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相女(重生)——芸生生
时间:2020-07-03 09:46:40

  兴许是酒意催化,让谢翊没由来的有了勇气。
  头一回地,他想同她说说那些关于从前的事儿。
  关于那些……他从未有勇气对她启唇的秘密。
  夜色中,他伸出手,覆上她揪住他衣领的手。
  他睁开眼,口气认真且炙热:“阿月,若我说从前你所见、所恨、所恼,皆是我为保护你,而做给世人看的假面,你信吗?”
  “不信。”
  她的回应十分果断,亦是谢翊心中早有预期的答案。
  前世之事,早已过去,死无对证,亦无迹可寻。即便他说出所有真相,但无凭无据,以闻月个性绝不会信他。毕竟,前世她所见所经历,方才是她的人生。即便他口若悬河,说得再绘声绘色,在她眼中,也仅会是一个编得很动听的故事而已。
  谢翊不愿将前世隐忍告知于她,也是因此。
  既然有了今世,他早不想再拘泥于过去,与其空口无凭解释过去,他更愿意捧上自己的一颗心给她,叫她亲自知晓他对她的爱意。
  只可惜,过去终究是闻月心中的一道坎。
  这道坎不过去,他们永远都无法走过去。
  也因此,谢翊今夜想试一试,试一试将所有真相告知于她,即便她不听,即便她不信。
  闻月愤懑地松开他的衣领,重新躺上榻。
  她背对过他,气恼地与他隔开了数寸。此刻,一个在里,一个在外,一张榻上仿佛躺着的是两个陌生人。一帐之隔,是堵白墙。面朝那墙,她声音闷闷的:“我曾想过,对于前世之事你会是何解释,却绝未想过,你竟会说那些全是对我的保护?那是否等同于,前世我对你的恨、对你的恼,皆是庸人自扰?”
  她委屈极了,话音刚落,纯白的枕巾上已洇出一团水痕。
  谢翊挪了身,不顾她的反对,从背后抱住她。
  他支起身,在夜中吻上她的面颊,替她抿去眼梢泪痕,“阿月,你听我同你讲个故事吧。”
  闻月未应,她是不想听的。
  可他却仍是固执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下去了。
  谢翊沉声,闭上眼,陷入回忆:“嘉邺十七年,我因锋芒毕露,而遭人追杀,意外在江南落崖,遇上了她。她待我甚好,虽总爱嫌弃我,但我能看出,她满心满眼对我皆是善意。那时,我知江南将乱,因涉及国家军机,无法公之于众。下属劝我及早离开以防祸患,但却因忧心于她,迟迟不肯离开。我故意将玉镯赠她,叫她来上京寻我,定许她一个心愿达成。可实际上,我仅是想借此,给她一个逃生机会罢了。可我绝未曾想到,她竟会同我许那样一个愿望。”
  提及二人往事,闻月心头震颤,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翊紧拥着她,问道:“阿月,你知道吗?我谢翊自认遇事处变不惊,可那年绿树蔽日,溪流岸边,她同我说她不要心愿,只要嫁我时,我一颗心竟是跳到发慌。”
  他声线绵长温柔。
  紧阖的眼帘中,昨日恍若重现。
 
 
第87章 过往
  上一世。
  那年春和景明, 万物复苏。
  谢翊因重伤失踪, 罗宏早早根据他落崖地点, 推断出他所在, 悄然寻上了门。
  那时, 闻月尚未知他身份,谢翊怕惊着她, 即便见了罗宏五人,仍旧假装陌生, 甚至唤了闻月来给其中一人看病。
  罗宏以为谢翊是心有大计, 故意掩人耳目, 便顺从为之,却从未想到, 他向来杀伐果断的殿下,竟会因私心, 不顾晔帝的虎视眈眈, 耽误上京复命的行程,也要在这儿多留些时日。
  而这些的起因,仅是因为那医馆中一介湖绿衣衫的明媚女子。
  后来,辰南王府的书信催了一日又一日。
  直至京中辰南王意外呕血昏迷, 辰南王府中失去主心骨, 谢翊方才不得不北上。
  决心与她离别之日,是个碧蓝的晴天。
  那日村外郊野,长溪悠悠。
  闻月早早提着衣盆去村头浣衣去了。
  谢翊得了空,悄然整顿行囊, 与罗宏一行人在村外集合。
  村外的长溪,是闻月浣衣回医馆的必经之路。
  谢翊知晓,在这儿候着,定能等到她的。
  昨夜,辰南王府的书信又急又切,他连夜与罗宏商议回京之事,连一句话都未曾来得及同她说过。
  今日,他必须离开,否则京中父母以及辰南王府一干人等,恐有性命之危。可即便如此,他仍有些事放不下。
  手上的军情令有些烫手。
  上头的内容,早在三月前,谢翊便已有所耳闻。
  “外贼入,夷亭将乱。”
  夷亭位于江南边境交界,外贼虎视眈眈,已觊觎江南此地数十载,祸患绵延一直未能平息。朝廷曾派多名将领讨伐,却因不熟江南地形、不习水性,被那外贼打得七零八落。
  也因此,在这外贼之祸持续数十年后,朝廷终于下了决心。
  朝臣提出,以退为守,先弃夷亭百余性命于不顾,以他们的鲜血点燃将士军魂,借此叫百姓知晓外贼的狠戾,与朝廷一并将外贼驱逐出江南,一举击溃外贼,叫他们永不敢来犯。
  江南乃辰南王府封地,得闻此讯,谢翊曾极力反对。
  可无奈,晔帝已亲自下旨。
  谢翊本就因锋芒毕露而遭晔帝忌惮,若再公然违背国令,保夷亭百姓,等同于违逆皇权,弃辰南王府于不顾。
  两难之下,谢翊本不该因此多生事端。
  可即便如此,叫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笑靥明媚的少女,随战火纷飞,颠沛流离、灰飞烟灭,谢翊绝做不到。诓论他心中对她早已生了悄然的喜欢,便是她先前救过他一命,他也该如此为之。
  也因此,在临行前。
  谢翊决心,要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转眼,时间已至晌午。
  彼时,村外狭长的小道上,仍未见闻月影子。
  眼见不远处已有狼烟四起,罗宏是个急性子,摩拳擦掌走到谢翊跟前,口气焦灼:“边境已烧起狼烟,三日之内必将与外贼缠斗至此,殿下,咱们还是早些动身为妙。”
  谢翊未应,只是遥遥望着那条小道。
  他摆摆手,说:“再等等。”
  又过了半个时辰。
  村头小道隐约冒出了个脑袋,两只小髻上系了两根烟粉丝带,风拂着她的面而过,一并撩起那两根丝带,场面生动可爱。
  谢翊远远望着她,不自觉地,眼梢便弯弯笑了。
  二人临近之时,谢翊本想同她招呼,她却恍若没瞧见他们似的,十分自然地,在长溪的那头脱了鞋,一双嫩白的小脚踩着水,提着鞋,哼着小曲儿与他擦肩而过。
  直到他唤她阿月,她才本能回过首来,一脸茫然地瞧着谢翊。
  没及时认出这个在她医馆里住了多月的男人,闻月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脸红了半边:“谢翊,你换了身衣裳,我还当是朝廷里头来的官爷,登时没认出来呢。”
  罗宏下意识走出队伍,正想朝闻月呵道“不可直呼殿下名讳”,却被谢翊伸手拦住,复又堵回队伍之中。
  晌午日头正盛。
  谢翊身形颀长,立于闻月身前。
  光线自他身后打下来,给抱着衣盆的她,辟出了一方阴翳。
  他垂眸向她,声线温柔:“阿月,我要走了。”
  她不明他的心意,亦不知晓,他此刻心中煎熬。
  她仍旧笑得很甜:“去哪儿呀?”
  “北上。”谢翊说,“去上京。”
  闻言,她似乎怔了一秒,方才对上他的眼。
  她了然道:“回辰南王府?”
  谢翊从未与她提及过世子身份,此刻,她却似乎已知晓答案。
  他也不恼,只是好奇问她:“你是何时知晓的?”
  闻月放下衣盆,回答地头头是道:“昨夜旁人赠你的书信,我不小心偷偷瞧了一眼,我虽大字不识,却也因江南为辰南王府封地,知晓辰南王府印章标记。而昨夜书信上的印章,与辰南王府是如出一辙的。那时我便猜到,你当时辰南王府中人。”
  罗宏一听,此女竟偷瞧殿下书信,指不定是敌国间谍。长剑出鞘,径直就要往她脖间去,却被谢翊一记狠戾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那时罗宏便知,对于此女,自家殿下是不一样的。
  如若旁人瞧去殿下密信,便是不用罗宏开口,殿下定早已一剑夺命以绝后患。
  可对这扎着两只圆圆髻子的少女,殿下似乎宽容体谅得紧。好似即便她捧上一盏毒药,殿下也定会毫不犹豫,甘心情愿地喝下去似的。
  山风将闻月额前的发,吹得凌乱细碎。
  为她所救以来,谢翊并未与她有过任何一丝旁的触碰。可如今,他即将北上,或许终此一生再无法与她得见。不由自主地,谢翊伸出了手,替她撩开额前乱发。
  她身形一顿,似乎未料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一双杏眼睁得老圆。
  他手指滚烫,烧灼着闻月额上肌肤,叫她面颊绯红。
  瞧着她如此娇羞模样,谢翊终于想起自己举动的不适宜,飞快落了手。却不防那脸孔像是会传染似的,他脸倒没红,耳根却已烧透了。
  她不言,他亦无语,两人之间倏忽陷入莫名的窘迫之中。
  谢翊恍惚想起什么,悠悠掏出一个玉镯,递给她:“阿月,你曾救过我一命,我谢翊向来是知恩图报之人。这玉镯你且拿着,倘若他日你有什么心愿需我帮忙,大可带着它来上京辰南王府,我谢翊定当万死不辞。”
  递出玉镯时,谢翊中心焦灼无比。
  因为他并不知晓,他能否还有在辰南王府等到她的一日。
  三天后,江南夷亭将付之一炬,百余百姓成战火亡魂。
  若不出意外,闻月也当是其中之一。
  他想救她,却又不敢贸然施救,生怕惹出事端,害了京中辰南王府百余条性命。因此,他决心将玉镯赠与她之时,也已决定将一切交托给命运。纵然他从不信天信地,可此时此刻,他固执地仍要赌一赌。
  若她的愿景,是望他保她安平,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带离此地,许她安定。
  可若她的愿景并非此,谢翊亦不知,他该如何为之……
  然而,令谢翊未想到的是。
  她竟是抵着他的手,将那玉镯毫不犹豫地推了回去,“谢翊,我不要。”
  她娇娇在笑:“你且收回去。”
  谢翊却握紧拳,死活不肯收回去。
  他知晓,若真收回了这玉镯,今日离别后,闻月定当生死难料。
  他当真无所畏忌她的生死?谢翊在心中此般问自己。
  可固执紧攥的拳,早已暴露了他不甘的心。
  谢翊背负过手,不让她有机会再将玉镯塞回给她。
  他侧过脸,不叫她看见他的表情,口气偏执同她道:“我辰南王府规矩,便是不能欠人人情。你虽不知即将发生什么,可你先前既救我一命,今日我定也保你性命安康。这玉镯你收是得收,不收也得收,待我确认你性命安好无虞,自会收回去。”
  他话音甫落,罗宏便再也熬不住,“世子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罗宏兀自从队伍中走出,咬牙睨了眼闻月,压在谢翊耳边,中肯劝道:“夷亭战乱一事,绝不能叫旁人知晓,若引出祸患,定叫人猝不及防。更何况……”
  罗宏瞥了眼正躺在闻月掌心中的那根玉镯。此刻,闻月正好奇把玩着它,满脸天真茫然,甚至还甜甜朝罗宏笑。
  罗宏又急又气,“殿下,那玉镯是太后亲赐辰南王妃的礼物,乃千年青玉所制,是要留给未来的世子妃的。若叫她磕了碰了,哪日太后提起,可该如何交差。”
  谢翊紧绷着一张脸,未应。
  须臾后,他摆了摆手,吩咐罗宏等人先行远退至一旁等候。
  谢翊引着闻月,走至溪边一棵葱茏的大树下。
  彼时,日光自那树叶罅隙中落下来。半明半昧地,映在闻月姣好的面容之上,叫人恍有隔世之感。
  如此情境之下,谢翊眼中的她,好似也只剩个影了。能看得见,却再也摸不着、触不到。那股被迫失去的无奈情绪,充斥在他心间,叫他无法再安定下来。
  霎时间,他心中已下了决定——
  他要带她走。
  无论如何,都要带她走。
  偏生闻月还不知大难即将降临,还在那儿酣甜地笑着,睁着双灵动的大眼,不解地问:“谢翊,方才听你意思,怎像是我有性命之忧?难不成医馆中发生了祸事?”
  “并非。”谢翊艰难抿出一丝笑,“只是一时心急,说错了话。”
  “那就好。”
  闻月狡黠笑笑,见他双手陈展,心头生了一计,作势就要将那玉镯塞回去。
  相处多月,谢翊对她的小心思早已谙熟得很。
  见她将手伸过来,他早猜到她的想法。
  趁着她伸手的那一瞬间,他不落痕迹地抓过那玉镯,握住她盈盈的小手,擦过她手背,将那玉镯套进了她的腕里。
  不用罗宏提醒,谢翊也知道这玉镯意味着什么。
  把玉镯赠给一个仅是救过他一名的民女,在旁人眼中看来,定是魔怔,是疯狂。
  可只有谢翊知晓,他等这一刻到底等了多久。
  那些疯狂的、隐忍的欢喜,早已叫他失去理智。
  他不想让她死,更决不能叫她就此死去!
  她刚浣过衣的小手,尚且湿漉。
  他捏着她的手,送过那玉镯时,尚能摸见她指腹细小的茧子。
  那些茧子经年累月,已显粗糙,擦过谢翊的手,也一并摩挲在他心头。
  那些藏匿已久的情绪,早已在心中饱胀,鼓得四周只剩一张薄如蝉翼的膜。而今那双手甫一磨过时,已破了那张单薄的膜,生出了个洞,叫那些无法抑制的情愫,几欲喷薄而出。
  四目相对,谢翊眼中情绪汹涌。
  闻月显已察觉不对劲,却因不谙世事,根本不懂他如此情绪是因何而起。
  她自然而然地,将衣盆、鞋子统统放到地上。须臾后,她与他对视一眼,不顾他的反对,将那玉镯脱了下来,主动握上他的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指,将镯子送回去。她说:“这玉镯你必须得收回去,并非因我不接收你的好意,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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