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齐晟这一手,让不少心怀侥幸,准备贿赂阅卷官的举子们哀嚎不已。
但不管私底下怎么哀嚎,表面上他们还得和别人一起称颂太子英明。
*
含光殿里,齐覃一边喝水,一边“嗤嗤”直笑。
作为被笑的那一个,齐晟丝毫不以为意,他还很有心思提醒了一句:“您喝水的时候就别笑了,当心呛到了。”
齐覃瞥了他一眼,“朕怎么可能会被呛到?”
“哦。”
齐晟道,“反正这会子也没别的事,儿子就给您念一篇文章解解闷?”
“文章?什么文章?难不成,还有人往你这里投行卷了?”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行卷什么的,早在宋朝就不流行了,本朝更是严厉禁止的。
齐晟笑道:“什么行卷?就是一篇很应景的文章,写的就是喝水。”
“那你就念吧。”齐覃端起了盖碗。
“那您听好了哈。咳,咳。”
齐晟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那一篇虽然时隔多年,却依然让他印象深刻的关于“喝水”的文章。
“人都要喝水,早上要喝水,中午要喝水,晚上也要喝水。老人要喝水,大人要喝水,小孩也要喝水…………渴了要喝水,不渴也还是要喝水。活着要喝水,死了……哦,死了就不用喝了。”
“噗——咳,咳,咳,咳…………”
齐覃原本是一边喝水,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批判齐晟念的文章狗屁不通。
可这最后一句,弯转的实在是有点急,他一激动,就呛住了。
这会子,轮到齐晟说风凉话了,“咦?父皇,您不是不会呛住吗?您说的话,儿子可是全当真的听啦。”
“咳,咳,咳,咳,咳…………”
齐覃咳了一阵,好不容易在田保的帮助下顺匀了气,抖着手指着齐晟,“你……你这个不孝子!”
”冤枉啊。”
齐晟给自己贴上了二皮脸,“儿子只是看您无聊,特意牺牲了批奏折的时间,念个趣文给您解闷的。耽误这么一会子,我晚上得晚睡一刻钟呢。”
“你给朕滚回去!今年科举要是出了纰漏,仔细朕剥了你的皮!”
齐晟起身,一溜烟儿跑到了门口,嘴上还犯贱地回了一句:“父皇这话可别让外人听见了。咱们大晋以仁孝治国,早就不兴剥皮这么残忍的刑罚了。”
然后,他就跑没影了。
齐覃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抖着手指着还在晃荡的门帘,对着田保抱怨道:“你看看他,你看看他,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田保堆起笑脸,熟极而流地恭维道:“这也是陛下慈爱,太子殿下才与陛下这般亲密呢。”
——不然他还能怎么办呢?
作为一个贴身太监,明明知道主子的心思,还不能表现出来;明明知道主子没有生气,还得用主子喜欢的语言类型给太子求情。
你说,他容易吗?
看吧,也就这两句话的功夫,自家那傲娇的主子顺着台阶就下来了。
“唔,这小子别的不说,论孝顺却是世间少有的。”
田保再次挠到了主子的痒处,“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齐覃:嘴角疯狂上扬。
作者有话要说: 田保:知道为啥宫里太监那么多,却只有我一个大总管了吧?
第214章
这次的科举很成功, 至少没有抓到一个作弊的。
这倒不是因为今年的学子觉悟特别高,而是当今太子前所未有的布置,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是他们不想作弊,而是他们实在是无弊可作呀!
考试三天前才知道谁是考官;考完了从考场里出来,才知道谁是阅卷官;就连考试的题目, 都是在考试开始的前一刻钟, 太子殿下临时想的。
在这样随机的安排下, 要是还有人能作弊,那也算是一种人才了, 录取了也不亏。
总之, 朝中众臣是彻底服气了,会考的举子也被整治的没了脾气。
大概,唯一还有气力垂足顿胸的, 就只剩下少赚了一大笔的某些不法商贩了。
——像什么别有玄机的蜡烛啊, 带着隐秘夹层的食篮呀, 还有一早就花大价钱请回来的抢手啊,全砸手里了。
前边那两样还能留着明年再用,请来的抢手却不可能等明年白干一回。
若是断他们财路的是别人, 他们还敢关起门来咒骂一通, 但是当这个人换成了在富商巨贾之间素有“财神”之名的太子殿下, 这些商贩却不敢露出半句怨愤之言。
这其中的原因也并不高大上,不过是生意人比普通人更迷信罢了。
会试结束之后,就是殿试,而殿试一般是不会往下刷人的, 最多也就是名词的先后上挪动那么一下。
按照制度,殿试都是由天子亲自主持的,凡是参加了殿试的学子,就都是天子门生。
但今年的科举,天子已经全权托付给了太子,这届的殿试举子,就是太子的门生了。
听起来,好像是降了一级,但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就知道陛下愈加年迈而太子却是逐渐长成。
做谁的门生更有前途,根本就不用多说。
林生很兴奋。
他自然是应该兴奋的。
原本他以为,就自己那水平,根本就不可能勾到孙山的衣角的,但是没想到,太子殿下亲自出的题,竟然恰好是他擅长的。
林生名叫林詹,原是广州府人士,家里是做海运生意的。
他是四个兄弟里最聪明的一个,自小父亲就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读书科举,光耀门楣。
为此,他从小就被过继到了本家出了五服的一位族叔膝下。
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他还是在长在自己亲生父母膝下的。
至于养父母,他只在逢年过节见过面,送些银钱绫罗等物,就当是买名额的钱了。
虽然父亲对他寄予厚望,花大价钱给他延请名师。
但是,他读书的天赋也就是比大哥、二哥还有四弟强上三分而已,比起那些真正有天赋的人,他就是个弟弟。
因此,对他来说,读书的日子是痛苦的。
以至于,一开始还妒忌他的大哥、二哥,羡慕他的四弟,到最后都开始同情他了。
——三更灯火五更鸡算什么?头悬梁锥刺股才是男儿真本色。
要不是靠着这股狠劲儿……他爹的这股狠劲儿,就凭他的天赋,怎么可能考中举人?
等他考中举人之后,他爹也终于良心发现……当然,也可能是终于死心,明白家里这一辈是不可能出一个进士了。
所以,进京的时候塞给他了五千两银票做打点。
就在他收拾包袱进京的时候,听说他爹已经把大哥和二哥的几个儿子集中到了一起,准备培养下一代了。
如果他爹知道他靠着被他爹不屑一顾的修船手艺考上了进士,不知道会不会把眼珠子瞪出来?
是的,虽然题目有三道,林詹却很肯定,让自己一举中了进士的,一定是最后一道策论题。
最后一道策论题,是一道选做题,诸位学子都可以从给出的三个题目自选一道答题。
第一道中规中矩,四个字——君子慎独;
第二道就是彻底的一道实践题——论当今天下水利的优劣;
第三道,也就是林詹选的那一道,则是最出人意料的——论自先秦以来,器械的制造与改进。
这些年,林詹为了私下偷看器械类的书籍,没少和他爹斗智斗勇。而今果然用上了,他差点在考场上就喜极而泣。
站在这传说中的金銮殿上,林詹的心情与别人相比,格外不同。
别人还担心如果发挥不好,会从进士掉到同进士去,林詹却是无所谓的。
——捡来的银子,他不心疼嘛。
这种心情,也就类似于无欲则刚了。
*
此时此刻,齐晟正在后殿,听亲爹传授往年主持殿试的经验。
他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听,时不时还“嗯”一声点点头,表示自己是真的在听。
只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依旧弄得齐覃气不打一处来。
“朕的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有?”
“啊?当然听了。”
齐晟一脸无辜,“要不要儿子给您复述一遍?”
齐覃看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必了,你就说你在想些什么吧。”
知子莫若父。
既然齐晟说出了这样的话,肯定是能复述的出来的,他也不自讨没趣了。
齐晟干笑了几声,说:“儿子哪有想什么,一直在认真听您说话呢。”
——开玩笑,承认了自己在想东想西,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刚才没有认真听吗?我才不上当!
齐覃遗憾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儿子太机灵也有不好的地方。
就比如现在,一点都不好玩了。
罢了,饶了你了。
齐覃转移了话题,“对于这届的新科进士,你有没有特别中意的?”
“倒是有一个,只是……”齐晟顿了顿,才说,“只怕不会太合朝中诸公的意。”
他方才一心二用,就是在想这个。
今年的科举,特意采取了选做题的方法,为的就是从中选几个偏门的专业人才。
会试的结果出来之后,身为阅卷官之一的礼部郎中霍庭,特意拿着一张试卷,到东宫来给他推荐了一个长于器械的人才。
霍庭心思敏锐,看出了太子的偏好。
但他带着那张特意挑出来的试卷去见太子,也是冒了风险的。
——如果太子不喜欢别人猜透自己的心思,霍庭以后的仕途,可就艰难了。
只是,这世上的事,想要有大收益,就得冒大风险。那些一心求稳的,在升职之路上,也会格外的平稳。
——可能十几年不升一级的那种平稳。
而这些,却不是霍庭想要的。
如果他甘于稳健,当年也就不会投入成王麾下。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成王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明主。
他的志向是辅佐明君,成就伟业,而不是做一个在史书之上臭名昭著的权臣。
所以,从成王被废黜一案中逃过一劫的霍庭,面对又一个储君,就谨慎了许多。
不过,他的谨慎也只是在观察太子的品性和处事手腕上。在确定了太子会是一个明主之后,他就再次果断出击了。
在看到林詹的文章之后,他就一力主张通过。
原本一同阅卷的人是不同意的,认为这份策论写的毫无文采可言。
但霍庭隐晦地提醒他们:正好可以借此再探一探储君的态度。
其余几人秒懂,并一致把林詹的名次压在了倒数第五。
就这文章的水平,名次靠前了肯定不行,放在最后两名也容易被那些落榜了却不甘心的人扒。
所以,倒数第五,实在是一个很安全的名次了。
见事情已经成了,霍庭的心反而提了起来。
因为,这真的是一场豪赌了。
幸运的是,这一次他赌对了。
太子殿下并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辈,也不似许多少年人,对于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会恼羞成怒。
太子殿下先是肯定了他的人选,又对他的眼光表达了赞赏之意。
他一开始有些懵,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太子殿下赞赏他的眼光,和前面夸他选出了林詹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
殿下赞赏的,是他直接对殿下投诚,眼光极好。
霍庭虽然觉得储君与陛下一样,略自恋,但也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唔,好像无意间找到给太子殿下顺毛的正确方法了呢。
齐晟看过林詹的文章,文采不算好,但里面写的全是干货。没有在器械方面下过狠功夫的,写不出来这样的文章。
如今的工部在他这个储君的压榨下,已经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像高炉炼钢,他只是稍微提了一下设想,工部尚书就立刻安排人手去研究了。
而且,最近还颇有进展。
等高炉炼钢实现了之后,就能做出符合制造热武器条件的炮钢。
像前朝就已经在神机营里出现的火炮,就可以改进一下,避免了总是炸膛的命运之后,火-炮一定会在军中发光发热的。
齐晟招募器械方面的人才,最终目的就是想要研究一下,怎么把火-炮装到船上。
说白了,也就是怎么防潮。
对此,他也曾寄希望于玫妃这个工科大佬。
当时,玫妃眼睛都瞪圆了,“大哥,我只是个工科狗,不是机器猫啊!”
好吧。
齐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不是光想着可以节约研发成本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玫妃:我怀疑你在为难我,并且还有证据!
第215章
压榨玫妃, 从而节约研发成本的计划失败,齐晟这才开始正视要在这个时代改革,最需要的是什么。
其实,他也是惰性思维作祟,被一叶障目了而已。
被玫妃一句话怼醒之后, 就明白了, 不管做什么事, 还得从根本出发,勤勤恳恳地从头做, 策略才能够长久地延续。
就像要提升女子地位, 就得让这个时代的女子有觉醒意识的人先觉醒,然后带动其余被时代祸害的只知道逆来顺受的广大女子一样,想要在大晋改革, 首先就得培养本土的人才。
其实, 这个道理齐晟早该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