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妆——姚颖怡
时间:2020-07-04 09:05:25

  沈彤写了两封信,一封信是写给阿治的,另一封信则是写给萧韧的。
  两封信放在同一个大信封里,送去交给萧韧。
  送信的是樊帼英军营里的人,马不停蹄把信送到了萧韧手中。
  萧韧对那人道:“你不用等回信了,先回去吧。”
  待到那人走后,他叫来大饼:“从今以后,你就负责往榆林送信,再从榆林把回信带回来。”
  大饼抓抓脑袋:“汪太医只喜欢和我说话。”
  他走了,汪太医那里谁来负责,再说,他又不是鸽子,怎么就把送信的差事交给他了,随便一个小兵就能干的事。
  “汪太医只是喜欢吃老白家的泡馍而已,换上谁去约他,他都会喜欢说话的。”萧韧冷冷地说道。
  大饼垂头丧气,看着跟在七少身后狐假虎威的小栗子,他咕咕两声,当信鸽去了。
  汪太医再去给沈太太诊平安脉时,身边多了一个医婆。
  医婆姓史,爱说爱笑,汪太医告诉沈太太黄氏,史医婆和他沾亲,他虽然擅长千金科和儿科,可是男女有别,有些事情多有不便,因此便时常让史医婆跟着一起来给女眷看病。
  黄氏感叹汪太医想得周到,第一次见面,还给了史医婆一包香料。
  史医婆很快就和黄氏混熟了,告诉黄氏,若有哪里不舒服,无论是黄氏还是欣妩,随时打发人去叫她过来,她家相公就在宝安街上开药店。
  原来是药店娘子,难怪通医术。
  史医婆为人热情,不但通医术,她还懂药膳,亲自指点刘嫂子做药膳,一来二去,和刘嫂子也混熟了。
  榆林普渡寺的慈安堂快要建好了,趁着宜宁和沈彤都还在樊家,大饼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满面风霜,满头大汗,宜宁郡主见了,忙让人端来点心零嘴儿,沈彤则给了他一双新鞋子,鞋子是榆林最大的铺子买来的,一双卖到五两银子。
 
 
第185章 有酒窝的大饼
  这是大饼第二次来送信了,他已经爱上了这个新差使。
  自从做了信鸽,萧韧给大饼配了两个手下。
  第一次来榆林的路上,大饼很沮丧,他问手下:“你们说说,七少是不是嫌弃我了?”
  “怎么会呢,饼哥儿想多了。”手下异口同声。
  “那为啥不让小栗子当鸽子啊?”大饼不服。
  “因为饼哥儿比栗哥儿长得好看啊,您笑起来有酒窝儿,栗哥儿没有。”手下说道。
  大饼想想也是,他有个人风格,小栗子没有,所以七少才会把送信的差使给了他。
  至于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大饼没去想,也懒得想。
  今天是第二次来榆林,他带来两封信,一封是周铮写给宜宁郡主的,另一封是萧韧写给沈彤的,送了信,拿了赏赐,大饼在洒着花瓣的香汤里美美洗了个澡,然后吃着宜宁郡主赏的点心,试穿沈彤送他的新鞋子。
  “这鞋子漂亮吧?”大饼晃着脚丫。
  “漂亮,还绣着金丝银线呢。”手下一脸艳羡。
  大饼愉快极了,长得好看又有酒窝儿,这差使当然是他的,一定要是他的,轮也轮不到小栗子。
  外面传来敲门声,手下跑去应门,门外站着的是沈彤的丫鬟芳菲。
  “哎哟,是芳菲姑娘啊,进来坐,进来坐。”手下连忙陪笑。
  芳菲笑道:“我不进去了,大饼哥哥,我家小姐请你过去。”
  大饼连忙起身,说道:“沈姑娘的回信写完了吧,这么快啊。”
  芳菲笑而不语。
  大饼心里有些遗憾,他还想在榆林逛逛呢,沈姑娘既然把信写完了,那他明天就要回西安了。
  大饼住在樊家前院里,穿过月洞门,便是女眷们住的后宅,不过樊家是将门,没有太多讲究,樊帼英偶尔也会在后院会见手下将官,因此,大饼顺顺当当就进来了。
  沈彤没和宜宁郡主住在一起,她住在隔壁小院里,大饼进来的时候,她坐在石桌前,她穿着淡红的衫子,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头顶肩头,如同镶上一道金边。
  “沈姑娘,您给七少的回信写好了啊?”大饼笑出了酒窝。
  “我还没有写,有点事想要问问你。”沈彤说道。
  原来不是让他来取回信的,那么明天就能在榆林逛逛,买双西域人的织锦袜子,好鞋配好袜。
  想到这里,大饼的酒窝儿更深了。
  “沈姑娘,您只管问,大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大饼这阵子很少在西安,有些事怕是也不知道呢。”
  也就是说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知道。
  沈彤似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推脱,轻声说道:“萧将军在信里说,你和小栗子不同,小栗子跟着他进进出出,最常去的是军营。而你和小栗子恰恰相反,除了军营以外,西安城里的事情就没有你不知道的,所以他才让你来给我送信,还说想要知道什么,只管问你就是了,他说你的话是最多的,”
  大饼终于明白了,七少之所以让他当信鸽,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他……话多!
  大饼抬手抹了把眼泪:“沈姑娘信任大饼,大饼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沈彤噗哧笑了:“赴汤蹈火那倒不用,我就是问你几句话而已。”
  大饼又抹了一把眼泪:“沈姑娘对大饼太好了,大饼结草衔环也报答不了。”
  沈彤又笑了,萧韧派来的人真有趣,嗯,比萧韧有趣多了。
  “茅家学堂你听说过吗?据说是一家小学堂。”沈彤问道。
  大饼想了想,啪的一声拍了下巴掌:“沈姑娘说得没错,茅家学堂的确是一家小学堂,在那里读书的都是蒙童,西安城里知道他们的人不多,大饼却是知道的。他们虽然挂着茅家的名头,可是和茅家早就没有关系了。前朝的时候,茅家出了一位举人和两位秀才,为了鼓励族中子弟读书入仕,就办了族学,便是叫茅家学堂。后来兵荒马乱的,茅家人死的死走的走,别说学堂了,就连茅家的族人都不知哪里去了。直到去年的时候,大饼有次在街边喝粥,看到几个小孩子在玩耍,就和他们说笑话,然后才知道他们都在茅家学堂念书,据说开学堂的先生是外地来的,姓左不姓茅,之所以叫茅家学堂,是因为学堂所在的地方,和当年的茅家学堂是在一条街上。”
  “姓左的先生?”沈彤问道。
  “是啊,姓左,大饼觉得这个先生也太没道理了,放着自己的姓不用,改用别人的,就到茅家学堂附近转了转……沈姑娘,大饼可不是闲得没事干啊,在西安时,大饼平时是很忙的。”大饼连忙自辩。
  是啊,沈彤相信大饼决对不是闲得发慌才去和街边的小孩子说话,更不会随随便便就去打听一家不起眼的学堂的。
  大饼是萧韧的亲随,也是萧韧的眼线。
  萧韧的信有两封,一封是写在纸上的,还有一封就是大饼,大饼就是能说话的信。
  刘嫂子的儿子就在茅家学堂念书,那孩子十岁左右,和她差不多的年龄。
  “你见到左先生了?”沈彤问道。
  “左先生是真的先生,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穿粗布袍子,手上的扇子却是象牙骨的,他用来拿扇子的手,骨结粗大,青筋暴起,想来写字也是件极辛苦的事。”大饼说道。
  “左先生是去年来西安开学堂的,去年什么时候?”沈彤问道。
  “去年的夏天,比现在稍晚一点。”大饼很肯定。
  去年夏天啊,沈彤当然记得,那时她刚回西安不久。
  不是她一个人回来的,她还带回了阿娘和欣妩。
  “左先生有朋友吗?读书人都喜欢和朋友一起吟诗作对吧?”沈彤又问。
  “和左先生来往最密切的朋友就是刘嫂子的亲戚,他姓高,是刘嫂子的娘家表叔,来西安十年了,有妻子和两个儿子,最小的儿子和刘嫂子的儿子差不多的年纪,他家是开笔墨铺子的,左先生常到他铺子里买纸笔,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第186章 画像
  “你见过刘嫂子的儿子吗?”沈彤问道。
  大饼摇摇头:“大饼打听出高老爷和刘嫂子的关系后,就被七少派来送信了。”
  沈彤的目光落到地上,刚好看到大饼脚上的新鞋子,鞋子是芳菲挑的,鞋面上用金丝银线绣了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原来男人也会穿绣花鞋啊。
  于是当大饼离开西安的时候,他不但有了金丝银线的绣花鞋,还有了一双织绵袜子,袜子上织着金发碧眼的西域女人,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嘴巴嘟嘟着,红艳艳像被打肿了,真好看,小栗子保证见都没见过。
  沈彤的信只有薄薄一页,她的字写得不好,笔触稚嫩,落笔生涩,有的笔画蘸墨饱满,信纸都被洇了,有的笔画落下时却已没有墨了。
  萧韧抿嘴笑了,他五岁时的字就比这个写得好了。
  他对小栗子道:“你去找几本字帖来。”
  小栗子应声出去,刚刚走到门口又被萧韧叫住:“还是我自己找吧。”
  沈彤在信上提到了刘嫂子的儿子。
  萧韧不解,沈彤为何会对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感兴趣?
  不过,沈彤自己也只有十岁。
  他让小栗子叫了大饼进来。
  大饼穿了一身茧绸新衣,头发梳得油光锃亮,鬓边还插了一朵叫不上名字的花。
  而大饼的脸也如这花儿一样,白莹莹俏生生的,丝毫没有长途奔波的风霜之色。
  萧韧从头到脚打量着他,忽然发现大饼的茧绸袍子像是短了一截,仔细一看不是袍子短,而是卷了一截在腰上,用绦子束住,勒出蜂腰猿背的好身材。
  在那短了一截的袍子下面,刚好露出一双崭新的鞋子来,鞋子上绣得花里胡哨,而鞋子上面是一双更花哨的袜子。
  “你这什么打扮?”萧韧皱眉。
  大饼的脚丫子在地砖上跺了跺,笑得见眉不见眼:“七少也觉得好看吧,这鞋和这袜子都是沈姑娘送的,榆林城里最时兴的。”
  好在萧韧嘴里没有茶,否则一定会喷他一脸。
  萧韧后悔没把大饼扔到军营里练上几个月,他挥挥手:“你去把小栗子叫进来。”
  大饼去找小栗子时还觉得奇怪,七少让小栗子把他叫来,就是为了再让他去把小栗子叫来?
  书房里,萧韧对小栗子道:“找个会画画的,去把高记笔墨铺里那个姓刘的孩子画下来。”
  小栗子领命出去时也觉得奇怪,平时这种事都是交给大饼的,怎么这次让他去了?
  高记笔墨铺子在哪儿?
  他要去找大饼问问去。
  晚上,萧韧在库房里翻腾了一个时辰,终于在一只箱笼里找出几本字帖,这是他小时候练过的。
  几天后,刚刚搬到普渡寺的沈彤又见到了大饼。
  这一次,大饼不但带来了萧韧的信,还带来一个画轴和几本字帖。
  沈彤拿着那几本字帖翻了翻,字帖已经泛黄,至少也有七八年了。
  芳菲捧来一盒香粉,对大饼说道:“这是我们自己铺子里刚送过来的,大饼哥哥拿去用,夏天用了不起痱子。”
  大饼打开盖子闻了闻,有淡淡的薄荷味道,很是清爽,大饼拿了香粉,高兴地出去了。
  沈彤拆开萧韧的信,萧韧的字写得很好,苍劲有力,一看就是下过功夫的。
  萧韧在信上说,已经查明高记笔墨铺子的东家名叫高子和,在衙门里登记的户籍上写明是河南信阳人氏。高子和的妻子是渭南人氏,二人成亲后生下两个儿子,高小富和高小贵。
  刘嫂子是高子和的表侄女,也是河南人氏,这也和她丈夫是死在徐世基兵乱之时正好吻合。
  正如沈彤之前所说,要想从刘嫂子这里查,是什么也查不出来的,一切都会合情合理。
  茅家学堂的左先生名叫左乾,洛阳人氏,与高子和算是半个老乡,左先生有秀才的功名,这都是有据可查的。
  沈彤暗道,有据可查也都是书面上的,也只能证明当年在洛阳的确出过一个叫左乾的秀才而已,官府的文档又没有画像,谁知道这个左乾是不是那个左乾呢。
  她继续看下去,一页信纸看完还有一页,只是这一页上只有寥寥几句话:你的字写得真难看,给你带去几本字帖,好好练练吧。
  沈彤瞠目,屁话啊,你家的厨子把盐罐子洒锅里了?我看你是闲的!
  她把信扔到一边,打开了那卷画轴,芳菲在旁边站着,瞅着画轴等了好久了,现在看到沈彤打开画轴,连忙凑了过来。
  画轴展开,画上是个小小少年。
  小少年和她们差不多的年纪,穿着蓝布袍子,背着灰布书包,头发上梳着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髻,这个年纪的孩子尚未束发,但是去上学的时候,大多都会把头发束起来,以示他们已是读书人了。
  “咦,这个小哥长得一般好看。”芳菲发表意见,所谓一般好看,就不是很好看,但也不丑,算是长相普通的人里面好看一点的那种人。
  “你见过他吗?”沈彤把画像往芳菲面前推了推。
  芳菲歪着脑袋又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奴婢不记得了,如果他长得很好看,奴婢一定会记得的,谁让他长得一般好看呢。”
  沈彤想了想,芳菲应该是没有见过画上的这个人。
  因为这一世她也没有见过。
  对,是这一世没有见过,上一世她却是见过的,不但见过,而且熟悉。
  她和他一起长大,一起练武,一起识字,长大后一起执行任务,后来她让他一起逃走,他没有答应,他明知回去就会被灭口,可是他执意如此。
  上一世,沈彤是从辛五口中得知他的死讯的,虽然早就知道当日一别便是生死永隔,可是听到他的死讯时,她还是有些难过,那种难过不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
  他死的时候只有十八岁。
  她得知他死讯的那天是八月初九。
  她以为那天会成为自己的忌日,可是她跳崖后却没有死。
  她原本以为八月初九会成为唯一一个属于她的日子,可是最终她连那个日子也没有。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最终的忌日是哪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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