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科举养家(种田)——当归矣
时间:2020-06-19 09:41:20

  如此热闹半日,京师三年一度的进士游街才告结束,顾玉成也带着天子赏赐被恭恭敬敬送回家,对方还特意叮嘱他不可饮酒太过,因明日要进宫参加琼林宴,御前失仪就不美了。
  顾玉成谢过对方又给了赏钱,才关上门和家人庆祝。
  “哥哥,我跟娘看到你了!”顾玉荣兴奋得脸蛋红扑扑的,两只眼冒着崇拜的光,“哥哥真威风!那匹马也很威风!”
  只可惜娘亲怕她挤丢了,远远看了两眼就抱她回家,说不能给哥哥添乱,与其凑热闹不如煮锅饭来得实在。
  顾玉成将个头拔高一截儿的顾玉荣抱起来,转了几圈放到椅子上,笑道:“等以后有机会了,哥哥就带你和娘去骑马。”
  “阿荣别闹你哥,阿成你也不许老惯着她,别人家姑娘这么大都要学规矩了,就她成日里跑跳,没个文静的时候。”王婉贞边说边把做好的几个菜端出来,催他们坐下快吃。
  嘴里说着责备的话,王婉贞却是眉眼带笑,整个人都透着轻松喜悦。
  她今天带着闺女出门看进士游街,就见儿子身骑白马头戴纱帽,是人人称颂的好文采好模样,不知多少大姑娘小媳妇朝他扔帕子掷花果。
  王婉贞心头激动,不知怎的竟想放声大哭,急忙咬唇忍住,匆匆抱着闺女回家,关上门扎扎实实哭了一场,方觉心头畅快,洗脸收拾后才去厨房做饭。
  当年顾大河意外离世,她悲痛至极,还得忍气吞声成日劳作,好抚养一双儿女。多少次醒来眼泪湿了枕头,都不敢做声,怕惹恼婆婆和大伯一家。
  后来分家出去,她寡妇人家没什么本事,又没了田亩,夜里就总是梦到冬天下雪,冷得不得了,当时还黑乎乎的阿荣伸着细瘦的胳膊,嘴里嚷着饿,逮着什么就往嘴里放什么。
  好在阿成会过日子,硬是带着她们离了溪口村住到县城,又一步步到了京师,还高中探花。
  那可是探花啊,从前只在戏文里听过的,竟然被阿成考中了,这是多大的喜事!
  王婉贞心下感慨,如今再回想从前在顾家大院里的日子,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她伸筷夹菜,只觉每一口都是甜的,能甜到人心里去。
  “娘,你多吃点儿肉。”顾玉成给王婉贞夹了一筷子红烧鱼,又给顾玉荣夹了块软烂无刺的炖肉。
  他看得出王婉贞眼圈红红的,显是痛哭过一场,这种时候没必要多说什么,欢喜两天自然就平复了。
  说来他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能因为长相从第二被挪到第三,好在榜眼和探花地位相差无几,都是能免试进入翰林院的,认真说起来也算一桩佳话。
  这个时代识字率不高,科举选拔严苛,怀才不遇是大概率事件。就说写出“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这位孟郊吧,早年也是屡试不第,光落第诗就写了三首,一首比一首惨痛,最后都到了“失意容貌改,畏途性命轻”的地步,走在路边都想轻生。
  他何其有幸,能顺利考中进士,还进了一甲。
  顾玉成暗自感叹,心说以后不用拼命读书了,但也要努力生活。他做不了死忠直谏的纯臣,就做个普普通通的清官,多做实事,总不能辜负老天爷赐予的这般奇遇和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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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当新科进士共聚集萃殿,举杯庆祝琼林宴并感怀君恩的时候,后宫飞仙殿里,柳贵妃也正摆开宴席招待数名朝中贵女,言语间极是温和。
  飞仙殿原名芳华殿,因柳氏封了贵妃住进来,更名为飞仙殿,还在殿内供奉了三清祖师像,每日祈祷叩拜。
  “前殿宴请新科进士,后殿只咱们几人小聚,诸位权当在自己家中,无须拘束。”柳贵妃道。
  合阳公主和昭惠公主前来作陪,这会儿昭惠便掩嘴而笑:“还是贵妃娘娘疼我,知道我仰慕才子,特特选了今天设宴。待会儿前头散了,我可得抢个好位置去。”
  合阳公主笑她不知害羞,二人你来我往,倒显得和乐一团。其他几名贵女跟着凑趣,或夸些食具精致,或赞贵妃风采卓然,一时间殿中气氛都活跃起来。
  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宋将军家的嫡女,名唤啄冰。这姑娘身量高挑,生就一副明艳的好相貌,眉眼尤其精致,进殿见礼的时候,通身气质简直比贵妃还盛。
  偏偏是个外面光的没嘴葫芦,自打见了礼就沉默不语,饭菜上来后专注吃喝,没一会儿就在桌案上堆了两个空盘,然后才放慢速度细细品茶,半杯茶仿佛能喝到地老天荒。
  另一个是与她座次相邻的郡主杨施。太子今年三十又五,子嗣上却着实单薄,至今只有这一个嫡女并两个庶女。杨施今年及笄后被封为郡主,因父亲不得天子信重,她连封号都没有,只被众人唤作“施郡主”。
  太子日益遭到排挤,玄鹤子和柳贵妃可谓出力不少,偏偏又请了她来赴宴,杨施深知宴无好宴,却不得不来,此刻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只盼赶紧结束回家。
  柳贵妃仿佛不知殿中气氛诡谲,言笑晏晏,还命人演了新排练好的歌舞。
  “这是本宫预备给陛下欣赏的,今天先款待你们了。”
  合阳公主忙道:“承蒙娘娘厚爱,倒教我们几个先饱了眼福。这支舞仙气飘飘,真是不同凡俗,我竟不知怎么夸才好。”
  柳贵妃掩唇娇笑,目光自殿内数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杨施身上,道:“这算什么?更大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说罢拍拍手,就有三个道士打扮的人从一侧步入,齐齐对她行礼。
  中间为首之人朗声道:“青牛驾到,紫气东来,清羽恭贺娘娘身怀紫气,福寿绵延。”
  柳贵妃道:“免礼。表兄前日夜观星象,你命中红鸾星动,恰应在小郡主身上。”她转头看向杨施,眸光盈盈,“今日我特请你们二人相见,成就良缘,不知小郡主意下如何?”
  杨施瞬间白了脸。
  这清羽表面上是玄鹤子的徒弟,九逍派继承人,看似人模人样,实是个黑心烂肺的东西。往人前一站,那五官就跟玄鹤子一个模子里脱出来似的,分明是他骨肉,不过挂了个师徒名分罢了。
  过年时宫中大宴,她就见过这人一次,端的是放肆无礼。彼时想着内外有别,再无相见之时,便不与他计较,没想到竟敢打这种龌龊主意!
  偌大的飞仙殿仿佛被冻住,只有柳贵妃视若无睹,继续道:“这是上天降下来的旨意,说不得关系到我朝气数,施郡主莫要意气用事。影响到家国百姓,就是太子也难辞其咎呢。”
  这是拿父亲安危来压她了……杨施气得手都开始打哆嗦,勉强稳住心神,正待开口拒绝,就见那清羽带着两个跟班朝她走过来,笑嘻嘻地道:“我对郡主一见倾心,敢以三清祖师名义起誓,若成良缘,绝不相负。”
  他身后那两个跟班仗着背对众人,眼神极不恭敬,甚至还对杨施咧了咧嘴。
  杨施抬眼看去,就见合阳与昭惠转过脸作壁上观,柳贵妃则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显然不肯善了。
  浑身仿佛被冰水浸透,杨施一字一字地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休要如此猖狂!”
  她今日,就撞死在飞仙殿,看柳氏如何向父亲交待!
  杨施满腔热血上涌,猛地起身要往柱子上撞,柳贵妃心知不妙,一声惊呼还堵在喉咙口,就见殿中银光闪过,紧接着一泓血线喷溅而起。
  尖叫声中,清羽不敢置信地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左侧的跟班随后倒下,正砸在他身上,将那蓬血溅得更高。
  右侧的跟班退后两步,众人才发现他脖子上竟嵌进去一柄银叉子,正惊恐地瞪大双眼,脸涨得通红,喉中哬哬作响。
  他显然是被伤了气管还没死,只拼命挣扎,神情可怖,仿佛要择人而噬。
  这场景太过恐惧,尖叫的几人一时连声音都发不出,只瑟瑟觳觫惊恐难言。
  满殿死寂中,宋琢冰大步跨出,也不见她怎么动作,伸手就将那柄银叉拔了出来。
  下一刻,这多活数息的道士颓然倒地,仿佛一滩烂泥,再无响动。
  宋琢冰手握银叉,厉声道:“清羽携同党行刺郡主,其罪不赦,尔等还不快请金吾!”
 
 
第59章 琼林宴席
  集萃殿内, 琼林宴气氛正佳。
  宝华天子及左右丞相,并翰林院几位大学士, 先后说了番勉励劝诫的场面话, 最后由主考高象恭贺三百多位进士成为天子门生, 众人举杯谢恩, 方正式开宴。
  状元、榜眼和探花是殿试三鼎甲,桌案位置也相应靠前, 时时被几位朝臣的目光扫过。好在为了防止新进士御前失仪,琼林宴没有以诗佐酒的习惯,典雅韶乐过后, 就到了品尝宫中美食的休闲时光。
  顾玉成放下心来,专注吃饭, 偶尔与身旁的钟纶和江星渔聊两句, 好让自己显得合群些。
  他蒙天子青眼被取中探花,今天更得以直视天颜,忍不住就有些失望。
  在他想象中, 宝华天子虽年过六十, 但毕竟是一国之君,衣食住行无不精细, 还有最顶尖的御医天天护着, 怎么也得是个精神不错的皇帝形象。哪知抬眼望去,就见这位天子老态龙钟,眼下青黑,说话都透着气虚无力。
  毫不夸张地说, 吕老太太一个乡下老婆婆到了这年龄,都得比宝华天子更有精气神儿。
  最让他难以置信的是,琼林宴这种恩荣新科进士的宴会,天子还带了三位国师,分别是觉缘大师、了悟大师和张重阳,列坐天子两旁,比左右丞相的距离还近。
  顾玉成去年曾见过觉缘大师一面,对其活佛般的长相惊为天人,没想到另外两位也不差。了悟大师年事已高,眉毛纯白眼神清澈,脸上皱纹稀少,要不是早早剃去三千烦恼丝,与时人推崇的“鹤发童颜”几无区别。
  张重阳则是茅山道士一派,天生双瞳异色,一黑一灰,据说开眼后能见鬼怪神妖。他穿着道袍坐在天子身边,因身材高大魁梧,气势凛然,宛如钟馗降世,令人不敢逼视。
  在这三位极具高人气度的国师衬托下,宝华天子越发显得老迈,唯有一身明黄勉强撑起威严。
  皇帝真不是个容易职业……顾玉成暗自感叹,面上笑意盈盈,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他发现江星渔好像对他有点意见,说着说着就想让他作诗,这种场合不好争论推脱,干脆占住嘴不说话,但凡开口就是夸奖御厨手艺。
  江星渔:“……”
  琼林宴上怎么还有人光知道吃啊?庸俗!
  顾玉成不知自己已被同年打上“庸俗”标签,正小心夹起一块鸡髓笋。这道菜看似不起眼,跟炒鸡块儿似的,但吃起来又咸又鲜,非常美味,真不知是如何巧手烹制的。
  他自以为低调吃菜,并不起眼,殊不知这琼林宴上半数朝臣都在看他,只不过有人是明着打量,有人则暗里瞟一眼又一眼。
  年少英俊,才高八斗,又家中贫寒,并无娇妻美妾,这是多好的女婿人选啊!
  他们谁家中没几个女儿?就算女儿年龄对不上,还有侄女外甥女啊,必须得抓住才是。
  说来还得感谢顾仪收了他做学生,自古同姓不婚,顾家首先就失了这东床快婿。换个异姓老师,哪能放过这般好学生?
  几位老大人的目光越发热切,特别是右相,要不是场合不对,简直想立刻将顾玉成收入门下。
  搁在往常,顾玉成对这类目光非常敏感,但他跨马游街的时候被满京师人围观,不过是昨天的事儿,今天一时没恢复过来,更想不到婚事上头,只以为是朝臣打量未来同僚,想考察他们表现。
  听说有进士在琼林宴上得罪上峰,被放到翰林院坐冷板凳,一坐就是十几年。他也不指望被人一眼相中大力扶持,起码要落个不出错才是。
  这般想着,顾玉成越发坐得板正,正要再夹一筷焖鱼,忽听到有内侍高声通传,玄鹤子来献九转金丹。
  天子大喜,忙说道:“快快有请。”
  他手一动,身旁大太监方宽躬身退下,趋步相迎玄鹤子。
  顾玉成抬眼看去,就见这位最后出场的国师身披紫色大氅,缓步而来,姿势说不出的潇洒优雅,虽说容貌不及另三位,仙风道骨的范儿却颇足。
  玄鹤子受宠数年,宫中宴会去过无数,并不怎么把琼林宴放在眼中。他一路被引到天子近前,气定神闲地道:“仰赖陛下洪福,贫道终于炼出九转金丹,特献与陛下!”
  身后小童将紫檀木盒高高举起,方宽上前接过,打开呈给天子。只见那金丹大如鸡卵,色泽金黄中透着浅紫,隐约还有丹香漂浮。
  天子深吸一口气,颔首道:“有劳国师。红云深处,九转金丹,服此丹可得长生否?”
  玄鹤子拂尘一甩,道:“此丹可延年益寿,令人七窍通灵。若要长生,则尚缺最后一味仙药。”
  不愧是要求上朝祈祷的国师,可真敢吹,什么七窍通灵,七窍生烟还差不多……顾玉成腹诽,心中对宝华天子的失望又添一层。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都是人老心不老,不甘心放弃滔天权势富贵,一把年纪了开始求仙求长生,最终落个晚节不保。宝华天子更是未雨绸缪,从壮年就开始推崇僧道,怪不得看起来如此老朽衰败,想必是服食丹药的缘故。
  这般想着,就听那玄鹤子在天子追问下,矜持地阐述起最后一味仙药,竟是要选一百个跟脚好的小童子,命其服食金丹和露水,三百天后取其血液炮制仙丹,方可助天子成就大道。
  顾玉成:“……”
  他生性稳重,不爱说笑玩闹,更兼有寡母幼妹要养活,怕担不起顶门立户的重任,便时刻严格要求自己,从不敢松懈。这两年几番下场考试,又千里赴考,渐渐历练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在外很少表露情绪。
  饶是如此,听完玄鹤子这番惊世骇俗的鬼话,还是忍不住沉了脸。
  什么食金丹易经洗髓,饮露水不染尘垢,真这么整下去,重金属配寒凉水,几个人能活过三百天?更别提十岁以下的幼童了!
  顾玉成沉着脸,脑子飞快转动。玄鹤子这般丧心病狂,显然是有天子支撑的,看那表情,分明是动心了,巴不得马上飞升成仙。
  现在跟玄鹤子对上,就是逆天子的意,恐怕难以收场,但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罢了,左右相和几位朝臣都在,轮不到他一个小小探花说话,还是静观其变吧,待宴会散了就去寻老师,说不得能出份力。
  顾玉成勉强安抚住自己,准备一出宫就去顾家寻主意,然而没等他放下这口郁气,就见紫色的大氅高高扬起,那玄鹤子竟转过脸看向他,高高在上地道:“贫道观探花郎似有高见,不如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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