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嘉赐瞥易斯年一眼,同意:“易斯年来,我看他不顺眼许久,若是选一个去死,还是他更合适。”
易斯年似笑非笑,轻描淡写地反击:“到时只怕你无法赔一个易斯年给你的主上,她会跟着我跳进沼泽之中。”
“闭嘴。”封嘉赐脸色冷不丁地阴沉下来。
若论谁能一句话把总是沉着一张脸,老严肃的封嘉赐闹得脸色大变,大概只有顾九命和易斯年两人有这个资格。
于是最终敲定是易斯年去跳。
路人们有些诧异又惊奇——这三个是毫不犹豫站出来的吧?甚至还为了去跳这个死亡沼泽争执了一番。
怎么?已经团结到去送死都要争一争了吗?这即便是在气氛再和谐的宗门,也难做到这种程度。
“他们就这么信那个封嘉赐么?”
“不怕死吧。”
“就这么忠诚吗?”
“不是忠诚吧?都能打打骂骂开玩笑的,是笃定会没事?”
顾九命整理了青衣拿出来的许多绳子一顿,眼睛一斜看见几个人还在说七道八,便道:“还没决定好?”
这是嫌他们磨蹭了。
路人们嘴角一歪,心里咂舌:还记着让自己的人去送死,这也值得他们冒死追随的?
但像是梁画和罗战等身为团长的,却能理解顾九命的行为,梁画跟身边的弟子说:
“不是不把手底下的人不当回事,而是极度信任,笃定他们根本不会有事,才会有这种随意的口吻。”
楚水怨目光一沉,敏锐地觉得梁画对顾九命印象很好,这种好让她心里留了一根刺,仿佛他在夸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好,压得她喘不过气,顿生逆反心理:
“若是如此,她为何不自己去跳?毕竟她也笃定不会死。”
说完,见梁画目光投过来,又似乎觉得自己口吻太呛,怕留了坏印象,顿时轻声补充:“小怨就是不太明白,她可以自己去不是吗?”
梁画摇摇头:“你观察力不行,你若是细心观察便会发现,主持大局的人,是顾九命。”
“她队伍中的人有小团体,封嘉赐与易斯年、温离与书生、纪灵山与左无、青衣没有,互相之间似乎并没有太过凝聚力,但又不可分割地融合在一起,无人争抢也似乎没有隔阂,明明有着小团体却又意外的融洽,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楚水怨秀美一蹙,她总觉得梁画处处针对她,她说什么都是错的,都是不够细心不够耐心。
然而梁画不知道楚水怨心中所想,只是一本正经且饶有趣味地自问自答:
“因为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他们的中心都是顾九命,可以说她就是他们队伍的主心骨,若没了她,这个队伍或许不会顷刻间散掉,但定也不会如现在这样。”
顾九命就是他们的凝聚力,也是粘合剂,他倒是很好奇,她是如何做到将这样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且个个都看她的指示行事。
不为利益而争夺,不为争宠而暗斗,更不为观念不合而背后捅刀。
“所以,她必须留在这里主持大局,她只会是最后一个过去的,而不会是第一个。”
果然,他分析一通之后,便听见顾九命的声音扬起:“易斯年会带去两根绳子,让后面的人握绳而过,减少风险,但是藏山从不做免费服务。”
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收灵石,大家都明白,毕竟人家是真金白银一颗颗灵石砸下去探路的,给灵石也是情理之中。
罗战率先表态:“顾道友收多少灵石一人?”
顾九命看罗战一眼,笑容清淡,下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犯难,向来从容镇定的罗战也拧了眉头。
“我们不要灵石,只要从我们手中过去的道友每人一个道誓,欠我们藏山一个条件,如有所需所求,义无反顾。”
声音一出,全场哗然,几乎同时所有人心里的一张算盘支起,噼里啪啦地在心里敲打着,算一算这个值得不值得。
不要灵石要承诺,看着很划算,她很亏,然而这里的谁又不是在上三界前途明朗的修士?一个未来可期的修士的承诺,那可真是有市无价之物。
亏她说得出口。
“不强迫,愿者自来。”顾九命目光清幽,一身清气,一句话讲得光明磊落。
她也确实光明磊落,毕竟她的方法毫无藏私,所有细节都告诉大家了,有心的照葫芦画瓢也能过,只是风险稍大,可如今藏山承担了这个风险,只让享受了这个福利的人给出承诺,是理所当然,也是自愿交易。
说罢,封嘉赐手腕一抖,抖出一颗惊天之势的灵石,势如破竹地飞去,在沼泽面上一打,溅起数尺泞泥。
他厉声大喊:“易斯年,遁位!”
易斯年身姿骤然一动,诡异地跃出,毫不迟疑且准确地迈向那颗灵石打到的位置,这个时候沼泽面上毫无动静。
不过片刻,不见了踪影的灵石再从沼泽之中飞出,带着黑泥飞出数丈之远。
可众人始终没看见他即将落脚的位置有那只妖兽的踪影,众人猛地吸一口气,都替易斯年提着一颗心,生死就在这一瞬!
“泰位!”封嘉赐看都不看易斯年是否踩实了,手一抖再次丢出一颗灵石。
而那边的易斯年却脚尖一落,果真踩到了什么!
他脚底下没来得及冒头就被踩的妖兽在沼泽底下嚎叫一声,震耳欲聋。
紧接着,众人眼看着易斯年身法十分诡异地一迈,以常人难以做到的姿势迈步而去,精准落脚于第二颗灵石砸中之处——再一次成功!
然而有人不淡定了:
“不是无灵力吗?他这步法怎么催动的?”
“是不是无灵力也能用的步法?比如凡人世界里会有一种武术,他们的身法叫轻功。”
“太神奇了吧?”
更有女修被易斯年俊朗的容貌、飘然而去的身姿吸引,眼睛都挪不开了:
“这世上怎么有如此谪仙,之前我只知梁画严厉中带着温柔,罗战温和中不缺原则,近来也知封嘉赐一战定威名,冷硬坚毅,却不知今日的易斯年,如此出尘绝世,总让我想起司清星君无情似有情的风骨。”
然而大惊失色的还有梁画,他原本坐着打算看藏山怎么表演这出戏,好好学习一下,一会照葫芦画瓢地让自己人学着过去。
毕竟他们是一个大宗门的佣兵团,给承诺这种事,他不可能做,得不偿失。
然而看着易斯年的步法,他手里捏着的录影石都从手里掉在地上,他目光定定地紧盯着易斯年,整个人紧绷起来。
半响看见易斯年完好无损、身姿飘逸地落脚对面地上,才喉间一滚,目光灼热地道:
“卦步!他用的是卦步,他跟第二个小师妹是什么关系?”
顾九命不知道,当初教她卦步的老道士是无情宗的客卿长老,而且这卦步还十分有标志性。
第95章
易斯年带过去的两根绳子从岸的这边笔直连接到那边, 封嘉赐和易斯年两人扯紧了两端,绳子绷成直线。
顾九命扯了扯绳子,感受到绳子的坚韧, 对青衣轻轻点头:“绳子不错。”
青衣笑得烂漫:“自然,也不看是哪来的绳子。”
他们森罗派的宝贝多着, 这些妖藤编织而成的绳索,比市面上一般的绳子要坚韧数十倍。
这也是为什么沼泽底下的那不知名的妖兽咬不断的原因。
这两根绳子就是保命工具, 毕竟其余人的步法在这无灵之地都不太好。
有这根绳子, 其余人也敢跳了。
愿意起誓承诺给藏山一个条件的修士在人群中并不算多, 但也有上百人,那些人一个个往腰间搭上绳子,记好封嘉赐告知的卦位方向,再练习几次后,便起道誓开始跳。
除了已经跳过去的易斯年,藏山的人都没有继续跳,而是等旁人先过去。
顾九命拢着袖子站在一侧,看着封嘉赐认真严肃丢灵石, 也看着那些修士战战兢兢地跳出去,鬼王和左无几人在旁边守着绳子,一有意外,便拽紧绳子让掉下去的人避免完全下沉, 能重新从沼泽中浮起顺着绳子爬过去。
她无意中眼一扫,看见别的佣兵团修士都在自己讨论着怎么过去,各自结合她的办法在研究, 一个个跳出去,有顺利通过的,也有失足跌落的。
比起藏山这边的,其余的很是混乱。
但藏山这边也不是完全顺利,在北黎身上就出了问题。
他扣着绳子,按照封嘉赐的节奏去跳,然而他记错了卦位的顺序,一下子踩空,等他意识到踩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脸色剧变一头栽下,匆忙之下去拽绳子。
可意外发生了,他绳子没绑好,这下他真的慌了:“救我!”
顾九命立马发现了他那边的情况,手腕一翻,顷刻间将灵石掷出,打算救他一命。
就在她的灵石飞到之前,另一颗从侧边飞出的灵石领先一步到达北黎的脚下,啪地砸入,把妖兽引了过来,给了北黎一个垫脚的机会。
之后才是顾九命的灵石到达。
北黎扑腾出来,双手牢牢拽住了绳子,重新换回一口气,死里逃生,他溺水似的把脸一抹,脸上血色没了七分。
他拽着救命稻草一样扒拉着绳子,急喘气:“吓死我了!”
顾九命目光一歪,顺着那颗灵石击出的方向看去,正好碰上罗战温和的目光。
刚刚救北黎的灵石是他丢的,他对着顾九命颔首,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举手之劳。”
顾九命回他一个点头,视线错开。
书生一直蹲在顾九命身边,对两人无声的交流看得一清二楚,顿时撑着下巴道:
“怎的?搞得像把人情卖给我们藏山一样,通常这种情况不是应该跟那个被他救的小子说才是吗?我们跟北黎那个家伙是临时组队,人情怎么也算不到我们头上吧?”
说着,他又目光一瞥,看向罗战那边的队伍,道:“明明他那边也有不少人掉进去了,也不见他管,怎么手伸到我们这么远的这边来了?”
顾九命耸耸肩,“可能认错了,以为北黎是我们藏山的人吧。”
她并没想太多,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她有些诧异了。
梁画过来跟他们说要从他们这里走。
顾九命目光一跳,他是个人从这里走,他身后的无情宗弟子远远地望过来,目光紧随着他,但是都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我,梁画起誓,即日起欠下藏山一个承诺,如有需要,在不违背道义良心的前提下,尽我所能帮助藏山一次,天威轮回,生死不论,平等之契,永生相随。”
话音一落,他眉心之处闪过一道圣光,道誓即时生效。
顾九命嘴一抿,把那句险些脱口而出的“你确定吗”吞了回去,沉思片刻,道:“梁团长明明有办法过去,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众人去看,无情宗那些弟子都开始过去,他们的行动力很强,有些虽然嘴碎,但实力都是一顶一的,一个个身子敏捷,脑子也聪明,找到了合适他们的办法过去。
既然有能力,那梁画这个行为就很值得考究了,宁愿许下道誓,也要从他们这里过。
梁画舒展了眉头手指搓着手指,回应顾九命:“没什么,就是对你们的步法很好奇。”
“好奇到宁愿许下一个承诺?”顾九命淡笑,“要知道梁团长一个承诺,可是价值不菲。”
她的目光灼灼,视线在他因为紧绷而互相搓着手指的双手上滑过。
梁画被顾九命的目光盯得有些受不了,转而望向远处,修士们下饺子似的跳出去,“一个承诺罢了,只是代表我个人,而不是宗门。”
何况,这事关文初师叔的第二个孩子,他既然答应了文初师叔要办到,便不会食言,这一趟他相信能收获的可能不仅仅是战场这里的东西,或许小师妹的信息也不会少。
但是让梁画失望的是,藏山的人都会卦步,并非只有易斯年一人会。
他怀疑整个藏山都跟那个下落不明的小师妹有关,然而潜意识里又不觉得那个小师妹有这样的能力,除非她只是把卦步卖给了藏山。
若是这么说,小师妹定也在空神域,而不在凡城小界了,换言之她肯定也在修炼了。
无论梁画如何想,顺利过了第一关的修士数量不少,但也有不少是被沼泽绞了进去了,所以整体的气氛都不太热烈,隐约还有哭声阵阵,让人听着心里压抑。
过了沼泽地,是一片沙漠,此时夜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头顶上的九个太阳,烈日灼灼,完全失去了沼泽地里的阴森凉快。
入眼尽是荒芜,寸草不生,起伏的沙丘镀了一层金光,热浪在翻滚,扭曲了远处的景色。
热如火山深处。
这个沙漠与沼泽地,仿佛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一线之差,差之千里。
顾九命抬手挡了挡阳光,垂下眼睫问易斯年:“你一直没喝水?”
他过来之后一直站在这扯着绳子接应,寸步不离地暴晒在九个太阳底下,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袍,唇上干裂得脱皮。
“拿着绳子,喝不了。”等到最后一个的顾九命顺利到来之后,他才整个人放松有时间喝水,但他此时已经有些脱水的症状,一动便脚步虚浮,噗通一下整个人歪倒在沙子上。
左无连忙过去扶着,“你怎么不让那些过来了的修士帮你拽一下绳子?”
“信不过。”易斯年有气无力地说。
顾九命给他喝下醴泉,再让他躺着恢复体力,“别起来了,我们不会丢下你。”
可是事情却没这么简单,躺下没多久的易斯年身下忽然冒起了烟,正闭眼躺着的他忽然大叫一声,翻身而起。
顾九命一看,他背上已经起了火,烧得十分热烈,那火是蓝绿色的,一看就不是凡火。
他烧得青筋蹦起,整个人蜷缩着低吟。
藏山的人乱了,泼水的泼水,拿衣袍拍打的拍打,一片兵荒马乱。
但是毫无作用。
易斯年在沙地上一滚,打算借着沙子灭火,谁知道这地方的沙子不按常理出牌,越滚火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