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也太忘恩负…”
谢行俭忙摁住他爹的嘴,摇摇头,压低声音道,“爹,万万不可言皇家的不是,小心隔墙有耳…”
谢长义吓的脸色发白,讷讷的点脑袋。
谢行俭看了眼静坐一旁的爹娘,长长叹了一口气,“罗家虽不如从前兴旺了,但咱们老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王氏抿抿嘴,抢答道,“这道理娘懂,咱们乡里人常说大船打烂了还剩三千钉…”
谢行俭笑着附和,“娘说得对,总之咱们别小瞧了罗家,外人不知情便罢了,随他们乱说吧,只是爹娘别信了就是。”
王氏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掀唇而笑,“小宝说的娘都懂了,以后不会再听那些人胡说八道。”
说着,王氏胳膊肘拐向闷头吃饭的谢长义,谢长义咽下口中的饭菜,擦擦嘴看向儿子,“小宝你放心,爹不会给你添乱的,管罗家以后是好是坏,他都是咱谢家的亲家,这些天爹也看出来了,罗家的老侯爷挺看好你这个准女婿的,将心比心,我和你娘也会把罗小姐当亲女儿看待。”
谢行俭满脸笑容道,“爹娘敞亮,棠笙性子好,到了谢家定会替儿子好好孝敬爹娘的。”
王氏不禁莞尔,笑的腮帮子发酸,“你呀,说到底还是担心爹娘给罗小姐脸色看,哎,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小宝你…”
“娘,”谢行俭俊脸飞红,“儿子日后公务繁忙,怕是不能时刻守着爹娘孝顺,娶棠笙回来,就是想让她好好的替儿子陪陪爹娘,娘说这句,可就见外了…”
桌上人的笑作一团,此事说罢,王氏复又问起售卖宅院的事。
“不能少于八千两。”
谢长义敲桌子道,“小宝当初买的时候就花了五千两,中间咱们又掏了好几百两银子修整,如今京城的房价越发的上涨,咱们当然不能随便松口,八千两其实不算多。”
王氏点头,“那家人说他儿子也在翰林院当差,毕竟是小宝的同僚,我还是要回她一句的,假如说她能出八千两,那咱家卖给她吗?”
谢行俭心头一动,问道,“娘,翰林院这位,你可打听了她家儿子姓什么,今年考了第几?”
王氏道,“姓张,至于考了第几,她没说,只说进了翰林院…”
“姓张?”谢行俭喃喃出声。
“怎么了?”王氏问。
“没。”谢行俭摇头。
他记得今年殿试二甲第二名就姓张,名怀兴,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小宝,你娘说的那家如果出八千两,咱们要卖吗?”谢长义问。
“八千两不是小数目。”谢行俭道,“若真的能出八千两,就卖给这位吧。”
其实这套宅子的价钱还可以往上提一提,据他所知,今天找上门出八千两的可有不少人。
他若咬着牙不松口,哪怕是卖一万两都有可能。
但消息传出去,可能会有人背地里说他这个状元郎太过贪财,于他名声而言,不太好。
卖房的事也敲定了,此事是王氏牵线的,自然还要麻烦王氏和那位妇人谈。
*
五月二十六,天刚蒙蒙亮,谢家人便都醒了过来,还未吃早饭,谢家大门外就汇集了一堆人。
谢行俭换好大红喜服,敞开大门将一帮好友恭迎进门,谢家这一日可谓是锣鼓喧嚣,宾客盈门。
此时,武英侯府的罗棠笙在丫鬟的服侍下,喝了半碗甜枣燕窝,才放下碗,外头汀兰脆生生的笑声传来。
“小姐,吉时到了——”
屋内的罗棠笙慌忙拿手绢擦拭嘴角,憨憨的问身边梳理发髻的汀红,“你…快瞧瞧,我脸上的妆花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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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汀红今日一身簇新的金.黄.菊纹刺绣妆花襦裙, 浑身洋溢着喜庆, 听到罗棠笙问话, 汀红忙摇摇头,转过身奉上等会要戴的红宝石彩冠,歪着头仔细的打量起自家小姐。
罗棠笙后半夜就起床了,请了京城顶好手艺的礼教嬷嬷帮忙绞面, 罗棠笙虽没有母亲在身边从小教导, 却也知道新娘子绞面是很痛苦的, 好在他爹请的嬷嬷手艺精湛,罗棠笙在这一关并没有遭受什么罪。
绞好面后,侯府的梳妆娘子上前,拿着粉刷在罗棠笙的脸上擦上厚厚的香膏,京城新娘妆流行“红妆朱脸”, 也就是在上胭脂水粉前,要将新娘的脸抹白,然后再涂抹红色胭脂。
罗棠笙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待梳妆娘子在她脸上涂抹时,她困的双眼都睁不开。
“大小姐的脸白嫩,倒省了白.粉涂抹。”梳妆娘子满脸是笑, 只浅浅的遮掉脸颊几个微不可见的小痣后,就没再继续抹粉。
罗棠笙忍着困意, 檀口轻启,娇笑道,“劳烦嬷嬷了。”
“能为大小姐梳妆, 是小人的福气。”
梳妆娘子嘴角放出笑意,夸赞道,“小姐眉如翠羽,腰如约素,肌肤细润如温玉光滑,如今薄粉敷面,越发的明艳不可方物,姑爷见了,必定被大小姐迷的晕头转向。”
罗棠笙羞涩的抬起纤长的柔荑捂嘴掩笑,红艳似火的嫁衣袖口处绣着的凤凰花随着她一颦一笑遥遥颤动,衬着露出的细嫩手腕格外光洁白润。
待繁琐的新娘妆上好后,外边的天色渐渐亮堂起来,罗棠笙认命的坐了两个钟头后,饿的前胸贴后背。
新嫁娘上花轿后一直到洞房前,是不被允许吃东西的,老侯爷担心女儿饿出毛病,早早的让人备下了饱腹的红枣燕窝。
罗棠笙唯恐吃多了汤汤水水的容易小解,便只用了小半碗,才吃下去几口,就听外头汀兰喊吉时到了,罗棠笙担心刚才吃东西时不小心花了胭脂,急忙让身边的汀红察看,这般才有了开头那一幕。
汀红顺手将罗棠笙出嫁时要戴的礼冠放到罗棠笙头上,沉甸甸的冠花压着罗棠笙头皮发痛,汀红忙找来润肤用的玉膏,在罗棠笙被压红的额头上抹起来。
边涂抹边心疼的嘟囔,“小姐今日且忍忍,等会去前院拜别了侯爷和夫人,上轿子后轿帘一放,您倒是可以摘下来轻松轻松,只不过到了姑爷家,怕是又要戴一整天。”
罗棠笙始终保持着微笑,拍拍汀红揉捏她额头的手,只见她脸色微微泛红,俏丽若三春之桃的脸上透着一股新婚的娇艳,梨涡在脸颊处若隐若现。
“别按了,把药膏带着吧,等会我上了轿子再擦些。”
汀红无奈的收手点头,外头汀兰和几个管家嬷嬷又催了一声。
“大小姐,您赶快出来吧,老侯爷在前院等着呢!”
汀红忙应了一声哎,这边扶起身穿繁杂冗余嫁衣的罗棠笙往外走。
“小姐等会走慢些,小心崴了脚。”
盖上红盖头的罗棠笙垂下蒲扇一般挺翘浓密的睫毛,轻轻的嗯了一声,由着身边两位丫鬟搀扶着她出了闺房。
临出阁前几天,老侯爷让府上的大管家,将罗棠笙陪嫁庄子里的管事一一喊了来,目的是让罗棠笙认个脸。
老侯爷给罗棠笙的嫁妆里安排了四个庄子,两个在京城内,还有一个在京城外,另一个放在遥远的雁平那头。
京城内的两个庄子是最大最好的,常年盛产蔬菜鱼肉等吃食,除此之外,北边的那座庄子因靠近山林,庄子里的人是看养牛羊牲畜过活的,往年北庄要往罗家送三百头羊肉外加一百五十头肉牛。
如今庄子给了罗棠笙,这些牛羊肉自然要送去谢家。
除却这些庄子,老侯爷守信用的将谢行俭送来罗家的一万两聘银还了回去,还从罗家的账房里拨了八万两纯银子给罗棠笙傍身。
所以当罗棠笙走出来掀开红盖头,看到满院子的嫁妆箱子,一下泪流满面。
“爹…”罗棠笙顾不上花妆,咬着唇,扑到老侯爷身上哭起来。
“别哭我的儿,出嫁了就是大人了。”老侯爷老泪纵横的拍拍女儿的背,连声道,“去了谢家,你要和行俭小子相敬如宾,别一点委屈就哭哭啼啼…”
罗棠笙双眼噙泪,默默点头。
老侯爷伸出粗糙的大手,原准备抬手揩掉女儿眼眶处迸涌而出的泪水,可想到指腹上的老茧,老侯爷生生忍住了,旁边汀红忙递上绣帕,老侯爷一个大老爷们这才捏着小帕子,轻轻的给女儿擦起来。
罗棠笙定定的跪在老爹身边,向前半倾着身子,任由老侯爷帮她拭泪。
老侯爷眼角隐隐泛着水光,哑言交代道,“笙儿,倘若你在谢家过的…不舒心,只管回家,爹在…”
罗棠笙抱着老侯爷的腰,哭的稀里哗啦,旁边的罗家老一辈的人忙上前劝慰。
一番慰藉后,罗棠笙这才站起身。
外头的送行娘子过来又催了一把,终究是到了拜别的时刻,戎马一生的老侯爷再也忍不住了,死死地拽住罗棠笙的手,眼中泪光闪烁。
“庄子的地契和人手你拿着,嫁妆单子上除了行俭小子送来的一万两,爹还额外添了八万两,另外几套上好的梨花木妆柜、重新给你添置的头面、衣裳还有古董玩物你且都好好收着…”
老侯爷擦了把泪花,抽噎着继续道,“从小伺候你的汀红汀兰,你也带去,只你身边有人伺候,谢家爹娘还没有,这就有些不太像话,爹做主将府里的一等丫鬟拨了四个过去伺候谢家二老…”
罗棠笙已经重新盖上了红盖头,在盖头的遮挡下,罗棠笙只能看到方寸之地,垂眸点头间,只见一颗豆大的泪珠打在她的手上,烫的她鼻头一酸,放声又大喊了一声爹。
“这些话原是你母亲该对你说的,只你母亲她心狠,早早的抛下咱们父女俩去享福…”
“爹没法子,只能替你母亲说…这么多年,爹总忙着军中的事,那些管家的大事都没怎么教你…”
“爹,谢家人少,没什么要管的。”
罗棠笙吸吸鼻子,拉着老侯爷的手小声道,“再说了,俭郎他娘在京城,女儿是新媳,一嫁进去就拿腔拿调的管家,怕是会惹得婆母不悦,到时候俭郎夹在其中不好过…”
“你们听听,笙儿这孩子懂事了!”
老侯爷欣慰的朝身后罗家几位老人笑笑,转头对罗棠笙道,“爹给你安排的管事嬷嬷是替你打理庄子和嫁妆用的,爹给你的东西都会帮你安排妥当,不叫你去了谢家后两眼一抹黑。”
罗棠笙胸口涨得酸涩难言,眼睑处的妆容被打湿的一塌糊涂,此刻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只闷闷的点头应是。
拜别了逝去的罗母牌匾后,罗棠笙由着汀红汀兰两个丫鬟搀扶着往外走,出了前院大门,罗郁卓蹲下身背起罗棠笙上花轿。
放下轿帘,宽大的红色轿子慢慢的升腾起来,经此一遭启程,她不再是罗家女,而是谢家妇了。
*
京城的婚嫁讲究新嫁娘的仪仗先绕去城中央的月老庙拜一拜,老侯爷给罗棠笙准备的十里嫁妆先行至谢家。
那一日,京城人的记忆格外深刻。
他们记得罗家的送嫁人,挑了足足有百来条担子,整条朱雀街都被抬嫁妆的队伍给堵住了,好在罗家将士一直在旁边疏散人群,这才让长长的嫁妆奁仪进了谢家大门。
这边,罗棠笙坐着的宽敞花轿去月老庙兜了一圈后又回到了罗家,卡着吉时,谢行俭的迎亲队伍上门了。
谢行俭再次骑上高头大马,因马儿温驯,这回并没有安排马厮在前头牵马。
他一身鲜红喜服,挺直了脊背坐在马上,围观的老百姓定眼一看,嗬,好家伙,新郎官年少俊俏便也罢了,瞧瞧旁边帮新郎官呐喊的迎亲人士,别说哈,大伙儿眼熟的很。
左边是新科进士林邵白,前头朝考榜贴着呢,此人朝考第一,入了翰林院当差。
右边更是不得了,也不知新郎官哪来的福气和脸面,竟然请来了都察院的徐大人。
别看徐大人已经而立之年,但人家就是没娶妻啊,此番过来充当迎亲队伍也没什么不妥。
徐大人的冷俊脸庞上,久违的出现了笑容,这一笑,可让那些家中还有未嫁女的人家一下动了心思。
老侯爷站在门前,见谢行俭身后一帮新科进士,原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毕竟谢行俭是新科状元,请来新科进士闹一闹也说的过去。
可当老侯爷看到谢行俭右边的徐尧律后,嘴角禁不住抽搐。
他先前只知谢行俭对徐尧律有恩,却不知是何种恩情,竟说动了日理万机的徐大人出来帮着迎亲。
再瞧正主儿谢行俭,一身新郎红装加身,收敛了几分少年的稚气,抬手之间,恍惚多了男人的担当和阳刚。
谢行俭是文科状元,迎亲拦门前势必是要为难一番才学的。
罗家多是行武之人,守住大门当然不在话下,只不过出题目考考谢行俭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罗家人寄希望于唯一的文臣罗郁卓,可惜罗郁卓被罗棠笙敲打过,不准为难谢行俭。
但拦门还是要进行的,罗郁卓便装模作样的出了几道考题,这当然难不倒谢行俭,待罗郁卓话音刚落,谢行俭就扬起笑容,对答如流。
罗郁卓见好就收,最后让谢行俭当着众人的面起两首催妆诗。
谢行俭忍不住莞尔,催妆诗他在家准备了四五首,当年在雁平替魏席坤迎娶王家女时,他被拦门前的催妆诗吓到现在还有阴影,为了以防今日出丑,他前两天琢磨了好几首出来。
催妆诗做完后,谢行俭给身后的林邵白使了个眼色,林邵白扬扬眉头,狂妄不羁的冲着一帮进士们大吼。
“兄弟们,拦门的武将咱们怕了没有?”
“不怕,怕是孬种!”
整齐划一的男儿嬉笑声振聋发聩,得谢行俭一声令下,成群的进士们立马撸起袖子,二话不说就往罗家门口的一排武将身上倒去。
拦门的罗家将们傻了眼,望着排山倒海式的书生们跑上来,一个个的哽着脖子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