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 前边已经有了教训了,只是被他自己下意识地忽略了而已。
当初,在他有了羊毛计划之后, 纺织机和羊毛脱脂机都是直接找玫妃要的图纸。
没错, 这样做是很方便。
但是, 这图纸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一步一步研究出来的,等同于天降。
因此,虽然内务府已经大量制造过了这样精密的器械,但脱离了图纸, 让他们去改进,他们却仍然是两眼一抹黑。
不过,纺织机和羊毛脱脂机只是工业时代的开端,影响并不大。
但若是高炉炼钢这种日后注定牵连甚广的技术,也靠天降的话,不说会不会滋生内务府和工部众人的惰性。
只说他们对基础不了解,日后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能解决吗?
痛定思痛之后,齐晟决定,先给工部一个大体的思路,让这个时代的专业人士顺着思路自己摸索。
然后,再大量地网罗各种各样的人才,让他们继续深入研究。
这个时代,网罗人才的最佳途径,就是科举。
所以齐晟干脆就在考题上做了文章,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然后,他就钓到了林詹。
可以说,这个林詹,因着种种原因,已经在齐晟这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吉时一到,齐晟起身让王进宝替他整理了一番朱红色的太子常服,就拜别了齐覃,到正典去主持殿试。
随着礼部郎中的一声:“太子殿下驾到——”
众学子皆整束衣冠,按照在礼部学过的礼仪,随着礼的指示行跪拜大礼。
等众学子二跪六叩的大礼行完了之后,齐晟抬手虚扶,淡淡道:“诸位皆是国之栋梁,不必多礼。平身。”
一旁的礼官喊了一声:“起——”
众举子这才谢恩起身。
齐晟环视众人,没有半句废话,直接说出了今日的考题。
“今次殿试,题目回只有一个,诸位学子可发挥特长,各抒己见。”
说完之后,他便在御座旁边特设的椅子上端坐,显然已经进入了监考的状态,一句多余的提示都不准备给了。
每一排考生自有两个小太监,各拿了一摞裁好的玉版宣,一路分发给众考生。
第一个发的是今日的试题,第二个则是每人发了三张白纸。
试题只有四个字——民富国强。
一众考生都是第一次参加殿试,也不知道往年天子亲自主持的时候是什么场景,只以为这是常态。
却不知道,在一旁随侍围观的大人们,却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这次太子主持的春闱,在他们看来,从头到尾都是一通乱拳,偏还把他们这一群老师傅给打的吐了血。
有觉得他胡闹的,也有觉得他这招又高又妙又出其不意的。
但无论心里有什么想法的,在面对这位殿下时,都下意识地恭敬谨慎了许多。
——这一位,非但比天子还不好糊弄,他还不按常理出牌呀。
众人在没摸清他的套路之前,老老实实地还怕碍了他的眼,哪里敢玩蛇皮走位?
齐晟也就是仗着他们不敢,自己的走位越发地风骚。
这不,就今日殿试的试题,他就随手设了一个陷阱。
在时人的普遍认知里,国富民强才是正确地排列顺序。
而齐晟今日出的题目,却是民富国强。
同样的四个字,排列的顺序颠倒了一下,其中的意思,就大不相同了。
众所周知,汉语有一个特性,就是文字顺序的胡乱组合,并不影响看的人自动重组成自己看得懂的模样…………
只能说,这届的考生,凡是文章写的能够对题的,将来都会有一番作为。
齐晟装着一肚子坏水,顶着一张严肃的脸,等着数掉进陷阱里的有几只迷途羔羊。
底下的考生们可不知道,看上去气度雍容,令人心折的太子殿下,内里填的全是芝麻馅儿。
拿到试题之后,有的考生看了一眼,就松了口气,接着就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滴水研磨,笔走龙蛇。
而有的考生则是觉得以太子在会试时的出题风格,这么简单的题目,明显不合理呀。
难道说,殿下是想看旧瓶装新酒,看谁能写出新意?
只是,这国富民强,又该怎么写出新意呢?
真正能一字一句看清题目的,终究是少数。而这些人的眉头,也是皱得最紧的。
民富国强?
不是国富民强吗?
这个时候,太子殿下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哦,对了,孤方才有件事忘了说了。”
众考生一怔,皆充满希冀地看向太子殿下,唯恐遗漏了任何一条重要信息。
这些可怜的娃们,只一心盯着太子,根本就没有看见,随侍在太子身侧的大人们那充满怜悯的神情。
——按照太子的尿性,这分明是方才坑人坑得不过瘾,想要再补几掀土呀。
果然,就听太子殿下一本正经地说:“此次的考试时长,一个半时辰。”
一阵静默之后,学子们也顾不得这是在金銮殿上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以往的考试,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把时长限得这样短。
按照以往的规矩,考试的时间是从学子入场开始,一直到天擦黑。
如果还有学子没有做完,左右的太监就会给没做完的学子发三根蜡烛。
这叫续蜡。
如果三根蜡烛燃尽之后,还没做完的,那就只能这样了。
可以说,这一个半时辰,比起以往来,实在是太短了。
侍立在一旁的会试副考官糜烀忍不住替学子们说话,“殿下,这一个半时辰,是不是太短了些?”
“不是呀。”
齐晟直接让人把一个大沙漏摆了出来,看了看还在议论纷纷的学子们说,“不过,他们要是再耽误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见他是打定了主意,糜烀知道劝不动,只得上前一步,对学子们呵道:“肃静!考场之上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齐晟就任由他去了。
反正他是觉得,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是一点都不短。
所谓考试,考的就是学子们对平日里学过的东西的运用能力还有急智。
当然了,三个小时,只写一篇文章,他觉得连急智都省了呢。
他前世上学的时候,从幼儿园考到研究生,特别是初三和高三的时候,哪一年不做他千儿八百张的卷子?
记得那个时候,一节课四十分钟,带上课间被老师无情占用的十分钟,三十分钟做一张卷子,二十分钟老师统一讲解。
他说什么了吗?
他们一班的同学们说什么了吗?
就算是到了正式考试的时候,哪一门考试有三个小时的?
语文考试连做题带写作文的,完了他还能剩一个小时发呆呢。
三个小时写一篇作文,简直不要太宽裕好伐?
就这还嫌短,怪不得朝廷的办事效率这么低呢。
以前那种拖拖拉拉的作风,都得改。
唔,提高效率,就从考试做起吧。
正替学子们忧心的糜烀绝对想不到,太子殿下定下的这一个半时辰,不是要为难考生,而是在给朝中百官释放信号。
——你们悠哉悠哉的神仙日子,就要到头了。
慌乱过后,学子们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能考进殿试的,心理素质都比一般人强一些。
他们明白,既然事情已经无可更改了,那就只能尽快答题了。
此时,那些一开始就胸有成竹、奋笔疾书的,看着周围还没有动笔的同科们,觉得自己胜利在望,说不定可以期待一下一甲。
那些疑惑题目太简单的人,此时也解了惑。
——怪不得呢,原来答题时间短呐。
真正觉得太子是在刁难人的,只有那看清了题目的少部分。
但是,看着周围的同科都不以为意,他们觉得心里发苦。
——看来,这届的高手颇多呀。
学子们考了一个半时辰,齐晟也就在上首坐了一个半时辰。
期间,天子派人来过三次,两次送茶,一次送点心,顺便问问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回后殿去歇息。
按照以往那种考试时长,天子当然不可能一直等到考试结束了,一般就是开头露个脸就回去了,监考的重任还是得落在会试的三个考官头上。
齐晟低声对又来送茶的小太监说:“你回去告诉陛下,等收完了试卷,我就回去。”
小太监愕然了一下,赶紧应了一声“是”,就跑回后殿禀报去了。
“启禀陛下,奴婢问了,太子殿下说,等把考生们的试卷收完,他就回来了。”
“收完?”
齐覃立刻就想到了三年前,那个把三根蜡烛都点干净了,试卷还没有写完的学子,“这傻小子,不会准备等一天吧?”
作者有话要说: 齐覃:我儿砸什么都好,就是太尽职尽责啦!
众考生:???您对尽职尽责到底有什么误解?
第216章
一个半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在齐晟的示意下,徐尚书一声令下, 不管写完的还是没写完的, 都得停笔, 由吏部的郎中统一把试卷收了回来,当面封存。
然后,自有人将试卷统一誊抄,糊名之后,送到阅卷官那里。
而太子晟只留下了一句:“只盼鹿鸣宴上,与诸位相见有期。”
然后, 就丢下一众心怀忐忑的学子,飘然而去。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这次殿试,不会还要往下刷人吧?以往殿试不刷人,只是默认的潜规则而已,到底没有明文规定…………
只能说, 脑补害死人。
原本没什么的事, 他们越想,就越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
于是, 刚出了太和殿, 几个连文章都没有写完的学子,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九九劫难,八十难都挺过去了, 就差这最后一哆嗦,却硬是栽在这里了,换谁也得哭呀。
守门的太监, 还有比他们早出来片刻的几位大人都对他们心怀怜悯,假装没有看见他们在宫中失仪。
惨,实在是太惨了!
林詹一边哭,一边跟着相熟的两个学子往宫外走,觉得自己果然不该过了会试就飘了。
合着,太子殿下的杀手锏,在这里等着呢。
见他哭得这样惨,连一向高傲爱挖苦人的吴生都不忍心说他了,一路上都在安慰他。
“林兄别急,虽然真一次的考题十分简单,但时长太短,不止你一个人没有写完的。
听听,听听,这话像是安慰人的吗?
林詹哭得更大声了。
——考题简单我还写不完,这是得多蠢呀?
和他们一起的龚生无奈道:“吴兄,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好吗?
“龚兄,吴兄说的都是实话。”
熟知吴生个性的林詹急忙开口,怕他们俩因自己而起了争执,“只是,林某到底不比两位学识渊博,光是破题就用了近半个时辰。”
“怎么会?这题还用绞尽脑汁的破?”
觉得不可思议的吴生脱口而出,让龚生恨不得把他那张嘴给缝上了。
就算林詹再好脾气,这时候也有些恼了,忍不住说话带刺,“比不得吴兄学问扎实,民富国强这一题,林某尚且是第一次遇见,想必吴兄是从前做过了?”
此一言出口,吴生一下子就炸了,“什么民富国强,明明是国富民强。”
龚生也道:“林兄,你看错了吧?”
林詹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擤了擤鼻子,不满地反问:“我盯着那四个字反复琢磨了半个时辰,你说我能看错吗?”
旁边有人附和他,“不错,就是民富国强,要是国富民强,谁还能耗那么久?”
等他们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所有学子都已经聚到一起了。
经过一番争论之后,林詹不哭了,吴生和龚生却抱头痛哭了起来。
——看太子殿下的意思,肯定是要往下刷人的。若是他们连考题都看错了,那还有什么希望?
这回,轮到林詹安慰他们了,“吴兄,龚兄,反正又不止你们两个眼花了……”
两人异口同声:“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好吗?”
被喷了一脸口水,林詹借着擦脸的机会撇了撇嘴,无声地咧开了一个笑容。
——哈哈,这可真是太好了!
待三日之后,皇榜贴出,倒是没有被人刷下去。
只是,许多平日里文采斐然的,却因看错了考题而名次极低。
反倒是像林詹这样的,连文章都没有写完的,得了个二甲第三十名。
在为参加鹿鸣宴做准备的这几天,他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他这样的,竟然也能中了进士,还是二甲第三十名。
他觉得,来京城的时候带的那五千两银子,总算是能派上用场了。
对自己几斤几两,林詹一直很有自知之明。
所以,他根本就不打算参加庶吉士的考试,也不打算谋求入六部观政。而是借着二甲进士的名头,谋一个外放的好缺。
虽然都是谋官,但进士的起-点,可比举人高多了。
打算的挺好的林詹,却不知道,后续还有更大的馅饼非得往他嘴里砸,他不吃都不行。
鹿鸣宴上,工部尚书亲自向他示好,并表示工部很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你说,这块儿馅饼,大佬亲自发的,他敢不吃吗?
必须得感恩戴德,连掉下来的渣渣都捡起来吃干净了呀。
只是,工部的大佬,怎么会看上他的?
但无论如何,不久之后林詹就得到了入工部观政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