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翊懂她,隔了两世,虽为求保命迫不得已,方才要夺那位置。
可心眼里,那般平凡温暖的幸福,才是她想要的。
她抬首,眼眶已有些湿润,她含着鼻音,重重点头,说:“好”。
谢翊伸手,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彼时,夏风温暖,蝉鸣寥寥,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味道。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垂眸同她相视一笑。
他说:“阿月,这一世再不准胡思乱想。我只有你,也只要你。”
闻月脸颊不自觉飞红。
分明同他再羞怯的事情都做过,但此刻,男人笃定的温暖话语,却叫她双颊烫到快烧起来。
闻月心想,或许老天赐她重活一世,便是为了今世……
让她与谢翊再得圆满。
第108章 胎记
不日, 谢翊便与陈王达成共识。
陈王赠粮饷助谢翊北上进军, 待谢翊事成之后, 封陈王作异姓藩王, 继续保有定宁城主位置。至于迎娶嫡女之事, 仿佛从未曾存在过。在双方达成决议之后,更是烟消云散了。
陈王自来精明, 知晓谢翊为了闻月竟舍近求远,许他异姓藩王之位, 便明白了闻月在谢翊心中的重要性。故而特意遣了自个儿身边最知冷热的宠妃, 要她同闻月亲近, 得以让他在谢翊跟前站得更稳。
这两日,肚子里的孩子闹得欢。
闻月待在府内本就闲得慌, 而今陈王宠妃来了,也算有个人陪她消遣。
昨日, 陈王宠妃同她说, 定宁城外有座庙,里头高僧能通天事,能施法摄魂,让死去之人同今世之人再会面。
陈王宠妃说得神乎其神, 闻月学医, 原该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把戏。可然儿附身穿越的前车之鉴在前,闻月忽然心中燃起希望,若能见一面这高僧,同死去的父亲说上一句话, 指不定就能按图索骥,寻到闻昊,完成她两世的心愿。
陈王宠妃说,她得了密报,说是高僧明日晌午会现身庙中。
闻月将信将疑,两世寻找闻昊的艰辛,让她舍不得放弃这个线索。
次日,她同谢翊告知之后,便与那陈王宠妃上了马车,去了城外。
马车驶离城中,奔向城外。
陈王宠妃是定宁城人,对定宁最是了解。她与闻月同坐一乘,撩着车帘,一路同闻月介绍城外景物,倒也不让闻月觉得无聊。
彼时,闻月心中满是对那高僧的期待,希冀能借助他寻得闻昊线索。
如此想着,这行程漫长,倒也不让闻月觉得难捱了。
一切似乎都是平静且含着期待的——
直到意外降临。
寺庙在山上,下车后还要步行些距离。
马车快到达山下时,前头忽然传来车夫的一声惊呼。
一阵急刹之后,那布质的车帘已被血液染红。
陈王宠妃“啊”地大叫起来,急忙缩进了马车角落里。
闻月显然也未料到此事,心头不由一紧。好在谢翊一直有派暗卫护在她身边,只消她一声令下,暗卫便会出现。
因此,她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本能地将手护在小腹前,生怕伤着孩子。
“下来吧。”
车外传来男人的声音,含着笑,有些得意。
不知为何,闻月竟觉得那音色有几分熟悉。
闻言,她拉住陈王宠妃的手,陈王宠妃还在惊吓中,整个人动都不敢动一下。闻月见状,猛地拽了她一记,迫她回过神来:“马车封闭,再不走出去,便是等死。”
“好、好……”陈王宠妃木讷得点头,同闻月走出。
伸手撩车帘时,闻月的手碰到了那车夫的血,那血液尚带着些体热,黏黏腻腻,叫闻月喉头一阵不适。
那陈王宠妃见了那车夫身首异处的模样,已是三魂没了七魄,整个人都瘫了。
面前,银色匕首滴着血。
闻月向上望去,见到一张万分熟悉的少年容颜。
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太监——
因心。
因心一身湛蓝袍子,一块上好青玉别在腰间。远远瞧着,似是一位温润公子,饶是谁都不会将他与妖后跟前杀人如麻的太监因心联系到一块儿。
他身后,两名黑衣男子,一左一右护在他身旁。
因心将匕首收回鞘中,他看出闻月的诧异,慢条斯理道:“怎么?国师没想到是我?”
闻月蹙眉:“因心公公此行是想绑我回上京,借此威胁谢翊?”
“是,亦非是。”他别有深意地笑了。
随后,因心提起靴,毫不留情地往那瘫在地上的陈王宠妃身上踢了一脚,嫌恶道:“将她杀了。”
两名黑衣人闻声上前。
“不、不要。”陈王宠妃眼中写满了害怕。
闻月见状,横眉挡在陈王宠妃跟前。
“住手!”
因心勾唇一笑,“国师以为,您拦得住?”
“拦不住也要拦!”闻月厉声。
既然是一同来的,闻月就要带她一道回去。眼见两名黑衣人越逼越近,闻月伸手一挥,不消须臾,已有两名玄黑衣衫的暗卫从天而降,与那两名黑衣人缠斗到一块儿。
谢翊所派暗卫武功已是高强,可那两名黑衣人却比之更甚。
百招之后,暗卫已被两人击杀,没了气息。
杀死暗卫后,因心未做停歇。
他步步逼向陈王宠妃,抽出匕首。
这一回,闻月没再挡在她跟前,因为她瞧得出,因心眼中杀意极重,若她贸然上去,指不定便是一尸两命的结局。闻月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然不愿再去赌。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王宠妃同那两名暗卫一样,在旁人刀下,毙了命。
从前,闻月没少在宫中听闻,少年因心手段果敢,杀人如麻之事。
只是,望着身前的温润少年,闻月总是难以将他同嗜杀之人产生联系。
而今,亲眼见三条人命死在他手上,闻月方才知道……
是她小看了他。
因心蹲下身,取了张枯叶,擦拭着匕首。
与此同时,他抬起手,指了指陈王宠妃的尸体,凉凉道:“来人,砍了这女人的脑袋,给谢翊和陈王送去。”
“遵命!”
闻月听后心头一阵恶寒。
她总觉得,此事或许不一般。
既然因心对她有利可图,暂时不会杀她,她便大着胆子问他:“因心,你到底想做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儿。”他扬起那双无辜的圆润眼眸,朝闻月弯了弯,“就是想引谢翊前来,让他亲眼看你死去,过过瘾罢了。”
闻月皱眉:“难道你不是想带我回京,用我要挟谢翊?”
“太后的意思是如此。”他用杀过人的匕首,挑起闻月下巴:“可我不是。”
“你想杀我?”
“没错。”
她读出因心眼中的杀意,眯起眼:“你我无冤无仇,为何执意杀我?”
因心粲然一笑,唇角轻快明媚,如同三月春光。
饶是想象力极佳之人,亦无法将他同杀人如麻的恶人联想到一块儿。
他说:“我与国师确实无冤无仇,可我与谢翊却有着深仇大恨呢。国师要怪就怪谢翊吧,谁叫你是他的心上人呢。这世上,唯有叫他眼睁睁看心爱之人死去,方才能叫我觉得快意呢。”
闻月纳闷:“辰南王府自来与人为善,谢翊怎可能与你有深仇大恨?”
他唇角的笑容,一点点的收拢,近而冷厉起来。
他说:“杀我,算不算呢?”
闻月大骇,心中猜疑呼之欲出。
她难以置信地追问着:“什么意思?”
因心却避而不答,只是笑:“国师不是能预知世事,不若猜猜你近日会不会死?”
闻月察觉不对劲,冷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国师还没猜出来?”
他扬唇缓缓笑开:“国师重生一世,自认通晓天地,竟猜不到我是谁?”
世上除却谢翊,无人知她乃是重生而来。
因此,他甫一提及重生,闻月心中猜疑已基本坐实。
先前,谢翊谈及世上或许有第三人重生之时,她尚且还有所疑虑,却未成想到,当真是有第三人重生。可直至谢翊发兵,他们都未知晓那重生的第三人究竟是谁。闻月做梦也不会想到,如此机缘巧合之下,竟被她撞见答案!
她握拳的手不停在颤。
须臾后,她抬起眼,对上少年清澈却嗜杀的眼——
“因心,你也重生了?”
“国师聪慧。”
因心眯眼笑着,打量她:“只是国师到此刻,都未能猜到我是谁吗?”
闻月蹙着眉,认真地观察着因心的一颦一笑,试图将他对应上前世记忆中的那些面孔。只可惜,无一能同眼前的少年对上。可听因心口气,他们分明该是前世相识的,可为何她根本记不起他。
她不由纳闷,眼前的少年因心到底是何人?
就在她犹疑之际,因心伸出一只纤细的手,送到她的眼前。
她本能地望过去,观察那只手。
少年的指节瘦长,五指白皙,入眼完全不像是男子的手,反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女子之手。
因心提点她:“国师看这手,不觉得熟悉吗?”
闻言,闻月心中一沉,难以置信地抬起眼。
因心将手收回,来回摩挲着指甲盖,讪讪道:“看来国师记性不好,若是此刻将这指甲涂上蔻丹,兴许能唤回些国师的记忆吧。”
“是你!”闻月瞪圆了眼,狠狠望向他:“前世,是你杀了我!”
“国师记性倒也还凑活。”因心得意大笑。
说完,他猛地伸出手,握紧了闻月的颈,“只不过我可不止前世要杀你,今世,你还得死在我手上。”
闻月做梦也没想到,前世杀她之人,竟是眼前外表温润的少年。
那涂抹蔻丹的手,曾多次将闻月引向其他方向,她曾多次调查过七皇子府中妃子,亦调查过多位宫女侍女,却从未将目光挪到过少年太监因心身上。
此事,是她失算了。
深吸一口气,她冷声质问他:“因心,重生一世,你为何还如此执迷不悟。老天爷赐你重生,是要你抛却前尘,并非要你再次害人!”
因心笑笑,“若非死前饱受凌虐,我或许今世会同你所说那般,抛却前尘,重新生活。可经历过那般狠戾的虐待,我做梦都忘不掉,我一心只想报复谢翊,一心只想复仇。若这一世,大仇不能得报,我便是死,亦不瞑目!”
因心应当不知谢翊重生之事,闻月亦不敢轻易暴露。可据谢翊所言,当日闻月被杀之后,他根本未及时找到凶手,更不用说杀人凌虐了。
闻月问因心:“谢翊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要这么恨他?”
因心冷笑:“前世我是被皇后派去七皇子身边最不起眼的娈童,他是普天下最正义凛然的辰南王,又怎可能对我如何。只不过谢翊这人,最擅长使阴招了。他欢喜你,旁人不知,但皇后早已利用暗线知晓。皇后让我同七皇子吹耳旁风,果不其然那愚钝的傻子就听去了。七皇子派我装作大臣妾室,于夜宴上杀了你。我成功归来,原该是赏赐不断,但谢翊却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杀手出自七皇子府的消息,没过多久,他处处打压七皇子,使了离间计,叫七皇子恨极了当时出主意的我。七皇子将我关进柴房,日夜以酷刑对待,盛夏之日,不允我喝一滴水,绑住我的双手,在那日头底下暴晒,待我口渴饥饿,险些死去时,他们便端上一盆东西喂我喝下。国师你猜猜,那是什么?
闻月沉眸,不答。
因心笑着接下去:“那是下人的屎尿。谢翊使的好计谋,叫我在七皇子府无法再生存下去。日夜喝尿食粪,被日光暴晒,用烧烫的铁锹烫肉。最后,我满身脏污,在虐待之中死去。国师认为,这样,我还不该恨吗?”
他咬牙切齿道:“我此生便是为复仇而来,而今七皇子已死。待你死后,下个,便是他谢翊。”
他攥住她纤细的脖颈,一点点地收紧手。
少年力气很大,任凭闻月挣扎,却根本无法逃脱。
许久后,直到她口中现出腥甜的味道,脸上出现青紫垂死之色后,因心方才收了手。
闻月蹲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因心取了块手帕,嫌恶地擦着手,目光之中有蔑视一切的冷然:“你两世为我所杀,固然有些可怜。但若非你对他那般重要,他又何必不顾一切都要杀我,为你复仇呢。所以……你若要怪,就怪谢翊吧,谁叫你是谢翊最爱的人呢?”
话音刚落,因心捏着她的肩,将她丢进马车里头。
马车很高,因心将她丢进去的时候,动作略显吃力。
马车门帘勾到了他的袖,初夏时节,他湛蓝的外袍本就单薄,经那门帘一勾,袖管被撸到了肘上,露出半只臂膀。
适当的角度望过去,闻月能瞧见他的手肘。
也便是那不经意的一瞥,叫他看见他手肘处——
竟有一块殷红的,月牙形状的印记。
第109章 相逢
马车内。
闻月靠在角落里, 思绪如同一团乱麻。
因心身上, 那月牙型的殷红印记, 叫闻月难以忘怀。
若她记得没错, 她的亲弟弟闻昊身上, 也有如出一辙的一块印记。
父亲祖籍南疆,南疆自来有惯例, 在嫡子出生之后,要由父亲为他在手臂上纹上特殊印记。而闻月家自祖上传承下来的, 便是这月牙印记。
闻昊出生时, 闻月曾亲眼见父亲替他在大臂上纹下印记。
后来, 月牙印伴随闻昊长大。不知是否是孩童长得太快了,到他五岁那年, 那月牙印不知怎么地,已从他的大臂跑到了手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