陪我说说话。”
叶明蓁松了一口气,这才没有拒绝,动作小心地上了马车。
“叶姑娘前几日写的那篇文章,我也看到了。”叶夫人欢喜地道:“与前些时候在书肆出的诗文相比,叶姑娘的这篇文章更加出色,从未有过这样好的,我看了数遍,越看越喜欢。”
叶明蓁抿了抿唇,被夸得有些高兴。
她那时听说顾思凝乱嚼舌根,心中憋了火,一时情绪上头,连文章也被怒火感染,与从前的相比,却是言辞锐利激进,没了平日稳重。可叶明蓁心中对此也是十分满意的,许是被愤怒支配,情绪上头,本来十分的本事都发挥了十一分。
叶夫人又提了她前些日子写的文章,都提出来点评了一番,显然看得十分细致。叶夫人并未说什么不好,话里话外都是夸赞,饶是叶明蓁自谦,都不禁被她夸得心中飘飘然,只觉自己是天上地下人间独有。
她低着头,耳尖通红,不好意思去看叶夫人:“夫人过誉了,我也并未有夫人说的那么好。”
“叶姑娘这样说,难道还是说我没眼光?”叶夫人笑道:“平日里可从未有人说过我这些,我自觉看人眼光不差,我第一眼就见到叶姑娘时,便觉得叶姑娘日后定然不凡,若是叶姑娘不好,不就是我看错了?”
她这样一说,叶明蓁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耳朵红的更加厉害,心中的那点小雀跃也快飞了出来。叶夫人一瞧,哪看不出她是什么心思,莞尔道:“叶姑娘或许不知道,我见叶姑娘时就觉得亲切的很。算算叶姑娘的年纪,也是与我女儿差不多的。”
丢失的女儿是叶夫人的心伤,京城的人都知道,外人都不敢随意提起,叶夫人主动提起,叶明蓁还吃了一惊。
她惊讶抬头,还发现叶夫人的脸色比上回见到的更好,原先她面上满是病容,今日竟是唇边含笑,显然心情愉悦,有什么高兴事。
叶明蓁可不觉得她的高兴是因为见到了自己,便小心地试探:“夫人的女儿?”
叶夫人是真的高兴,她今日得了一个好消息,连年来的郁郁一扫而空,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这会让叶明蓁一问,她也忍不住说得多了:“我有一个女儿,与你的年岁相仿,只是小时候丢了。我找了好多年,今日终于得到了线索。”
十六年里,她什么消息都收到过,期待过数回,也失望过数回,但始终不甘心。
上回她让定国公往更远的地方找找,竟是当真找到了一些线索。定国公怕她再大喜大悲伤了身体,有了消息先自己去查,直到今日确定是真,这才没忍住告诉了她。当初掳走她女儿的贼人离开京城之后,四处躲藏,他躲得小心翼翼,每过一段时间就换个地方,瞒天过海十六年,到底还是留下了踪迹,而定国公已经派人追了过去。
马上就能找到女儿了,叶夫人如何不高兴。
她只觉从见到叶明蓁起,好消息便一个接一个的来了,先是自己振作起来,如今连女儿的下落都有了线索。
她只恨不得立刻就能找到女儿,带到所有人面前得意炫耀一番,再好好疼宠女儿弥补这些年的缺憾。若是还有,就是要谢谢叶姑娘,如果不是一首春日的诗让她振作起来,也不会想到这些。
叶夫人一高兴,忍不住说得多了,拉着叶明蓁的手絮絮叨叨地念着。叶明蓁便沉默听着,不时附和一句。等马车停下时,叶夫人才恍然发觉自己说过了头。
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却是让叶姑娘听了我一路啰嗦。”
叶明蓁摇摇头,道:“叶小姐也定是十分想念夫人的。”
叶夫人听得欢喜,见她离开还有些恋恋不舍。等叶明蓁下了马车,她思及今日见到叶明蓁时的地方,连忙又撩起车帘叫住了她:“叶姑娘,你若是有难处就来找我。”
她见到叶明蓁时,叶明蓁一个人走在路上,住在那儿的人家都知道礼数,若是邀请客人上门,定也会好好把人送回去。离开侯府之后,叶明蓁也常受顾家姑娘刁难,上回还被偷诗,这次出了名,难保不会又被威胁。
叶明蓁怔了怔,才感激应下:“多谢夫人。”
……
等数日之后,叶明蓁又拿着新写好的诗文进了城。
原先她和书肆约定好了,每隔多少日就要交多少文章,再按数量拿银子,叶明蓁先前交过好几回,两边都十分熟练。望春楼之后提了价格,今日却是第一次。
在踏进书肆大门前,叶明蓁还在心中盘算着今日拿了银子可以添置什么。她能到手的银子多了,能够添置的东西也更多了。
进了书肆,她遍寻没找到掌柜,反倒是书肆伙计告诉她:“叶姑娘,今日掌柜的不在,你等明日再来吧。”
叶明蓁一愣。
她笑了笑,道:“那我将诗文放在这儿,李掌柜回来之后,拜托他将银钱让人转交给我就是。”
“这……”伙计眼神躲闪,“叶姑娘,这事情,我也没法做主。”
“李掌柜从前托人给我带过,为何这次就不行了?”她气定神闲地道:“那李掌柜今日去了何处,我亲自去找他就是。”
伙计为难道:“叶姑娘,你还是明日再来吧。”
叶明蓁不与他多言,径直走到了书铺后头。她从前在书肆待过几天,也了解这儿的布局,绕到后面后,果然看见了躲在里面不出声的掌柜。
李掌柜见到她,讪讪地笑了笑:“叶姑娘……”
叶明蓁平静地看着他:“李掌柜不是出门去了?”
“回来了,正巧回来了!”
“掌柜既然回来了,那是不是也可以清点一下我的诗文?按照先前说好的,我都带来了。”
“这……”掌柜为难地看着它,对上叶明蓁的眼,他心虚的不行,只好把文章接过,装模作样翻了翻,才道:“这些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