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艰辛路(科举)——卷六一
时间:2020-07-14 10:5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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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天,除夕夜这晚上京城遍燃灯烛通宵不灭,习俗说是要守岁到天明,但一般人过了三更后就会回房睡觉。
  谢行俭他们四人也是如此,更夫敲梆后,四人便回房各自睡去了。
  大年初一,谢行俭尚在睡梦中,就听到外面鞭炮齐鸣的欢闹声。
  只不过今日京城有斩首流血的晦气事,因而这鼓乐喧天的氛围中,隐隐流露出几分悲凉。
  初一早上不能煮新食,因而四人吃的是昨晚剩下的一些饺子,用完膳后,魏氏兄弟提议去西市菜市场观看行刑。
  魏氏兄弟原以为谢行俭不愿意过去,谁料他们一开口,谢行俭立马就同意了。
  初一的风雪下的是他们上京这么多天最大的一场,大瓣的雪花洋洋洒洒,狂舞的吹过来,吹的谢行俭都睁不开眼。
  可就是这般大的风雪,也阻挡不住京城人前去西门瞧热闹。
  冷冽的寒风呼呼在街上穿梭,浓黑的乌云沉沉的堆在京城穹顶之上,似乎下一瞬就能将这片天地给覆盖住。
  谢行俭不太喜欢这种阴沉压抑的感觉,所以跟随魏氏兄弟去西市的路上,只顾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西市菜市场正中央,跪押着一堆人,为首的正是年逾半百的宗亲王和一头白发的孙尚书,两人这辈子荣华富贵享受够了,自此去了也没什么,所以当谢行俭行至一旁看时,两人虽发髻脏乱,身上血痕满满,但脸上却毫无俱意,似乎已将生死看淡。
  而他们身后的家眷可就截然不同,谢行俭最先注意到的便是孙思霖,孙思霖作为孙尚书的嫡孙,自然逃不开这场杀戮。
  此时的孙思霖面如死灰,全然没有了在国子监的飞扬跋扈,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手足早已被冻的发紫,右腿应该是上次跌伤还没好,此时腿骨弯折,怕是被狠心的官差生生折断了。
  似乎孙思霖求饶喊冤时喊哑了嗓子,此刻他双眼猩红,张着嘴无声的控诉。
  谢行俭见状,不由的握紧拳头。
  他承认他讨厌孙思霖,讨厌他的目中无人,但他也敬佩孙思霖的仗义勇气,因为刘辛尔的胡言乱语,孙思霖二话不说就找上了他,倘若孙思霖那日没找他茬,孙思霖的腿就不会断。
  不过,人头都要落地了,谁还会在乎一条腿?
  谢行俭忍不住闭上眼,他不敢去看如此惨状的孙思霖,只好默默的在心中祈祷,若上苍有灵,就属孙思霖下辈子投胎去个平常人家吧,虽无富贵,但性命得保。
  行刑的高台下,站满了老百姓,因为四周布有御林军监斩,所以没人敢大声喧哗。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紧张和恐惧,这时,监斩官大喝一声,“时辰已到”,伴随着声音丢下了一支亡命牌。
  谢行俭垂下脑袋默哀,身边不时听到抽泣的声音,应该是哪家胆小的人被吓哭了。
  谢行俭面色惨白,今日是他第一次与死亡离这么近。
  这世道的规则就像是把刀,一刀一刀的磨圆了他的良知和天真,有了今日的事情,想必他日后再看到草菅人命的画面,怕是也能做到面不改色、无动于衷吧。
  刽子手执起刀喷了口烈酒后,宗亲王和孙之江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终于划出裂缝。
  “王和!”宗亲王扯着哑嗓子高吼,“你个六亲不认的小崽子,本王可是你亲叔叔!”
  “你不得好死!披着羊皮的狼说的就是你,当日若不是你跪求本王扶你上位,今日那九五高位上坐的应该是——”
  宗亲王的话戛然而止,只因为他的一番话太过惊世骇俗,吓的监斩官急忙让刽子手落了刀。
  宗亲王的头颅落地后,血流了一地,现场老百姓被吓的冷汗涔涔,谢行俭也好不到那里去。
  砍了宗亲王,紧接着是魂不附体的孙之江,转瞬间,两府男子都命丧如此,场面血腥至极。
  从高台上流下的血水染红了一地雪花,谢行俭双眼失神,呆呆的望着面前惨绝人寰的一幕,久久未动。
  作者有话要说:  官场不需要胡乱心软的人,就让他清醒清醒吧。
 
  ☆、【106】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从西市回去后, 谢行俭就开始发高烧。
  这是自他那年府试药粉过敏后第二回生病,且这回瞧着比上回要严重的多。
  新年初始, 京城好多家药铺都已经闭门, 魏氏兄弟和王多麦急得嘴角起泡,跑酸了腿才请来一位老大夫上门给谢行俭看病。
  正值雪虐风饕的初春季节, 老大夫被魏氏兄弟请来时,就已经猜到谢行俭是被冻坏了, 开了两副风寒药后, 就让王多麦付药钱。
  今日西市砍杀宗亲王是大事, 好些围观的老百姓冻伤的冻伤, 被吓破胆的也有, 要老大夫说啊,这大冷天的, 何苦去凑这个热闹,如今病倒了, 这不就是自己找罪受吗?
  老大夫望着床上晕迷不醒的谢行俭,随即摇摇头,夹着药箱急色匆匆的赶往下一家。
  王多麦拎着草药赶紧去厨房煨药, 魏氏兄弟则端水给谢行俭擦拭身子, 谢行俭的高烧来的突然,浑身滚烫滚烫的,整个人昏睡中还皱着眉头,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谢行俭确实很难受,在西市吹了口冷风, 眼下头胀痛,嗓子眼连吞口水都疼。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身子好累好重,当表哥王多麦端药过来时,他的手都提不起来劲,最后还是魏席坤一勺一勺的喂他。
  谢行俭半眯着沉重的眼阖,迷迷糊糊中,他感觉他的灵魂和这具身子分离了开来。
  眼前一片白茫茫,和现在积雪三尺深的上京城一模一样,他拖着疲倦的身子游荡在朱雀街。
  朱雀街面建有鳞次栉比的商铺楼和各式的玩乐馆子,谢行俭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走着,谢行俭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那人竟然从他的身体里横穿了出去。
  谢行俭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就听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午门有大事发生,大家赶紧过去看啊——”
  “什么事啊?马上就过年了,大冷天的,往午门跑作甚?”
  “听说皇上大怒,着人绑了武英侯和他一家老小,眼下要当众杖责呢!”
  “嚯!”众人大惊,纷纷放下手中的活一窝蜂的往午门跑。
  武英侯?
  谢行俭敏锐的扑捉到字眼,他紧了紧拳头,指甲划进肉里的刺痛感,令他头重脚轻的不适感顿时消散许多。
  他急忙跟着一堆人往午门跑,却发现大街上拥挤的一幕突然消散,一片浓雾吹过,谢行俭再睁开眼时,发现他已经来到了午门。
  午门与西市菜市口并不是同一个门,午门设置在金銮殿方向的一条线上,一般有大臣触犯了皇家的威严,都会被绑至午门前实行廷杖。
  对于那些身居高位的臣子来说,当着众多老百姓的面被打屁.股,是一件很不光彩的大事。
  谢行俭的身子飘在半空中,将午门高台上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正中跪着的正是武英侯,此时武英侯身着粗布囚衣,蓬头垢面,不修边幅。
  高台外,站着一圈手持红缨枪的士兵,将武英侯围着严严实实。
  谢行俭往前看,只见敬元帝冷脸坐在仪仗轿撵里,眼里满满都是肃杀之气,目光如炬的盯着高台上正在受杖刑的武英侯。
  面上全然没有谢行俭之前听京城人传的温和恭顺,看上去更像一个凶神恶煞的歹人。
  让他最不敢置信的是,敬元帝右边还坐着明明已经被砍杀的宗亲王。
  老侯爷在此之前应该受过刑,刑棍才下去十几下,老侯爷就开始口吐鲜血。
  “爹——”
  “爷爷——”
  一声声呼天抢地的叫声划破天际,谢行俭觉得声音耳熟的很,便飘到栅栏上空,只见被夹在台下的正是罗郁卓和罗棠笙,除此之外,旁边还跪着一堆的罗家将。
  罗郁卓还是一味的鲁莽,见老侯爷被杖责晕倒,痛哭流涕的想跑到高台上去救老侯爷,然而那些手持兵器的官差狠狠的抬脚一踢,罗郁卓整个人磕在高台石板上,摔的鼻青眼肿。
  剩下的罗家将见状,纷纷站起来揍打官差,场面一度混乱。
  矮小的罗棠笙一不小心被人推倒在地,转眼就有人抬脚生生的踩在小姑娘的手脚以及身上。
  小姑娘痛的惨叫声连连,可一双眼睛还死死的盯着高台上还在受刑的老侯爷,无助的眼神似乎在哀求别打了。
  谢行俭看的有些心慌,他想飘过去拉小姑娘一把,突然地面急速的旋转,谢行俭身子一趔趄,整个人猛地往底下跌落。
  巨大的失重感刺激的他高声尖叫。
  “不要——”
  然而,随之而来的跌落并没有出现,谢行俭只感觉他脸被扇了一巴掌,很疼。
  他挣扎的眯开眼缝,光线慢慢的侵入,这才发现魏氏兄弟和表哥正焦急的望着他。
  见他醒来,王多麦舒了口气。
  魏席时忙问:“行俭,你总算醒了,可感觉身子有碍?”
  谢行俭有气无力的摇头,之前因为高烧带来的头晕脑胀似乎减轻了不少,他动动身子,发现床榻上竟然湿了一大块。
  他目光呆滞的看向三人。
  王多麦双手合十,默默念叨了几声佛祖保佑。
  魏席坤将谢行俭身子扶靠在床边,忧心道,“小叔你刚才梦魇了,可把我们吓坏了,王家兄弟没法子,就甩了你一巴掌,好在小叔醒了过来。”
  梦魇?
  谢行俭唔了一声,难道他刚才在午门看到的只是一场梦?
  他依稀记得,他在朱雀街上听人说武英侯被捆绑杖责,是因为丢失了什么重物,所以天子才会震怒。
  到底丢了什么?竟然让一品武侯遭受这般辱人的杖刑?
  他胡乱的撩开遮挡视线的湿散长发,努力的回想着梦境中的事。
  *
  王多麦出去抬了一桶热水进来说是让谢行俭擦拭身子,好换下汗津津的亵衣。
  屋子里火炉烧着正旺,魏氏兄弟坐一会就热的慌,索性趁着谢行俭洗漱出去透口气。
  谢行俭身子沉在澡桶里,无精打采的拿着热气腾腾的毛巾遮挡住眼睛,就这样颓丧的将头靠在桶沿上往后仰。
  梦境中的一切给他的感觉实在太真实了。
  一样的下雪天,一样张灯结彩的欢闹新春,只不过这一年推出斩首的是宗亲王和孙尚书,而在梦中,这些人换成了武英侯。
  他身体被丢出来时,他似乎听见敬元帝在斥责武英侯办事不利。
  他站起身拧了一把毛巾,脑中不断想着梦里武英侯到底是为何被杖责。
  王多麦抬进来的洗澡桶是最近新定制的,左边桶沿上有两块小板,平时不用时可以收起来放在桶壁上挂着,一到冬天,为了防止热气四散,一般人都会将这两块板合起来。
  两块板中间有一个卡槽,能够严丝合缝的将桶面给遮上。
  等等,谢行俭掀板的动作一愣,按着两块板上一凹一凸的卡槽,他的手微微打颤。
  他想起来了!
  他抚摸着卡槽,内心百感交集。
  他终于记起梦中那人喊武英侯弄丢的是什么东西,是虎符!
  是能跟皇上手中母符想契合的子符!
  “听说罗家那位姨奶奶还在策划偷盗老侯爷的将帅虎头牌……”
  谢行俭脑海中陡然蹦出昨晚魏席坤的话,再联想今日宗亲王被斩首一事,他忽然觉得面前的迷雾似乎一下子清晰起来。
  他刚才梦魇看到的一切莫非是这个朝代的前世?
  前世曼姨娘与宗亲王府的秘密勾当没有被罗棠笙发现,所以曼姨娘成功的盗取走老侯爷身上的虎符。
  所以他才会在梦中看到皇帝身边完好无损的宗亲王,而本该受刑罚的人从宗亲王换成了武英侯?
  他揉揉眉心,直觉梦境和现实是有联系的,他都能穿越到这里来,那么作为旁观者看到这个朝代的前世有什么稀奇。
  若梦境真的是敬元朝的前世,他倒是觉得恶有恶报,前世宗亲王府陷害武英侯,今日武英侯将其阴谋提前掀开,倒也是一报还一报。
  至于为什么这一世武英侯的虎符没有失窃,大概多亏了罗棠笙。
  谢行俭没去想为什么罗棠笙这辈子能发现曼姨娘的不对劲,毕竟这世间因缘万千,说不定罗棠笙也像他一样,得了不可说的机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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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英侯府,罗棠笙也生了一场病。
  因病的蹊跷,老侯爷急得团团转,最后连宫里的御医都被请到了侯府,御医探针问脉后,直言罗棠笙性命无忧,至于为何晕睡不醒,怕是遭了脏东西。
  老侯爷怔楞,立马联想到白日西市上的流血一案。
  这边谢行俭刚从梦境中回过神,侯府里罗棠笙也被梦魇缠身。
  老侯爷抬起粗糙的大手将罗棠笙的被褥盖好,吩咐下人别去打扰罗棠笙后,老侯爷就冒雪独自去了趟京城外郊的佛寺。
  罗棠笙五岁时,因听到罗家二叔三叔战死沙场的惨事,当即吓得小脸惨白,后来就像现在一样,陷入了梦魇。
  老年丧子的老侯爷顾不上心痛,抱着年幼的罗棠笙四处寻医问诊,最后一切办法想尽了都无用。
  一日,老侯爷听闻京城外郊佛寺来了一位得道高僧,便带着侥幸心里去求了佛,没想到回家后,罗棠笙立马就清醒了过来。
  老侯爷离开罗棠笙的房间后,罗棠笙秀眉蹙起,似乎在梦里遇到了可怕的事情。
  罗棠笙在梦里也看到皇上午门杖责她爹的画面,但这已经不是罗棠笙第一回梦到了,五岁那年,她就已经在梦里看到了罗家的惨状。
  不过梦境一事太过匪夷所思,才五岁的罗棠笙尚且不知事,只当自己做了场噩梦。
  直到曼姨娘来到侯府后,罗棠笙无意间发现书信一事,她这才猛然想起五岁那年的梦魇。
  小小年纪的她怕的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罗家上下几百口人,罗棠笙铤而走险劫下曼姨娘的书信,让她爹将曼姨娘与宗亲王的事告到皇上那里。
  曼姨娘来她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偷盗她爹手上的虎符,没了虎符,她爹就会像梦里一样被杖责吐血而亡。
  为了保住爹爹,她只好先发制人,将曼姨娘和宗亲王的勾当大白于天下。
  这头,老侯爷从佛寺回来后,罗棠笙果真清醒了过来。
  望着坐在床沿上熬红了双眼的老侯爷,罗棠笙顾不上礼仪,趴在老侯爷怀里痛哭了一场,嘴里还碎碎的呢喃着什么爹爹没事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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