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执掌与文官相关的各类处分及议叙。”
宋通惊异的看了他一眼, 想着到底是一府的禀生秀才, 对朝廷官场有点研究也是应当的。
“不错,”宋通微笑道, 边领着谢行俭往里走, 边道,“不过自从皇上将吏部交到于大人手上后,于大人便将考第及秀孝贡士事也分到了考功司。”
还没等谢行俭反应过来, 宋通顿了顿,又道,“你可知吏部下辖几曹?”
几曹?
谢行俭沉思了会,才斟酌的开口,“回大人,吏部除了考功司,还有吏部司、司封司、司勋司,四曹分别掌管天下大小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
宋通见谢行俭如此熟悉吏部,心里尤为满意当初他找廖大人的举动,以及让廖大人将谢行俭分到吏部行事。
不过,廖大人觉得这样分配有些可惜了谢行俭,要知道现在的吏部乱的一团糟,对于这些初出茅庐的学子们而言,可不是个好去处。
廖大人还以为宋通对谢行俭有意见,这才强求将谢行俭分到吏部磨练,不过宋通的身份可不是表面这么个小小六品官,廖大人不答应宋通的要求恐怕行不通。
廖大人琢磨了一番后,最终还是咬咬牙准了。
宋通拿走谢行俭的文书后,廖大人立在书房里叹息了好半天。
“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被宋通给盯上了……”
*
宋通问这些,主要是想考察谢行俭对吏部有哪些认知,见谢行俭回答的缜密,宋通心情破好。
“你可知于大人将你放在考功司的意图?”宋通继续问。
谢行俭下意识的道,“不是因为宋大人在考功司吗……”
宋通摇摇头,“并不全是因为本官,孙之江下台后,皇上将吏部交给于大人,于大人和本官都是出自礼部。”
谢行俭缓缓应是,于大人的事他之前有调查过,毕竟能在宗亲王一案后被皇上委以重任接替孙之江位置的,于大人定是有过人之处。
何况于大人还是于天岚的亲爹,于天岚在称颂馆对他很是照顾,即便没有宗亲王一案,他也会细细的打听有关于大人的事。
这边,宋通带着谢行俭进了考功司的大门,可一进门他就被里头忙碌的人群惊呆了。
考功司所处院落的长廊上,一堆跟谢行俭一样身穿青褐色长袍的人捧着厚重的书籍,来回在各大屋子里跑个不停。
“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宋通停下脚步,远远的忘了一眼长廊处忙的焦头烂额的人群。
“学生不知。”谢行俭将视线从长廊处收回,拱拱手诚实的答道。
宋通笑的嘴角上扬,“他们是你在国子监的师兄,才从赤忠馆肄业,就被廖大人丢到这来了,至于担的是何职——”
宋通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双手环胸扬眉,就这样端着微笑意味深长的望着谢行俭。
谢行俭霍然站直。
不会吧——
这,这这,这些人难道是……
谢行俭一脸惊悚的看向宋通,想找宋通求证。
宋通摸摸鼻子,略略一点头,“诚如你所看到的,你不是才在于大人那里领了职务嘛,所以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谢行俭望着来往师兄手上厚厚一摞书籍,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他还以为去了吏部能干实事呢,没想到还是跟学堂里一样,和书籍打交道。
“小主事,走吧!”
宋通似乎对谢行俭面露失望感到很有趣,见谢行俭目光呆滞,都摒弃了阶级高低,直接上手将谢行俭拖进了旁边一间屋子。
宋通甩给谢行俭一册有关介绍考功司小主事的书籍,待他看完后,才得知于大人强调大的‘小主事’是何意。
原来考功司光这些主事,就有十九个,加上谢行俭,正好二十。
要知道,考功司整个司总的才三四十人,而谢行俭准备上任的打杂主事人数竟然占去了一大半。
怪不得叫小主事呢!
最令谢行俭感到崩溃的是,小主事这个岗位是于尚书接手吏部后新设立的职位,他的师兄们是首批‘岗位’小白鼠。
难怪大家忙的□□乏术、焦头烂额,主要是新职业没有前辈指导啊,遇到难题全靠自己摸索。
谢行俭正在心里默默感慨无奈之时,宋通敲敲桌面。
“你接下来就跟着国子监的师兄们去熟悉下有关科举主试的情况,整理些材料……”
“科举主试?”谢行俭冒然打断宋通。
不是,他来的不是吏部吗?
吏部何时管起科举的相关事宜了?
宋通似乎料到谢行俭会意外,他慢吞吞的开口,“于大人是礼部调过来的,你懂得……”
他懂!
他必须懂!
所以呢?
谢行俭只感觉他胸口有鞭炮在齐鸣!
实在太令他意外了。
他还以为在吏部做个小主事,只能碌碌无为的做着打杂的事呢,没承想,竟然离科举这么近。
什么是科举主试?
科举主试一般是由礼部管辖的,小到童生试,大到皇上主持的殿试,都要经由礼部审核,可以说,礼部是天下科举的核心。
但礼部操持科举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于尚书接手吏部后,顺带将科举一项划至吏部考功司。
朝廷之所以没人反对于尚书的大胆作为,主要是因为主持科举考试的主试权本就是吏部转交给礼部的,如今于尚书想回收回权力,当然无人敢出言反对。
随后,宋通将谢行俭带去主事司认识了一圈师兄们,不一会儿就独自离开了。
*
主事司内。
“谢兄,你拿好这些——”喊他的是刚从赤忠馆肄业的钱赤,字由美。
钱由美性子温和,且年纪与谢行俭相差不大,两人在主事司一见如故。
谢行俭在主事司才坐下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就已经熟悉起来。
见钱由美将一打没有经过线封的纸张递给他,他忙丢下手下的笔,双手接过。
“由美兄,这些是?”谢行俭好奇的翻阅。
钱由美笑,“这些都是前些年的乡试题,刚才宋大人让我转交给你的,说让你今天务必分题整理出来,等会宋大人那边会派人来取。”
闻言,谢行俭拿纸的手倏而发抖。
他瞪大眼睛,捂着急速跳跃的心脏,不由高声质问道,“由美兄,这些真的都是往年乡试的考题?”
钱由美很淡定的点头,“岂能有假。”
见谢行俭飞快的翻看纸张,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钱由美急忙道,“行俭,你才来这,怕是还不清楚咱们每日做的事吧?”
谢行俭手指一顿,掌心压在厚厚的纸上,他抬眸看向钱由美,惊呼道,“宋大人说咱们这些小主事主要是帮司里整理科考书籍,没说要整理乡试卷啊——”
“那是宋大人没跟你说齐全,”钱由美偷偷压低声音道,“宋大人他就这德行,表面一副坦荡荡,其实特别喜欢看别人手忙脚乱的样子。”
谢行俭想起刚才在于尚书那,宋大人故意憋着笑取笑他小主事的名头,莫名觉得钱由美这般形容宋大人也没什么错。
但在府城,宋大人严惩许如英女扮男装科举的狠绝手段,似乎又不太像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钱由美瞥见谢行俭不相信他所言,再次强调道,“你莫被他一时严厉给骗过去了,我从小就认识他,他眼睛眨一下,我都知道他在憋着什么坏呢!”
“从小就认识?”谢行俭眉心一跳,不会这么巧吧,他来吏部随便交的一个朋友,莫非是世家子?
“当然,”钱由美笑着腼腆,有着不自然的朝着谢行俭拱手,“实不相瞒,我乃本朝镇国公之子,宋大人是我表舅……”
一听钱由美提及镇国公,谢行俭忽而觉得脑袋有些眩晕。
说晕他真的有点晕,还好钱由美及时扶住他。
“行俭,你可别跟他们说。”钱由美下巴往四周忙碌的主事们那昂了昂。
“我爹连我在国子监的身份都是捏造的,所以我来吏部,大家也以为我只是京城小官之后。”
“那为何你单单告诉我,你是镇国公的……?”谢行俭纳闷。
钱由美嘴角一勾,别有深意道,“表舅他貌似很喜欢你,他性子刁钻,很少看好后辈,我想着能让表舅刮目相待的,必是不同凡响之人。”
谢行俭被亏的脸色绯红,“不敢当不敢当,由美兄,不不,镇国公……”
谢行俭原想说见笑了,但面前是镇国公家的公子,他再称呼人家名号似乎不太妥。
毕竟镇国公与武英侯不同,镇国公家的爵位是世袭的,只是不知,到这一代,钱由美是不是第一继承人。
“行俭不必见外。”钱由美道,“现在我在吏部不过是个小官之子,还请行俭帮我保守住秘密。”
谢行俭连忙点头,他虽不知这里头是何缘由,但人家不说,他也不问。
钱由美回到自己的工位后,谢行俭望着手中一叠乡试卷,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
☆、【110】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谢行俭将手上的往年乡试考卷一一摆在桌面, 按年份和地区分好后, 他立马动笔将这些年乡试类似题目整理到另外一张纸上。
钱由美, 不对, 谢行俭记得韩夫子说过师娘宋氏是镇国公的庶女, 那么钱由美应该也姓宋。
宋由美刚才说宋通大人要他务必今日将这些乡试卷都整理出来, 他抬头瞧了一眼桌上的沙漏,此刻已经接近未时,初春季节白日时辰短暂, 所以他得抓紧赶工, 两个多时辰若不完成, 今天他头一天‘上班’怕就要熬夜加班了。
这叠乡试考卷涉及的大多是京城以外其他地区的考题,好些还是前朝越皇帝年代的题目, 谢行俭大致估算了下, 得有二三十年了。
古代科举并不像上辈子义务教务, 每隔几年教育部就会革新考试,在古代, 科举的教辅资料千百年来都是以三百千等书启蒙,开了蒙后再精读四书五经。
除了这些经典书籍, 书生们会根据院试、乡试等题目的不同以及难度, 私下会去寻一些大儒撰写的书, 以此来丰富自己的知识面,只有拥有大的量,考试时方能下笔如有神,也只有这样, 考官才会在千万份考卷中一眼就相中你文字下隐藏的底蕴。
考功司正主事宋通的办公地点设在谢行俭他们这些小主事所呆的院子前面,中间还隔了一面湖。
纵是没有宋通在现场亲身监督,包括谢行俭在内的小主事们俱静默无声的在各大书房内穿梭,偌大的办堂内,只能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以及翻书时沙沙的声音。
磨好墨后,谢行俭静静心,执笔蘸墨,接下来就浑然忘我的沉浸在历年的题海之中,将十几份考题整理完毕后,他又连忙拿着稿纸前去其他书房寻找历年考生的答卷。
宋大人的要求是除了要将历年考题分类好,还要找出一到二位一甲学子的答案,仔细抄录一份后,用饭糊将其粘贴在考题后面。
谢行俭细细地研究过手上几份考题,京城位居北边,而他手上的这些题目多是南边郡城出的乡试题,巧合的是,他还看到了一份十几年前平阳郡的乡试题。
若他没猜错,后年京城考官们出乡试题恐怕会参考南边郡城的题目。
不过,也有可能宋大人只是想调查下南边郡城乡试出题规律也说不准。
但是,宋大人能放心的将这些珍贵又保密的考卷分发到他们这些小主事手上,主要是考虑他们都是从赤忠馆出来的。
赤忠馆的学子,几乎都不会参加接下来的科举,所以宋大人也就不会担心这些小主事会泄题。
谢行俭揉揉酸胀的手腕,两个半时辰的忙碌,他终于汇总完毕。
外面暮色早已渐浓,谢行俭怕太晚回去,王多麦他们在家会担心,因而他卷起纸张,立马往考功司前院奔去。
也不知宋大人现在有没有散衙。
拐过一条弯桥,前院书房灯火通明,谢行俭见状欣喜,看来宋大人还在书房。
他快步上前敲门,得了宋通的准许后,他这才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手上的卷轴递到宋通眼前。
“怎么样?考功司事务繁杂,可还顺手?”
宋通捏了捏略有倦意的眉心,接过考卷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而是关心谢行俭在吏部能不能适应。
谢行俭拱手,半下午都没开口说话的嗓子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道,“多些大人关怀,主事司的师兄们都很热情,教了学生不少,学生受益匪浅,大人交代学生整理的乡试考卷均已完成,还请大人过目。”
宋通闻言,示意谢行俭自己找个椅子坐下来,他则拿起卷轴从头到尾耐心的审阅。
大约过去了半刻钟,宋通才将谢行俭整理的乡试卷看完。
“明日你再来本官这领走一些,”宋通起身来到身后一排排木架旁,“会试的也在这。”
“会试?”谢行俭有些懵,他以为宋大人让他接触南方地区乡试题就已经很信任他了,没想到还将历年会试考卷也交到他手上。
难道就不怕他研究完历年的考题,摸索出规律吗?
他觉得他有必要跟宋大人坦白,他目前虽然考了赤忠馆进入吏部锻炼,但实习期满,他是打算回国子监参加两年后乡试的。
所以让他接触乡试、会试的考题真的没关系吗?
谢行俭心有所想,便神色凝重的将他准备参加两年后乡试的事向宋大人报备了一番。
“你不准备留在吏部?”宋通诧异,不解道,“怎么想着要回去参加乡试?”
见谢行俭态度坚决,宋通苦口婆心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本官,你能以秀才之身进入吏部,已是一番荣耀,如今吏部鱼龙混杂,如果你能在这里混出个名堂,日后的位份不会比一个进士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