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骤然出手,快得连席夜都来不及反应,冰棱弓已经在手,一旋冰箭夹带着开天辟地之势,旋转着飞出,光芒耀眼夺目,噗地一下插中楚水怨的肩膀。
不过一瞬,冰棱箭带飞楚水怨,轰然砸倒了三棵树,最后才把楚水怨钉在一个大冈石上。
冰棱踏碎了冈石,裂纹一炸,最后又被冰棱箭给直接冻住。
楚水怨被冰霜掩盖,气息近无。
司清这才缓缓吐出一字:“滚。”
席夜气红了眼睛,疯了似的扑过去抢救楚水怨——她毕生的心血,声嘶力竭:“小怨!”
楚水怨艰难地抬了抬眼皮,眼泪滑出的瞬间又被冻住,嘴唇想张却张不开。
这一箭,杀死了崇拜父亲的那颗心。
懒得看那边,司清干脆看着自己的另一个女儿,顾九命。
他上下看了一眼,最后视线落在顾九命的眼睛上,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平静和冷漠,他自顾自地搭箭拉弓:
“你不怕?”
顾九命看着他的动作,感觉到封嘉赐和对面易斯年的紧绷,她看见易斯年的铃铛已经在轻轻嗡鸣。
“父亲要杀自己姐姐,你不该唇亡齿寒,对我恨之入骨的同时又害怕?”
“父亲?你配吗?”
顾九命以一种稀疏平常的口吻说出这几个字,把司清说得笑了一下。
没什么感情的笑。
“你倒是有点天赋的,无情决应当也适合你,可惜……”
司清还没说完,顾九命打断了他:“对不起,我是人,不是行尸走肉的畜生,练不起这种畜生才能练的法诀。”
无情决一门的易斯年抿了抿嘴,她说得对。
司清不愠不怒:“刀拿来。”
顾九命横着刀:“你要,来拿。”
众人深呼吸,看着顾九命的眼神顿变。
当真是父女,一个比一个有个性。
“无知稚子!”
司清引弓,灵力轰动一时,冰雪凭空而来,围着冰棱箭飞转,箭体透着寒芒,震得山林走兽俱惊,鸟俱飞,低阶妖兽更是当场被冰棱箭的威势瞬间灭杀。
灵气鼓动,树影哗哗作响,灵犬狂吠,灵马嘶鸣,双双挣脱缰绳,癫狂奔走而去。
这一箭,比刚刚射楚水怨的一箭恐怖百万倍,比起来,方才那一箭就仿佛儿戏。
一个筑基小修直接对上超凡之境,只有一个字的下场——死。
司清杀人前没有废话的习惯,一刹之间箭离弦而出,毁天灭地之能、飞沙走石之势。
“司清,我得不到的,你休想得到!”
一声怒吼,席夜一剑飞出,叮地一声,正正抵住那一箭。
灵气炸开,形成一个浪卷,卷席全场。
超凡之境的打斗,即便只是余波已经能杀人无数次了。
与此同时,顾九命准备就绪的空门法祭出,她的身后兀然出现一个大洞,洞中黑如深渊,诡异莫测。
她一脚踹飞脚下的傀儡,挡住了部分余波,然而剩下的那部分砸在她身上,直接震碎她的经脉,她喷出一口血。
恐怕进洞之前已经死绝了。
就在此时,封嘉赐侧身挡在她身前,用他紧绷的背吃下小半余波,青铜铃同时大张,罩着他们轰地一起被余波砸进了洞里。
半息不到,空门法张开的洞消失,两人连同青铜铃一块销声匿迹。
司清绷紧了脸:“席夜!”
“如何!你险些杀我徒儿的仇我还没报呢,你还有脸吼!?我就要看着你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怎么,修的不是无情决吗?原来大名鼎鼎的司清星君还是会生气的嘛!”
席夜勃然大怒的样子,让谁都不敢插嘴,毕竟全空神域就那么几个星君,低阶修士开口,就是找死。
九星院的掌门乐得看戏,两个星君互斗最便宜他了,何乐而不为。
司清拂然转身,看见自己的徒弟易斯年惨白了一张脸被别的弟子扶着,他面无表情,冷漠得像看着街边奄奄一息的狗:
“你修的无情决?”
“是。”
“你动情了。”
易斯年无动于衷地望他。
“如此失败,当真废物!”
说罢,司清拂袖而去。
然而易斯年听着这样责骂的话,同样面无表情,他望着师父离去的身影,嘴角不动声色地一扬,眸中暗光不定。
对,他修得无情决,可如果修成功了才是真正的垃圾,就如九命所说,修成了便是如假包换的畜生。
为何他前世不知道?让他当了一整世的畜生。
第38章
顾九命不知道自己传送到哪里, 她对这个术法太不熟练,使用起来很不稳定。
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浑身经脉刺痛, 灵力枯竭。
睁眼看见的,是一片如血红的天, 厚重欲压而来,似乎抬手即可触摸。
这里很冷, 不是雪山上那种冷, 而是一种阴森森阴寒入体的冷。
这是一片极为广袤无际的地方, 土地皲裂,每隔十来丈的位置便能看见一个隆起的土丘。
说是丘,其实并不是封闭的,它长着一个小口,正滋滋地往外冒着黑气。
黑气如烟缭绕着连接天际,最终化作云的一部分。
整个环境气氛压抑厚重。
小巧的青铜铃上面有裂纹,安静地躺在一侧,她撑起身子, 将铃铛收起来。
“主上。”封嘉赐单膝撑着,坐在那个土丘上方边沿,见到顾九命醒来,便从土丘上跳下。
土丘高约六尺。
“这里是幽古战场, 无灵之地。”他道。
“感觉到了。”
那种从有灵气突然到了无灵气的地方的感觉,就跟忽然去到一个没有空气的地方如出一辙。
别扭得让人一醒来便能发现。
顾九命尝试握灵石恢复灵力,但是经脉损失严重, 吸收的灵力过少,近乎于无。
“无灵之地也不错,起码那些修士就算找进来,也没办法快速地找到我们。”
她拿刀划拉一下土地,干得一刀下去,裂纹能劈出好几尺的距离。
再翻开古卷地图看了一下,这幽古战场说起来距离藏山并没有很远,它位于荒山的西侧,而藏山位于荒山的东侧。
如果要从这回藏山,先要离开这个古战场,再横跨荒山,然后才能到藏山。
荒山就是妖修森罗派的地盘。
“我们有点倒霉,在古战场的最中间。”封嘉赐道。
他站在不远处回头,看见顾九命立于土丘之上,刀拄地,肩膀线条流畅干净,她昂首而望,浓厚如血的乌云只能沦为背景,衬得她气势能吞山河。
看着……很遥远,似高不可攀。
若别人是高岭之花,那她大概是雪山高岭的顽石,冷淡得不像人。
但他看见了,握着刀的那只手,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他虽然替她挡了一下,但大部分余波还是被她自己吃下,即便她再强撑,也不可否认她已是强弩之末的事实。
“主上。”他声音哑了哑。
只见那人若无其事地垂眸送来一眼,指着那土丘问他:“里面是什么?”
那里面黑气溢满,诡谲阴冷,让人望而却步。
“里面是真正的幽古战场,四千年前上三界乃至仙界的大能在此大战,横尸遍野,白骨作舟,战后此地怨灵煞气太烈,上三界的一名大能在此撒了一抔黃土,把真正的古战场掩埋在地底。”
“那抔黄土是禁灵之土,所以这里才成了无灵之地,然而数百年前,黄土再也无法压住底下的煞气,煞气便一涌而上,形成了一个个这样的土丘。”
也就是说,这些土丘之下,是亡灵,是骸骨,也是鬼魂们不甘的凶煞之气。
“这地方你来过?”顾九命问他。
他看起来很熟悉。
封嘉赐缓慢地点头:“童妙就是掉进了土丘里面,被煞气入体阴鬼啃食,导致根骨寸寸碎裂。”
“而且每到晚上,这些阴鬼煞气盛行,会从土丘里出来,蚕食修士的肉/体神魂。”
顾九命点点头跳下土丘,弄了点干柴点了火驱寒。
她盘腿坐在火堆旁,闭眼吸收灵石的灵气,灵气如丝一般进入她阻塞的经脉,像针一般刺进去。
经脉受损太严重,连吸收灵气都是一种痛苦。
顾九命正专心致志地修炼,并不知道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额角漫出了汗滑落,偏她又觉得冷,冷入骨髓。
忽然,她感觉有人抱住了她,她被惊得睁开眼睛,是封嘉赐。
他的耳朵贴着她的耳朵,很热很烫。
她顿了一下,推开他,不过一瞬,他再次抱上来,贴着她的耳际,声音粗哑,气喘微微,开口便是艰涩:
“主上,采了我。”
顾九命:“……”
她荒唐至极地推开他,目光锐利地刺过去。
封嘉赐跌坐在她的面前,垂着头,火光照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见他下颌紧绷,整个人都很拘谨。
他喉结稍隐复现地一滚,气氛凝固。
“你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身躯一晃,颇为克制,呼吸微重:“我说,采我。”
最后两个字说得有些沉重,一字一句,砸地都能带来回声。
顾九命眉一挑:“你说的……”
“是那个意思,采灵术,”他抬起眼,眼底坚定,“采了我的灵力,能修复你受损的经脉,这样才有机会挨过这幽古战场。”
幽古战场多大,徒步而行的话没有两个月休想穿过,况且每晚还有阴鬼出行,这些阴鬼可不是普通凡城小界那些。
这里死的,最低阶的也是跟他们一样的筑基修士,最高的甚至还有超凡境界的。
轻易糊弄不过去的。
“不。”顾九命斩钉截铁。
封嘉赐望着她,缓缓开口:“没有灵力,我们只能死在这,你采走我的灵力是最好的选择,你得了灵力再开一次空门……”
顾九命却猛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声音冷冽:“你把你自己当什么?鼎炉?”
他并不作回应,抬手便解自己的衣襟,眉眼平静而坚决。
即便千帆过尽,可山峦依旧。
他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只要她需要,他可以把自己当作任何东西。
“封嘉赐!”顾九命的刀横在他面前,“你若是敢脱,我先剁了你。”
她着实有几分气急败坏,这人怎么回事?
封嘉赐的动作凝住,眼睫一颤,抬眼望她:“主上……”
“别叫我主上,你是你,我是我。”顾九命烦闷地捏紧刀柄。
“主上,”他声音里带着绝对的忠诚和追随,“这是最好的办法。”
顾九命来到他跟前,刀蹭地一下没入黄土三分,刀光凛凛映着她的面容。
她沉眉垂眼望着他,声音铿锵有力:“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大丈夫当如是,你因为一点困难就甘愿如此受辱,你的骨气何在?”
火光微摇,啪啪作响。血云翻滚,阴风斜吹。
他在冷光之中抬首,迎接她的目光,克制了片刻,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这不是屈辱,我……心甘情愿。”
顾九命:“……”
她倏地拔刀背对他,头疼。
静默了半响,顾九命冷静下来,回头便见他抱着剑,沉闷地望着火堆,怔然无语。
“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正色望她,正襟危坐。
“前世,我与你可有……什么关系?”
这是顾九命第一次与他提到前世,他有些愕然,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他迟疑那么一瞬,耳根微不可查地红起,气微喘,他侧头避开她灼灼的视线:“……没有。”
说完,他似乎有些恼,轻皱了眉道:“但我并不认为这是衡量我们关系的重点。”
原来所谓的男宠,只是一个称呼?
顾九命彻底松了口气,步入正题:“既然如此,你该明白,我对你并无……非分之想。”
“你也该知道,前世的我,与现在的我,并不一样。”
话说到如此,已经是没有回头的余地。
他沉默不语,倔强地不肯回应。
顾九命跳上土丘,望着底下随着夕阳越下,越发翻涌得活跃的黑气,声音被黑气冲起,变得飘渺:
“你若愿意继续留在藏山,我不拒绝,若要走,随时可以,一切遵从你的选择。”
再回首:“并且,我并不只有你说的办法,才能修复我的经脉。”
说着,顾九命义无反顾地跳下土丘,就这么一跃而下,衣袂飞扬。
“主上!”封嘉赐猛地窜起,探手,却连她的一角衣袍都没来得及拉住,眼睁睁望着她坠落。
心痛如刀绞。
他悲寂地开口:“我再不提……”
“回来,可好?”
声音在土丘之中回荡,已无回声,天地苍茫广袤无际,只剩他一人。
那种寂寥感充斥着他的胸腔,更如心底被捅破一个洞,呼啸漏风。
似乎失去了目标和苟活的理由。
他双目赤红,身子一翻也要跟着跳下去,却适时地听见顾九命的声音从下方传上来:
“在上面待着,我没事。”
他动作僵住,坚持伏在土丘的边沿望下去,只见顾九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气之海中,再也寻不到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