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这年纪也不大, 精得跟千年妖怪一样, 我家小师妹不是你的对手,可你别想着我们无情宗也好欺负!”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一心替刚刚认回来的小师妹出口气,何况瞧那个顾九命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定也不是什么好鸟,可想而知小师妹在空神域被她欺负得多惨。
小师妹刚刚出生那会,他才十来岁,也是抱过的, 想着那冰雕玉琢一样的两个小娃娃丢了这么多年,现在才找回来一个,他也忍不住心疼。
无情宗是个气氛十分和谐的宗门,加上文初能力强悍、性格温和、模样也漂亮, 在宗里人缘自然极好,人人爱戴。
因爱屋及乌,所以宗里上上下下对文初失而复得的孩子也颇为爱护。
于是这个修士话一出口, 无情宗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脸看顾九命的反应。
“师兄不要生气,”楚水怨怯怯地拽着那个师兄的手臂,又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偷偷摸摸瞅顾九命,嘴里轻声细语的,“我、我跟顾道友的事情已经是往事了,为了我吵架不值得。”
顾九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水怨便先来这一出,那羞羞怯怯的模样,旁人一看,还真以为顾九命怎么她了。
“我们什么往事?”顾九命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姿态。
刚刚说话的无情宗修士顿时一迈腿站在楚水怨面前,挡住了顾九命寒冷如霜的视线,生怕她能吃了他的小师妹似的。
楚水怨闷声不吭,一副被胁迫的模样。
顾九命懒得再跟他们纠缠,回头面向看戏的众路人道:“不出灵石便罢了,出的跟着我过去。”
说着往远离无情宗所在的地方走去。
“说得好像一定能过一样,我就看她怎么过去!”
男修一撇嘴,无意中回头看见梁画翘着腿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一张脸面无表情,他太清楚梁画这个状态了——不满,他顿时有些慌乱紧张:
“梁师兄……”
“我还打算看一看这个顾道友有什么办法,你出了宗门就是这么办事的?刚刚被选进佣兵团就这么急着出头?”
毫无语气起伏的一句话,却砸得男修面红耳赤,吱唔出声:“我、我……”
“滚回来待着,别带坏了小师妹!”
梁画身边的弟子及时喝了一声,打断了梁画接下去的训斥。
顾九命来到远些的位置,回头一看,跟过来的人并不多,大家都在探着头观望,想看看她有什么办法。
“九命,你跟她不是亲姐妹吗?她这么说你,就不怕你认回无情宗,然后打她的脸吗?”
“何况你也是他们小师妹啊,他们这么说你,你能忍?”
全程没有比纪灵山更气愤的了,若不是鬼王拽着她,她能冲上去对着无情宗那几个家伙劈头盖脸一通骂,让他们见识见识今天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顾九命摇摇头:“别冲动,楚水怨不是个多蠢的,她看出来我不想跟无情宗扯上关系。”
“九命你不想跟无情宗扯上关系!?”纪灵山大惊,她还真是现在才知道。
顾九命给她一个自己琢磨的眼神,不再多说什么。
还是旁边的青衣解释了一通:“不管是间接还是直接,说到底还是顾九命导致司清的死,即便无情宗的人也同样厌恶司清,但估计不会欢迎一个弑父的孩子吧,即便碍着血脉认回去了,心里终归一根刺卡着,楚水怨也是拿捏着这一点,才敢这么明目张胆。”
纪灵山满脸羞愧地拽着顾九命:“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想的事情这么多,你肯定很伤心吧,有娘也无法相认。”
顾九命把绳子绑上灵石丢下沼泽,观察着泥泞的流动,随口道:“别脑补太多,他们不欢迎我,我也不打算认回去。”
爹娘二字于她而言太过遥远,从一开始就未曾享受过的,便更不会向往,好比一直深处黑暗冰冷之中的人,从不知道阳光是暖的,是耀眼的,也就不会去追求什么。
虽然对于纪灵山这种从小父母爷爷奶奶的关爱、全门派宠着长大的女孩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但她也明白顾九命的选择。
就在此时,顾九命手陡然绷紧,整个人如一张紧绷的弓,蓄势待发,她手腕一翻,缠绕了绳子两圈猛地一拽,大喊道:“帮忙!”
几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手便伸过去一同拽着了。
“这绳子下面拽着什么!?力气太大了!”
“天,这是卡住了还是怎么了?”
“是沼泽绞着的力气吗?这么大?若是这么大力气,人掉进去只怕片刻不到就见不着了。”
顾九命抽空答一句:“不是沼泽,是……会动的。”
围观的人群一圈圈聚拢,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地张望,梁画在人群中有些看不过去,把衣袖用带子一缠,道:
“无情宗的,都给我过来帮忙!”
一群失去了灵力的修士,力气自然比不得往常,全部人加起来,才把绳子末端的东西给拽上来。
就在这一瞬,所有人都忘记了此刻该呼吸,他们呆若木鸡地望着被拽上来的浑身泥泞的庞大家伙,咕咚一下咽了咽嗓子眼。
“这是什么鬼!?”
巨大的龟壳一样的东西,粗长的脖子,滚圆的脑袋,脸上的淤泥啪嗒啪嗒地往下滑落,掉入沼泽之中再次融为一体,一双赤红如泣血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它的嘴里满是上下参差交叉的尖牙,中间一条绳子从缝隙中卡着出来,绳子的另一端在顾九命为首的众人手里。
他们……这是钓了个什么玩意儿上来?
它愤怒地剜顾九命一眼,嘴猛地一张,放弃了到嘴边的灵石,一个鲤鱼打挺又给沉了回去。
灵石被顾九命抽回,擦干上面的泥后,里面的灵气已经消失了大半。
“这东西,也吸灵气。”顾九命若有所思。
她只想到沼泽底下的东西会抢灵石,并未猜到它们居然还吸,这是无灵之地,竟有吸食灵石的妖兽,荒诞又诡异。
梁画拧着眉,问顾九命:“你怎么知道里面有这种妖兽?”
其实他更想问,她怎么猜到这里面的东西会被灵石吸引,还拿灵石去钓,他好几届都进来过,从不知道这下面有生物。
但这么一问,就显得他很差劲,再想到方才自己的人劈头盖脸骂了人家一顿,又要算帐又要吵架的,他现在问她问题已经是厚着脸皮了。
顾九命打量着手里的灵石,灵石上绑的是一种网兜式的绳结,跟之前随便一绑不一样,所以这一次才能把那东西拽上来,她收回目光,回答道:
“观察出来的,我丢过灵石进去,也丢过树枝,但两者进去之后沼泽面的流动规律大不相同,若是被沼泽绞进去,两者不应该有太大的区别,所以……”
听到这,梁画心里已然暗惊,好惊人的观察力。
要知道这沼泽凝重,底下有什么波动也很难反应到上面来,形成大的流动规律,这得多观察入微,才能看得出来这玩意的规律有所不同。
“我猜你们从前进来这里,没丢过灵石进去。”顾九命推测。
“的确没有,顾道友如何得知?”
“因为这些长着龟壳一样东西的妖兽,大概就是你们从前踩的‘石头’吧。”
顾九命一言,惊得众人嘴角抽搐。
这话的意思就是,白云宗的那个小分队指不定就是因为某人、某种原因丢进去灵石,然后导致了这些妖兽移位,再葬身沼泽?
这么说,那个小分队的人岂不是……
白云宗的罗战十分冷静地听顾九命说完,再听身边人议论一通,才越过人群,来到顾九命的面前,维持着一成不变的礼貌和客气:
“那顾道友可是有办法过去?若缺灵石,我白云宗可以提供我们小队的那一部分,再给道友一部分作为报酬。”
顾九命倒是很好奇:“罗团长不问问你妹妹有没有可能在沼泽底下?”
“过去对岸便能找小分队行动的痕迹,届时就能一目了然。”
顾九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总觉得这个罗战团长理智冷静得像个木偶,关系极好的亲妹妹可能命丧于此,却依旧从容不迫。
“办法倒是有一个,”顾九命掂了掂手里的几块灵石,找出形状正合适的几块,问,“打水漂会吗?”
众人呼吸一滞,一个念头忍不住往上窜——这家伙是打算拿灵石来打水漂?
他们从没想过,俗语里的“灵石都打水漂了”这一句话,会在他们面前实现。
这是真-打水漂!
但他们不明白,这样做怎么能过去?
“灵石能引那些妖兽出现,它们看着庞大笨重,其实动作十分灵活,灵石一落沼泽中,它们就会飞扑过去一口吞下。”
这是顾九命观察出来的,她一回头,看着众人:
“所以,灵石不能沉下去,一旦沉下去,它们叼了便会飞快溜走,只能让灵石掉进去又飞起来,引它冒头,届时它的背壳就是垫脚石。”
等了许久,一心前进的众人露出喜色,可顾九命却风轻云淡地给众人一个当头棒喝,把他们刚刚浮出水面的高兴都给重新砸回去:
“只是有两点,一则灵石比小石子重许多,二则这是沼泽不是水面,需要腕力大的人来,但只腕力大也无用,还需要懂卦位的人,而且,跳的人,与丢的人需要足够的默契。”
这话都让顾九命给说完了,同时满足这么一些条件的人,还真没有多少,单单是默契这一项,一个不敢丢,一个不敢跳,那就完蛋了。
毕竟掉下去了,可就是一条命。
谁敢啊?!
第94章
很多人其实没想过单单是第一关, 就这么困难重重。
以往的战场,其实就是众佣兵团逐鹿的地方,是机遇和资源的代名词, 即便有危险,也只是佣兵团之间内斗造成的。
可一张保命的传送符多给了一条命, 从没有人把战场和死亡联系起来。
这一次,眼前就是死亡。
“我来丢。”封嘉赐往前一步, 转动着手腕。
众人纷纷侧目, 都看着他。
一身劲装更衬得他身姿如松, 只是气质沉冷,如崖边逆风生长的松柏,凛然笔挺之中难免夹带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见是封嘉赐,倒也不奇怪,他在擂台上的两战,证明了他有足够的实力,他能把那重量不轻的双剑运用自如,证明即便没有灵力辅助, 腕力也足够强悍。
“这就是你那个师兄啊?”骂过顾九命的无情宗弟子拿手肘顶了顶楚水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难免感慨,“你这前师兄是个有魄力的。”
楚水怨面露复杂,道:“师兄本是个好人, 只是认识了顾道友之后,行事越发偏激,入邪了不止, 还残杀同门,我、我很惋惜师兄,他从前是个很好很温柔的大哥哥。”
这番话,倒是很有几分真心的,她说着心里涌起一抹酸涩。
她的大师兄,光芒万丈的大师兄,他的荣耀本应该使她跟着沾光,站在他身边,为他而骄傲的人,本应该是她。
“看事情不要太片面……”梁画下意识地扭头教训,然而瞥见是楚水怨说的话后,便硬生生止住了。
他按了按眉心,到底把训斥的话咽下吞回肚子里,刚刚认回来的小师妹,把人骂哭了文初师叔怕是要满宗门地追杀他,还是算了。
何况一个小姑娘的,别让她脸上过不去。
弟子趁机拽了楚水怨一把,俏咪咪告诉她:“别说这样的话,梁师兄对我们最严厉,他最不喜欢听我们说这些八卦,平时睡前聊一聊谁家弟子干了什么,都会被训斥。”
“知道了,是我不够严谨,对不住师兄。”楚水怨抿直了唇泪眼汪汪,满脸委屈。
梁画到底放缓了口吻,耐着性子哄孩子般说:“不是责怪,是出门在外,一言一行都很重要,没必要因为一句话得罪潜在的对手,你是个聪明的,别傻傻地得罪人不知道。”
“嗯。”楚水怨轻声细语地应下,一派温婉柔顺。
她在三清派,能训斥她的也就席夜一人,便是三清派的掌门也要考虑席夜的面子上,对她从不多加苛责,她在三清派地位高,同门对上她也礼让三分。
如今来到这上三界,便是连宗门里随便一个弟子都能对她如此疾言厉色了。
这个梁画还在她娘面前承诺好好照顾她,护着她,结果出了宗门才多久便翻脸了,在这上三界没了靠山,就是这么现实,比空神域现实多了。
这种寄人篱下看别人眼色生活的日子,她的确颇难以习惯。
无情宗这里风起云涌不过稍瞬,其他人已经因为人选的问题开始起哄。
“敢丢的多了去了,重要的是谁敢跳?就算信得过丢的人,也能信得过沼泽底下的畜生不成?丢了就一定能引过来?万一它们没看见呢?”
敢跳的才是真正的勇士。
“我来跳吧。”
“我跳。”
“我可以试一试。”
藏山的队伍里,一下子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话,引得四周一片静谧。
易斯年、左无、鬼王。
三人同时对视一眼,左无挠了挠后脑勺,腼腆地笑了笑:“我来吧?我感觉我卦步学得不错,应该可以配合。”
鬼王扭头:“别犯浑,我是鬼体,无关生死,不附阴阳,这些沼泽伤不着我,我就算被绞进去了,也能散开重新聚合。”
“死不了是真,但你可想过你这样高调的后果?”
易斯年已经开始把衣袍的下摆撩起,用束腰缠在腰侧:
“你在擂台战已经一战成名,如今再这样张扬,只怕你鬼修的身份就藏不住了,届时整个上三界都会知道鬼还能修炼这种事情。”
“况且,论卦位,你们如何比得上我一个修炼堪舆术数十年的人?再说,论时间,我与封嘉赐相识许久,默契不浅,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