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抉择
在江南驿站停留近一月, 也未见谢翊动身迹象。
而今, 听闻谢翊意欲搬去辰南王府在江南的府邸长住, 闻月便坐不住了。
这夜, 见谢翊久久未归。
闻月心中疑惑顿生, 披了间单衣,便出了房门。
她嘱咐丫鬟别跟着, 独自一人进了军帐之中。
彼时,军帐中灯火通明。
谢翊独坐桌前, 手上狼毫染了墨汁, 奋笔疾书指尖, 墨水在信纸上印染开。
听见有人进门,他眼也没抬, 便下了辞令,“若无事, 便先出去吧。”
半夜也不见他归去, 而今主动前来,还吃了个闭门羹。
闻月有些赌气,扬声讽刺他:“你夜不归宿,我主动前来, 你竟还赶我走?”
他未想到是她, 急忙放下笔,搁在一旁,迎过来,“我以为是门口卫兵, 未想到竟是夫人。这几日,你睡得极早,我生怕回去吵醒你,所以特意晚一些回。”
“我看你便是诚心欺负我。”
“哪敢欺负夫人?”谢翊脱下外衣,替她盖在单薄的肩上,压在她耳边,语气暧昧:“也便是在床帏之事上,方才大胆些。”
“谢翊你!”闻月羞红了脸。
谢翊倒是坦荡,一把拥住她,还趁机偷香,吻了她的额头。
过了会儿,谢翊含着笑问:“你这日不总说提不起力气,要早些入睡,怎地今日亥时还醒着,还溜进了军帐?”
她白他一眼,“自是有话要问你。”
“这么着急,明日都等不及?”
“正是。”
“那便说吧。”他替她紧了紧外衣,“记得寻到答案后,早些入睡。”
她轻轻嗯了一声,抬眸向他:“你准备将队伍迁至辰南王江南府邸?”
“是。”他如实道,“决定此事方才两日,尚未来得及同你说。”
“不回上京了?”她纳闷。
“不回。”
他眉头平展,语气之中满是笃定。
闻月察觉出其中怪异,眯着眼问:“你是打算……自江南反了?”
他勾唇一笑,将她抱得更紧:“知我者莫若夫人也。”
“虽说妖后把持朝政,政局不稳,可晔帝尚未离世,余脉尚存,威信仍在。”闻月踌躇,“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谢翊摇头笑笑,取过一张纸条:“这是宫内探子传来的书信,妖后准备对晔帝下手了,就是这两日了。”
她拆开读过后,点了点头,“若晔帝故去,政权摇摆,此时起兵亦是良机。”
谢翊却说,“不止如此。”
“哦?”闻月追问,“还有什么?”
他走向书桌,自镇纸下方抽出一封书信,递给闻月:“你猜猜是谁写的?”
她端详着上头清秀的字迹,却记不得从何处见过。
摇摇头,她说不知。
谢翊揭晓答案,“这是一月前,然儿离开时写下的。”
她闻言,一双眼瞪大了,急忙接过谢翊手中信封,宝贝地捧在手上。
谢翊知她爱子如命,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脑袋,嘱咐她:“别急,慢慢拆。”
一月前的再见之约,然儿负约了。
重逢后的三日,闻月都没等到他。
那时,闻月便知道,兴许是然儿游说奉贤庄主的事情没有那么顺利。奉贤庄主在江湖自来以仗义著称,但脾气也相当顽固,要想说服他投靠谢翊,定非简单之事。
闻月忧心然儿在回到前世前,会否遭遇不测。
此刻,拆信封的手,急得直抖。
偏生这刻,一双有力的大掌覆在了她的小手之上。
他似是洞穿了她的心思,开口道:“信我都看过,他离去之时一切都好,只是时间紧迫。他因担心再见你我后,撞上宿主魂归,吓着你,所以才没再与我二人相见。”
他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舒气:“然儿是个聪明孩子,穿越而来时,他有了那宿主三少爷的记忆,知道奉贤庄主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他恐奉贤庄主在答应他投靠我后,再行倒戈。故而特意要求奉贤庄主思虑一月,决定好一切,方才准奉贤庄主来此登门,将投诚之事坦诚告知,奉上他所写书信。”
“那就好。”闻月平复过来,拆信的手也缓和了。
她将书信平展,果不其然,里头内容,如谢翊所言一般。
随后,她小心翼翼收好书信,塞回信封,同谢翊道:“既是奉贤庄主已决定投靠,那策反之事定能事半功倍。如此一来,利好皆在我方,确实必须拼一回了。可是……”
“怎么?”谢翊垂眸,“有何顾虑?”
“辰南王与王妃尚在京城,他们……”
“三日后,罗宏会率亲信上京,与暗线一道接他们回江南。”
“也好。”闻月昂首,“家人安康,方能叫你安心平镇前方。”
谢翊听后,却并无回应。
闻月本能抬眸向他,却见他英眉微拧,似是在犹豫着什么。
同枕一张榻,又共有前世记忆,闻月哪里不清楚,他此刻在想什么。
辰南王府世代忠良,为林氏王朝鞠躬尽瘁。当今辰南王与晔帝亦是同个太傅教出的学生,虽其后晔帝因政权失了心,数次打压辰南王府,但辰南王打心眼里,仍是认晔帝这个同窗的。
若叫辰南王知晓,谢翊意欲推翻这林氏王朝,不知他又会否支持。
闻月不忍见谢翊失落,回抱住他,埋首在他颈间,声音闷闷:“放心,辰南王自来是讲理的人,他定能体谅你的无奈的。”
他轻吻了吻她的发心,但愿道:“但愿吧。”
*
三日后,江南府邸内一片安逸。
微风拂过绿柳,鸟儿稀稀落落地在叫,一切皆是静好的味道。
闻月将将睁眼,便觉得头痛欲裂,喉头不停在冒酸水。她急忙翻身下床,寻了个盆,连连干呕起来。毕竟两世曾为人母亲,这种反胃的感觉委实叫她熟稔。
前世她入府三年,怀孕三次,她本就是极为容易受孕的身子,而今……她算了算月事,推迟也已有半月了。
床榻上传来动静,谢翊见她一直未回到身边,披着中衣坐起来。
见她沉眸在那儿,也不说话,他不由蹙了眉,“怎么了?”
她没动静,谢翊正准备下床走来,却被她制止。
“你等等。”
谢翊脸上写满疑惑,但她却似乎十分笃定。
坐在圆桌前,她撩开袖口,将另一手附上手腕,待到听得那脉息之后,她的唇角不可自抑地弯了起来。随后,她站起身,同谢翊相视一笑,飞奔着,扑腾到他的怀里。
江南春夏交接湿气很重,这寝殿内皆是大理石铺设。
谢翊生怕她摔倒,语气又是担心又是宠溺,“你慢点儿。”
她丝毫没听进去,见他张开了怀,便一股脑地钻进去。
她声线微哑,激动得不成样子。
她红着脸说:“谢翊,我好像……有好消息了。”
此情此景,再配上方才闻月的举动,他哪里不懂这好消息是什么意思。
他不由大喜,“那臭小子重新投胎回来了?”
“你不准这般唤然儿,否则……”
“否则什么?”
“我定见你一回,打你一回!”
她嘟着唇,手舞足蹈,满脸告诫的模样,委实憨态可爱。
谢翊拿她没辙,捉着她的手,摇头无奈认栽。
他拥着她,本能便要凑上去吻她的脸颊。闻月却犹豫了一下,往旁边闪了闪,钻进他颈窝里,闷闷道:“谢翊,我算了下日子,方才怀了一月不到。可那脉细实在微弱,我差点都摸不着。我担心会不会是孩子有恙,你赶紧去替我寻个擅长诊断妇人疾病的大夫给我瞧瞧。”
“好。”谢翊一听,英眉便沉了下来。
他二话不说,安顿好闻月后,便转身出了门。
于是,这一日,辰南王府江南宅邸的下人们都瞧见了,自家英明神武、睥睨四方的世子殿下,竟因夫人坏了头胎,着急得连军靴都未来得及穿好,趿拉着便出门去给夫人寻大夫去了。
至于这夫人的来历,有人说她是南施国的国师,有人说她能预知未来之事,也有人说她是一介平民女子,可无论她是谁,这江南宅邸的下人们都知道——
她呀,是世子心尖尖上的人。
不过一个时辰,这江南之地最擅长替孕妇诊脉的大夫,便被谢翊寻来了。
虽两世为人父母,但在大夫诊脉时,谢翊仍是紧张得很。
未等大夫诊断完,他便左右问个不停。
好在,闻月与孩子一切无恙。
大夫说,只不过是因为成胎不过月余,方才脉细稍弱了些。他给闻月开了几幅安胎药,嘱咐她每日服用,待胎儿再长大些,脉象自会恢复正常。
谢翊听后,一颗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可越是这样的安定,却越叫谢翊警惕起来。
距离闻月前世离世之日,只剩最后半年余。前世他未能保住她,今世,他立誓,定要护她,护孩儿的平安!而今七皇子一脉已铲除干净,只消再清除皇后人马,一切便尽数再握。
前世谢翊未得到的圆满,今世他统统想要握在手中。
上一世,父母未能撑到然儿出生便故去。
父亲到死前都惦记着这个辰南王府唯一的孩子,期待着他的出生。
眼下,闻月已怀有身孕,谢翊护家人团圆的决心更甚。
这一世,他定要为自己、为闻月,为父母求得圆满!
三日之期已至。
罗宏带着一行精兵乔装打扮,在辰南王府江南宅邸前集合。
谢翊与闻月立在门前,同他们道别。
今早,罗宏便得知了闻月有孕的消息,特地前去道贺,还同她打趣,原是同世子一同上京做谋士的,谁成想这谋士做的,竟最后成了辰南王府的女主人,怕是连罗宏今后见她都要作揖了。
他口气是揶揄的,但闻月却能听得出他满腹的真心,毫不避讳地回以玩笑。
先前在中原那场殊死搏斗,已叫二人成了过命之交。
她明白罗宏对谢翊的忠心,也打心眼里敬重他的赤忱肝胆。
她知晓,谢翊与罗宏看似是上下属关系,实则二人一同长大堪比亲兄弟。因此,接回辰南王及王妃之事,由他来做,最叫谢翊安心,也最妥当。
临行前,谢翊递了封书信给罗宏,同他下了死令——
“若辰南王宁死不愿离开,你便是将他打晕了,也要将他活着送回来。”
第105章 遗憾
七日后, 罗宏一行人悄然抵达上京。
可辰南王府中的情况, 远比他们想象的要糟。
七日前, 在江南, 罗宏得到的消息是辰南王府一切安然。
可如今身处上京, 看见辰南王府外层层把守的陌生侍卫,罗宏才知道, 那平静安然的表象底下,是汹涌澎湃的巨浪。
罗宏自幼在辰南王府中长大, 虽后来同谢翊从了军, 但这辰南王府中的侍卫他多数皆是认识的。可如今, 那府外把守的侍卫,虽皆着辰南王府服侍, 却个个铁面冷血,全然是罗宏陌生的模样。
此举可瞒过百姓, 可瞒过朝堂, 却瞒不过罗宏的眼。
如此看来,或许江南府邸所得知的一切安然,兴许是……
辰南王府已完全被人把持,因而, 消息根本无法传出来。
即便是传出来, 他们所得到的,亦为假象。
辰南王府中是否一切安好?辰南王与王妃又如何了?
思及至此,罗宏心中隐隐有些后怕。
幸好谢翊及时反应,叫他悄然回了上京。
若再迟一些……恐怕辰南王府众人定有性命之危。
是夜, 罗宏一行人乔装打扮,翻墙进了辰南王府。
待进府后,见到里头景象,罗宏心头不由一惊。
辰南王府内外皆被重兵把手,别说是人想逃,恐怕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罗宏心想,越是这样,他越要尽快带走辰南王及王妃,以防久留,后患无穷。
一行人皆是谢翊手下精兵,轻功极佳。
四处打探后,罗宏终于在辰南王府后院祠堂内寻到辰南王及王妃踪迹。
打晕门口守卫,交由随从看守,罗宏推开门,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彼时,祠堂内仅有辰南王及王妃二人。
罗宏头戴面巾,辰南王未及时认出他,防备地抽出剑,准备与之对弈。
罗宏见状,立刻解下面罩,同二人抱拳:“王爷王妃,是我,罗宏。”
辰南王这才放下剑,英眉微蹙:“你怎么来了?”
罗宏说:“奉世子殿下之命,属下来接二位去江南。”
“言下之意……”辰南王顿了一下,“他是不准备回上京了?”
罗宏沉默,不知该如何回应。
辰南王及王妃也未说话,祠堂内陷入长久的死寂。
眼见待在府内越久,越有被皇后一派察觉可能,罗宏无奈,恳切道:“辰南王府已被妖后之人所把持,若此刻再不离开,恐有变故,还请王爷王妃早作决定,同属下一道离开!”
辰南王未答,只是同王妃相视一笑。
转过身,他上扬的唇角里,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姿飒爽:“谢翊此行江南已近两月,却至今未归,若我猜得没错,他已有打算了吧。”
罗宏紧抿着唇,不敢言说。
因为他知道,对于向来忠心不二辰南王而言,答案或许是他无法接受的。
可须臾之后,辰南王却跨前一步,对上罗宏闪躲的眼光,语气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