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命落到地底,站稳便觉阴风狂作,吹得她险些稳不住身形。
没一会,她便感觉到阴气入体,暴戾地冲击着她的经脉根骨。
童妙就是这么被毁掉的吧。
但顾九命不同,她镇定自若地盘腿坐下,闭眼运转归一决。
既然上方是无灵之地,那正好,煞气她也是可以吸收的。
煞气一点点钻入,从暴虐之气被她炼化后变得温顺,慢慢抚平她经脉的损伤,滋润她的丹田。
在她闭眼看不见的周围,煞气因为她的吸收而形成一个风暴漩涡,狂风骤乱,整个地底被她搅得一塌糊涂。
“咦?我们的煞气怎么回事?”
“糟,那个小丫头片子在吸收炼化我们的煞气!”
“去他娘的,刚刚看戏看得正高兴,她娘的突然跳下来干啥!”
“不是,我以为她是想殉情自戕,谁知道她是来抢食的。”
顾九命专注修炼,若是此时睁开眼看一看这个世界,便会看见数以万计的阴鬼在围着她,如看猴戏。
黑压压的一群,人头涌涌。
他们与凡城小界的阴鬼不同,他们有完成的躯体,穿着生前的衣物。
有的君子气概,质如兰,有的王侯将相,气豪迈。
有女子娇羞,莺莺啼啼,有女子粗犷,弯刀抗肩。
“咋办?”
没鬼能给出解答。
他们在这地底古战场横行这么久,第一次迎来了克星。
作者有话要说: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夏日绝句》
第39章
“在哪?你确定不说?”
司清冷眼看着眼前的弟子, 他很多弟子,但适合修炼无情决的,仅此一人。
他当年为了得到易斯年, 也煞费苦心了一番,如若不是太碍事, 他暂时还不想除掉他。
“你拜入为师座下,发了道誓, 誓死效忠, 绝不背叛, 如今这又是如何?”
司清每一字每一句掷地有声,斥责之意显而易见。
他一怒,玄天宫满地跪伏的暗门弟子,乌压压一群,但他眼尾都不扫一下,只是紧盯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跟他如出一辙的弟子。
他教出来的徒弟,还真是好骨气。
“师父息怒。”易斯年古井无波地说了一句, 话里没几分真感情,更像客套,连表面上的谄媚都没有。
他向来如此。
司清也不需要一个只会谄媚的弟子,相反这样冷冷淡淡更让人舒服。
可现在, 他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一怒之下掷了身旁的灵酒杯:
“你的本命法宝跟着他们去了,你别告诉为师, 你感应不到它在哪。”
易斯年面色镇定:“感应到了。”
司清一下站起:“在哪?”
易斯年不悲不喜:“在三清派。”
众人竖耳听着,听见这几个字,浑身一抖,出了一身冷汗。
这易斯年,确定不是故意的?
司清也是这么想的,他斜眼看过去,至极理性冷静地打量易斯年好几眼:
“你可知道在为师面前撒谎,是什么后果。”
“徒弟的确感应到在三清派,徒弟不敢背叛玄天宫,道誓在身,徒弟不敢逾矩,况且门派在徒弟心里,永远是首位,不敢妄自违背。”
与别的门派不同,玄天宫的暗门弟子每个进门前,都要发下道誓,这个条件对于别的门派来说很苛刻。
若是违背,一辈子都别想进阶了。
但也因为这样高的门槛,导致玄天宫内极少出现叛徒或者内乱。
也就这样,司清怀疑减去了大半,他带了几个人,轰轰烈烈地赶去三清派。
这一下,可真的闹得天翻地覆。
易斯年没跟着去,他以受伤为由留在了玄天宫,但是司清明显不放心他,专门把李呈宇留下来,名为照顾,实为监视。
但是很出奇的是易斯年在司清离开之后,并没有在李呈宇面前表现出病容。
相反,两人立于高台之上,易斯年望着司清亲自带着队伍远去的身影,眼中暗光不定。
李呈宇狐疑:“你是装的?”
易斯年回首:“师兄以为呢?”
“那你为何不在我面前继续装下去?你别以为我会站在你这边,我即便不是司清师叔的弟子,也是玄天宫的弟子,背叛门派的事,我不会干。”
这些话,李呈宇讲得抑扬顿挫,豪情万丈,忠肝义胆得很。
仿佛当初在秘境中把易斯年卖了,为了把顾九命引出来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易斯年很冷静:“李师兄难道真的以为我看上那女子?事实上,在她出秘境之前,我都不知道她是女子,又如何会喜欢。”
“那顾姓女子的确在三清派,但我也的确是有所图谋,既然是师兄留下来守着我,那我便与你合作。”
李呈宇眼中闪烁:“什么?”
“自然不是背叛门派的事情,只是瞒着门派而已,为个人谋取利益,不算违背门派宗旨。”
李呈宇见易斯年如此笃定,竟然有些七上八下。
“我带李师兄去一个地方,李师兄自然知道我所言不假。”
说着,易斯年已经转身往山下走去了。
李呈宇敛眉迟疑半响,最终还是跟了上去,他并不认为易斯年能在他手里跑掉,一个战力近乎没有的堪舆一脉弟子,对上他,就是如同捏死一只鸡一样简单。
离开门派一路往前,李呈宇越行越觉得不对劲:“你这是去十绝门!?”
易斯年回以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最后立在十绝门护山大阵前,李呈宇才明白,真的是来十绝门。
而易斯年却十分轻车熟路地转到十绝门后方,在一个隐蔽的位置,费了好一番功夫摆弄了几块平平无奇的石头,霎时,护山大阵露出了一个缺口。
“来。”易斯年率先进入。
李呈宇站在外面不动,极为警惕,但易斯年却不回头,只是自顾自轻描淡写地说:
“这是五年前,师父派我来监视十绝门时发现的,但我并没有回禀师父,我等了许久,也研究了五年,才被我研究出破阵的方法。”
眼看着人已经快要消失在十绝门内,李呈宇一咬牙,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然后,他跟着易斯年,见到了一个……巨大的坑。
在十绝门的内部,这个坑几乎挖空了整个十绝门,仿佛外面的亭台楼阁都是装饰,不过是为了掩饰这一个巨坑罢了的感觉。
坑有多大?
就是他们两人站在边沿,在这个如同深渊巨兽之口的巨坑旁,渺小得如同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尘埃般。
“你以为十绝门整个门派消失是去了哪?”
易斯年声音渺渺,在坑中回荡,如从深渊中传来,让人觉得前所未有的遥远和诡异。
他回首,笑容无声地绽开,极为无害:“里面,是大佛门界,空神域被孤立四千年,殊不知大佛门已经与其它小界取得了联系,里面的世界,是空神域无法想象的,那边,甚至有比超凡之境更高的存在。”
李呈宇被易斯年话里的世界震住了,觉得喉咙发涩,艰难地开口:“什么?”
“出世尊者。”易斯年声音似乎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诱惑力。
恍遭雷劈,李呈宇震惊地望向他:“你……”
没开玩笑吧?
不知为何,空神域四千年来,最高境界也就是超凡之境,无论是谁,无论前期修为多厉害多天才,多么突飞猛进,到了超凡,便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空神域早有传言,说这个世界有禁制,限制了他们的修为,让他们多少年了,都无法摸到飞升的门槛。
可想而知,若在某一天,有人说空神域的修士能去别的小界,在那里修为可以更进一步。
那大概整个空神域都会一走而空,进阶的魔力是无可想象的巨大。
“开玩笑?”易斯年轻声笑了一下,“如果不是这样,你觉得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十绝门整个门派都搬走?”
这一句话彻底说服了李呈宇,他眼底炸出狂热,近乎癫狂,他甚至可以理解易斯年为什么不愿意告诉门派这件事。
比别人更快地更进一步,也是修士毕生所追求的事情,若大家都一起进步,无强弱之分,那便没有特权。
修士修得艰苦,为的不就是权力和实力么?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为什么你愿意告诉我?”李呈宇勉强维持一丝理智。
易斯年温言道:“恰好是你留下来监视我罢了,师父外出的机会不多,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注意着,这个机会,不可多得。”
李呈宇一闪,彻底接受了易斯年所有的说法,他紧张地望着这个深渊,心潮澎湃:
“我们现在下去?应该怎么做?”
易斯年指了指下方一处突出来的石块:“就是那,跳下去,那是传送点,若是傻得跳进中间,就真的摔死了。”
李呈宇蹲下身子去找易斯年指的石块,眯起眼睛找了半响还没找到,他忍不住回头:“你说——”
推力猛地传来,猝不及防,他跌空、往下坠,惊恐回头的瞬间,看见易斯年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诡异而冰冷。
易斯年的笑,从来就不可能是温和的,若他某天温和地笑了,就证明已经入套了。
他被骗了!
李呈宇就这么后知后觉地惊觉。
李呈宇气疯了,怒不可遏地祭出飞行器,然还没来得及注入灵气,便感觉到那深渊巨口带着莫大的吸引力,把他猛地吸进去。
深渊在咆哮,下面仿佛住着一个魔鬼。
他惊恐、害怕地望着边沿处,微微歪着头,寂静注视着他的易斯年。
如今他才了解到,堪舆一脉,无情决一门,修的向来就不是战斗力。
易斯年这样的人,看着无害极了,战斗力差,战力强些的人一只手就能推倒,这般人畜无害的人,却往往是最不能轻视的。
因为能活到现在的、看似无害的人,一般都是怪物。
他们这样的人,要骗人,就是一个最诚挚的骗子。
他们往往能一把拽住人心中最渴望的部分,不紧不慢、举重若轻地把人引诱入局。
还能让人直到结束前都毫无所觉,到了结束通常都晚了……
易斯年面无表情地凝视李呈宇彻底被深渊巨口吞掉,微整衣衫,转身离开,离去前又摆好护山大阵,把那小小的出入口关闭。
而后,往着幽古战场而去。
他没骗人,那里面的确是大佛门界,也的确有出世尊者。
只是不同的是,进去了之后,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什么仙境,而是噩梦。
但他也是名副其实的骗子,他拿捏了李呈宇最渴望的内心深处骗人。
一如前世,他利用了顾九命重情重义的性情成功骗了她,接近她。
一切不过为了索命刀。
可不知为何,还没来得及拿到刀,他却折在了她的情义之中。
一个无情之人,还是会被胸有丘壑、大情大义的人所吸引吧。
尽管她看起来是个和他一样无情的人,但说到底,他是烂人一个,她却比谁都耀眼。
这样的一个人,比起烂到了骨子里的门派,更值得让人追随。
飞蛾扑火又如何,背叛门派无法进阶又如何,他……甘之如饴。
第40章
古战场是什么样的。
在顾九命眼里看来, 大概就是一个“乱”字可以形容。
这里很大,大得看不见边界在哪,昏黑幽暗, 脚底下都是尸体。
这些尸体不是鬼魂,是真的尸体, 缺胳膊少腿,死得骇人。
或许是怨气煞气太盛, 尸体经久不化, 血流不止。
尸骸泡在血河之中, 耳边是潺潺的河流声。
毫无疑问就是一个乱葬岗。
顾九命踩在其中一具尸体的背上,望着眼前对她虎视眈眈,又烦闷得抓狂的一群鬼。
她甩了甩刀,笑问:“还来吗?”
来?
鬼们真的要疯了。
他们就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丫头,打吧,一上去,煞气就被吸收,这死丫头像个无底洞, 怎么都吸不够。
要知道他们的煞气可是让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要是彻底被吸收完了,就真的消失于这天地间了。
可不打吧,这人好像入迷似的, 安静一会便盘腿坐下开始吸收。
再这么下去,还是要被吸收完。
几只大鬼眉来眼去,最后一致决定, 干他丫的一起上,看她能吸收多少!
顾九命看着他们面目狰狞地一起扑上来,那场面,黑压压的一群铺天盖地而来,利爪赤眸,肃杀之气扫荡一切。
她站在最中心,目光亮得惊人。
鬼魂扑过去,却发觉这个嚣张的小丫头片子忽然收势,一副不跟他们打的模样。
为首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鬼,刚刚被吸得最多煞气的也是他,此时他恨顾九命恨得入骨,一见她这样,当即冷笑。
呵,怕了吧,一会看他们怎么扒了她的皮,把她吧唧吧唧扯断腿吞下肚子!
谁知道不过一瞬,便见她反手取出一个小瓶子,瓶子一开,浓郁的、名为生机的香味扑来。
书生陡然一个踉跄,很是没骨气地扑倒在顾九命跟前:“哎,大姑娘!你你你怎么有醴泉?”
“做生意。”顾九命冷淡清冽的声线在一众鬼之中算得上别有风味。
三个字,砸得一群鬼茫然地瞪着眼。
谁会跟鬼做生意?能做什么生意?
时间像静止了,谁都没敢动,都挤在顾九命跟前三尺,咧嘴对她干巴巴地笑。
“哎呀,大妹子是来做生意的,好说嘛!都是狗屁书生,一上来就要欺负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