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罗宏说得在理,谢翊听了进去。可过了半晌,他也没见罗宏动静。
他催促道:“怎么还不上前询问?”
罗宏无奈,指着药材车前,飞奔过去的年轻身影:“我尚未抬腿,伍副将已跑至人群跟前了。”
伍林同那村人交谈后,一双眼瞪得老大。
须臾之后,他转过身,情急之下,用了轻功跑到谢翊跟前。
“殿下,大事不妙!”
“快说!”
“前来取药的人说,闻月姑娘昏倒了!”
闻言,谢翊提了剑,腾地一声,从那太师椅上飞身而出。什么世子身份,王权贵胄,统统抛到了脑后,快速冲向了卡口。
“殿下,不可!”
罗宏与伍林一同制止,却也压根拦不住谢翊迈向村庄的脚步。
*
那颗糖,救了闻月的命。
再醒来时,她身子已恢复了大概。
周遭几个未患病的妇人正围着她,见她醒来,高兴地直鼓掌。
“闻大夫醒了!”
“咱们的救命神仙总算醒了。”
“闻大夫要再不醒,半村的人都要急煞过去了。”
闻月轻咳了几声,朝他们笑笑,“放心,我没什么大碍。”
一名村民担心道:“今夜将有大雨,闻大夫再不醒来,外头的病患营没了指挥人,少了主心骨,住进那些帐篷盖了一半的病患,怕是要淋了雨,加重病情了。”
妇人给闻月披了件外衣,瞪他一眼:“闻大夫才刚醒,说什么病患营!”
村民也觉着是自个儿太过着急,立马识相闭了嘴。
闻月却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病患营是我起意搭建的,今夜是投入使用的第一夜,我这监工确实得去看看。”
“诶!闻大夫!”
“还不能起!”
周遭有人在制止,闻月却不顾反对,披衣出了门。
经过四日鏖战,疫情已有了稳定的趋势。为防止那些患病村民四处流散,将病情传至旁人,闻月参照了前世御医化解这场瘟疫时用到的集中救治法。她请那些未患病的村民,在医馆前支了帐篷,用于统一收置病患,隔绝患病区域。同时,她又号召全村村民带了灶具,到医馆前空地处帮忙煎药。
今夜,将是病患营投入的第一夜。
而今夜的最大考验,便是那场降雨。
如今大半病患营已搭建完成,仅有西北角上几处搭建尚未完成。村里病患数量庞大,若今夜不赶制完成,让那些患病者再流回家中,等同是半途而废。而若急功近利,仅图完成,暴雨来袭病患营撑不住漏雨、倒塌,让那些病患淋了雨,只怕将加重病情,前功尽弃。
闻月想了想,只在是坐不住了。
走至西北角的病患营,闻月瞧见里头一片火热。
不仅是村里的青壮年,连十岁大的孩童都一并加入了搭建的队伍中。掩面的帕子下,他们的汗已滴成珠。
孩童抱着木桩,正等另一头的人将雨帘架上。然而,那雨帘委实沉重,刚架上去,那孩童抱着那木桩已有了撑不住的迹象,斗大的汗珠在往下冒。一双小手紧紧攥着那木桩的皮,指甲泛白。
闻月见了,快步跑过去,伸手扶了一把。
可令她未料到的是,架了雨帘的木桩实在沉得很。她昏倒初醒,身体根本提不上力气,即使用尽全力,却也撼动不了那木桩分毫。
眼见那木桩即将直直砸下下来,闻月迅速推开了那个孩童。
可那预期的疼痛未能降临,她反倒是落入了一个充斥着松木气息的熟悉怀抱。
她一睁眼,便看到一双熟悉的、笑意深深的眼。
他一手环抱住她,另一手轻而易举地撑着那木桩,分明满眼的温暖,口气却是嫌弃的:“大夫就做些大夫该做的事儿,这种事留着我们男人来。”
闻月擦了擦眼,甚至怀疑是在梦中。
须臾之后,她才确认是他,睁圆了眼,难以置信:“谢翊,你怎么来了?!”
他淡淡的笑着,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宠溺。
“我等不到你,就只能进来了。”
闻月快速从兜里掏出一块黑色方巾,对折后,给他遮于口鼻。
他前来一路,未经防护,凶险万分。他自己却恍若未觉,甚至笑靥如常。
闻月可真是气坏了,一边替他在脑后系结,一边吸着鼻子,委屈道:“我都对你下了狠话的,如果你进村里,我就同你恩断义绝、生生世世永不复见的。你怎么偏就不听,还要进来呢?”
说到最后,她已带了哭腔。
“那不算。”谢翊笑道。
“什么不算?”
他拿指勾了勾她的鼻尖,沉黑的眸子里满是宠爱:“你那日说的是,谢翊你若敢同我前去,我定同你恩断义绝、生生世世永不复见。可我乃后你一步进来,这不能作数。”
闻月叉着腰,气极:“身为辰南王世子,谢翊你怎么如此赖皮。”
可不知为何,她气着气着,便笑了,笑得泪都流了出来。
见此情形,谢翊慌了,他快速将那木桩落定。
之后,手足无措地用手掌替她擦泪,可不知为何,他越擦,那泪却愈多。
这回,谢翊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摆了。焦躁之下,谢翊慌不择路,张开了臂,直接抱住了她,“阿月,是我错,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她问。
“哪儿都错。”
谢翊委屈服软的模样,实在难得一见。
闻月哭着哭着,就笑了。
眼见危机解除,谢翊又将她抱得更紧。
闻月反应过来,用力推了推他,“我身上脏。”
他却无动于衷,甚至笑得更欢——
“在下不嫌弃。”
第33章 御医
白日里, 谢翊在前方搭建病患营, 闻月负责在后方诊治病患。
自晌午见了面后, 两人到了傍晚才复又碰上。
医馆内多了个陌生男人, 村民们也好奇得紧。患病后, 他们没出过村,虽知在外为他们坐镇的是大名鼎鼎的辰南王世子谢翊, 却从未曾谋面,亦未能识得。
趁谢翊与闻月用饭时, 有妇人一边裁剪着隔日要用的纱布, 一边试探道:“公司委实面熟, 想必就是白天在病患营里,一连帮忙搭建了数帐的那位吧。我们原本都还好奇, 像闻大夫这么好的姑娘到底会属了谁家,原是名花早有主了。公子与闻大夫委实相配呢, 简直就是金童玉女呢!”
谢翊给闻月夹了一筷子菜, 笑道:“过誉了。”
有旁的人附和道:“照我看,两位不是金童玉女,是天上派下来救我们于水火的神仙夫妇!”
闻月撇了撇嘴:“我才不是他妻子。”
“哦,是我说错。”那人打了记自己的嘴巴, 笑着说:“应当是未过门的妻子吧。”
闻月刚想反驳, 却被谢翊用一筷子的菜堵住了嘴巴。
那人见两人动作亲昵,不由玩笑道:“公子好福气,有闻大夫这么个贤惠的未婚妻。”
“是啊。”有人附和,“待瘟疫平息, 我们定要携全村百姓上书,向朝廷奏请,好生感谢二位。”
闻月从未想过,她这平凡无奇,甚至偶尔还会被父亲嘲笑的医术,居然能救了那么多人。一时间,好像被人认错与谢翊是一对,也没那么反感了。
夜雨,如期而至。
闻月站在屋檐外,看着不远处病患营灯火通明,一片祥和。即便此刻大雨瓢泼,病患营也平稳如常,看起来,这一劫是躲过了。
一片滂沱之中,谢翊冒雨从病患营中走来。
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夜色拉长了他的身影,分明该是一幅狼狈景象,他却依然脊背凛然,一身沉着稳然。
闻月呆呆看着他,不由地怔住了。
直到他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她才回过神来,问他:“怎么又过去了?”
见医馆已没了人,谢翊摘下面巾,握在手心:“有病患反映,东北角的顶篷漏了雨,我便同村民一道去帮忙修补了。”
“没看出来殿下如此擅长工匠之术。”
“行军打仗的人能有什么不会。”
闻月一低头,便看见他正在用面巾裹手。
那面巾是白纱制的,此刻,不知是否是她看错了,那白纱上似乎蒙了一层红影。定睛一看,闻月才察觉,那是血。
她蓦地眉头一皱,抓住他的手,掀开白纱。
他的掌心里横着一长条口子,口子很深、将近半寸,正汩汩往外淌血。
她神情紧张道:“怎么弄的?”
“刚同村民一道修补雨帘,没注意,被那椽子上的木钉扎了手。放心,不碍事的。”谢翊同她解释完,又抬眼瞧了眼她的神情,见她一脸凝重,本能地与她玩笑:“是……心疼了?”
“净胡说八道。”闻月恨恨地用力压了记他的伤口。
谢翊吃痛,却依旧笑得很欢。
闻月同他认真道:“这场瘟疫乃凭借病人血液散播,因此,最忌讳的便是伤口。这几日你定要好好注意休养,千万别同病人接触,更不要碰着他们的血液。”
谢翊笑笑:“谨遵闻大夫医嘱。”
“走,进去上药。”
“好。”
两人以前以后,走进医馆。
待替谢翊止血,敷上草药后,闻月又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阵。
谢翊见她一脸恳切模样,不知为何,竟觉得温暖至极。下意识地,他伸出了手,替她将额前凌乱的鬓发,拨于脑后。
当他的指腹,不经意间触上她耳后的皮肤时,两人俱是一顿。
换做平常,谢翊如此逗弄她,她定然气恼地给他白眼,甚至恨不得张牙舞爪地要咬他。可当下,她却十分静默地抬首,警告似的望了他一眼,张着圆润的红唇说:“不准乱动。”
谢翊笑得温暖,说:“好。”
“好。”
外头的风雨愈发地大,连屋檐瓦楞被吹得窸窣在响,但那室外的病患营却稳如泰山,坚定地立于风雨中。
闻月自厅内遥遥望着病患营:“再过不久,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嗯。”谢翊点头,“朝廷派来的御医已在途中,不出意外两日内便能抵达。”
“谢翊,我能求你再帮个忙吗?”
“但说无妨。”
她忽地侧过脸,灼灼望向他:“命人在那行派遣而来的御医里,找寻一位姓陈名良山的御医。如果可以,务必快马加鞭,将他在明日内送抵此处。”
谢翊点头,须臾后又问:“这位陈良山可是前世那位研制出解药之人?”
“正是。”闻月说:“我原不准备打破前世规律,想等那陈良山如约出现,但是……”
“如何?”
“你还记得那日在官道上遇见的那对母子吗?”
“记得。”
她看向病患营一角:“我承诺过,将母子二人带回的代价,是要医好那孩子。我改变了那母子俩的命格,却未曾预料到结果。因重返瘟疫村,那母亲不幸染疾,昨日便去了,她那孩子如今命悬一线,她临死前唯一的愿望,是希望我能救她的孩子。”
她转头向他,字字笃定——
“所以,谢翊,我真的不能再等了。”
“明知有路,却甘于等待,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我不该的。”
谢翊站起身,走到她身旁,揽住她瘦削的肩膀。
连续诊病四日,闻月已是疲惫至极,此刻能有一双坚定的臂膀架着她,让她突然有了想要依附的感觉。本能地,她往他臂上靠了靠。
她侧过去,他迎上来。
原本疏离的距离,此时近在咫尺。
谢翊拍拍她的手,叫她安心:“别担心,我能帮你办到。”
“嗯。”闻月累极,缓缓闭上眼,声音氤氲已带了睡意:“若御医明日抵达,五日内研制出药方,那孩子应该能等得到。”
他取了个凳子,坐到她身侧。之后,将昏昏欲睡的她,塞进自己怀里。
临睡着前,闻月听见谢翊的声音里带着叫她安心的力量。
他说:“一定可以。”
次日。
闻月正在医馆看诊,忽地听见门外一阵骚动。
谢翊自打另一间房内走来,与她打了个照面,着急道:“没事吧。”
“没事。”闻月摇摇头,指着外面,“外头像是发生了什么。”
两人并肩朝院外走去,却见一妇人正扛着她的丈夫,吃力地朝医馆走来。那丈夫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唇角还淌着一丝残血,一看就是患病之人。这瘟疫症状来得急且快,患病之初仅是高烧、发寒,到第二人就将出现症中症状,人如枯木,无法进食、逐渐衰竭,直至最后演变成重症,五脏溃烂,吐血不止而亡。
那丈夫唇角的血,昭示着他已进入重症。
而重症治愈患者的可能,微乎其微。
那妇人抱着丈夫,哭得不成样子:“大夫,快救救他……”
妇人尚无瘟疫症状,这场瘟疫因血液播散,当务之急便是将那妇人与丈夫分开。思及至此,闻月迅速给自己兜上纱巾,又给谢翊递了一块去。
两人分工合作,将那妇人与丈夫分开。
谢翊将那丈夫转移至医馆的病榻上,闻月取了针便来救命。然而,闻月刚近那丈夫的身,他突然半仰起身,“哇啦”一声,嘴角的鲜血几欲喷薄欲出,差点喷上闻月的脸面。
瘟疫凭血液播散,若溅入口鼻,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