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俭率先端起托盘上瓢酒,合卺酒杯是谢长义亲自打制的,用的材料是雁平带过来的老瓜瓢,虽成品不如喜宴上的白瓷酒盅好看,但终归是谢长义对这对新人最纯朴的祝福。
两片描了红漆的瓜瓢盏尾处系了一根红线,谢行俭将手中的合卺酒递给罗棠笙,复又拿起另外一杯,他半蹲下身子,与罗棠笙手腕交叠,两人一口饮尽杯中酒。
才放下瓢盏,屋外传来一声含笑的戏谑声。
“行俭兄急什么!这般早早的喝合卺酒,莫不是想就此睡下了么!”
说话间,房门被人从外边打开,谢行俭抬眼一瞧,只见钟木鸿笑的摇扇走进来,后边还跟着呼啦啦的一圈人。
定睛一看,马大学士和徐大人等人也来了。
谢行俭忙走过去行礼,却被马大学士抬手制止住。
“诶!今日你是新郎官,还如此多礼做甚!”马大学士似乎喝足了酒,吐字气息中弥漫着醉人的酒意。
谢行俭笑笑不说话,紧跟而来的罗棠笙款款福低身子,徐尧律微笑,“夫妻二人合为一体,谢夫人无须多礼。”
谢行俭牵起罗棠笙,笑对着原本该在前厅喝酒玩乐的同僚们,道,“此番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各位大人海涵,待下官忙完这边,立马就去陪各位饮酒。”
马大学士一杯倒的酒量,此刻晕晕乎乎的,朝廷的人都说马大学士是凛若冰霜不近人情的老古董,却忘了此人还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众目睽睽之下,喝醉酒的马大学士突然上手抢夺喜娘手里端着的东西。
喜娘拿的是夹生的饺子和一些花生核桃,忽而见一个老头抢东西,吓的喜娘一哆嗦,却又怕误了新人的礼,所以抓托盘的手越发的紧。
“松手!”马大学士瞪着迷离的眼睛,板着脸冲喜娘大吼,声音威严而有力,喜娘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当即顾不了许多,松开了双手。
松手前,喜娘不安的望向谢行俭,这老头是谢家的客人,只是他这般在洞房里胡闹,实在是……
不怪喜娘认不出此人是朝中的元老大臣,主要是马大学士风风火火过来时,打理好的发髻迎风吹散,浑然看不出这是众人敬仰的大学士。
谢行俭使眼色让喜娘靠后,马大学士双手捧着托盘,扭扭歪歪的蹒跚至谢行俭和罗棠笙跟前。
罗老侯爷和马大学士是晚年交,因而罗棠笙是熟悉马大学士的。
“马爷爷您当心点,这托盘重,还是让小女拿着吧。”罗棠笙笑着道。
马大学士高高的举起托盘,撒泼道,“笙丫头急什么啊?这些原就是给你准备的,待小老儿给你!”
说着,谢行俭和罗棠笙就被撒了一头的五谷杂粮。
两人都不敢动,老实的站在那里接受马大学士的祝福。
醉酒的马大学士尚且有一丝清明,撒一把五谷杂粮,就念叨一句,“五谷丰登,瓜瓞延绵……”
屋里哄堂大笑,这时,魏席时突然跳了出来,往谢行俭身上砸了一个东西,谢行俭反手接住。
“行俭,快看看我给你丢的什么?”
他低头一看,温厚的手掌心处赫然躺着一颗圆滚滚的桂圆。
“桂圆。”谢行俭如实回答。
旁边的喜娘见状,乐滋滋的从怀里掏出一枚青绿色的枣子,火速的塞进罗棠笙的手里。
林邵白的妹妹林小妹抢问道,“嫂子快瞧瞧手中是什么?”
“是枣子。”罗棠笙笑道。
马大学士又看到喜娘手上端来饺子,正想上前抢饺子时,被一旁的徐尧律死死拦住,喜娘这才有机会夹起一个饺子放进罗棠笙嘴里。
罗棠笙待嫁时听嬷嬷说过,洞房里,会有喜娘闹新房时让新娘吃夹生的饺子,罗棠笙认命的含住喜娘递过来的生饺子。
饺子皮都是生的,一股面粉味。
罗棠笙怕吃坏了肚子,用舌头抵着没下嘴咬。
林小妹笑问,“嫂子,生不生呀?”
这话问的直白,周围成过亲的妇人嬉笑不断,一个劲的追问罗棠笙生不生。
能不生么?罗棠笙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只不过面上依旧保持着笑容,牙齿轻轻的在饺子上咬了一口。
“生。”罗棠笙道。
女眷们眉欢眼笑,人群中被徐尧律压制不能动弹的马大学士愤而冲出来,将小两口的手并拢交叉,严肃的问,“这两个合在一起呢?”
小夫妻俩的目光凝聚至手心,一个桂圆,一个枣子。
谢行俭:“……”
他就说嘛,好端端的给他塞桂圆干什么?
要是马大学士再迟一些冲出来,他怕是要学着罗棠笙塞进嘴里了。
罗棠笙拉了拉谢行俭的衣袖,轻声道,“早生贵子…”
桂—贵,枣—早,生…饺子…
谢行俭满头黑线,吃货的眼中哪会想到这种谐音。
马大学士佯装耳聋眼花,操着苍老的声音笑问,“笙丫头说大点声,老头子我听不清啊!”
说着,拿脚踢谢行俭,笑骂道,“你个大小伙儿杵着像跟棍子似的,害羞什么,还不如人家小姑娘落落大方…”
谢行俭:“……”
为了不再被嘲笑,谢行俭硬着头皮和罗棠笙齐声喊道,“早生贵子!”
一口气喊了三回,马大学士才放过小夫妻俩。
老顽童马大学士得到满意的答案后,自顾自的摇头嬉笑,全然没有半分朝堂上的威严。
可把一众新科进士看呆了。
许是年迈体力不支的缘故,马大学士晃晃脑袋,突然双脚开始打拐乱蹿,一屋子的人瞬间尖叫起来。
谢行俭担心马大学士在他家出事,无奈大家将马大学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他握紧拳头,急得一下用力捏碎了手中的桂圆壳。
须臾,人群散开,徐尧律背着马大学士走了出来。
“老大人酒量欠火候,却又喜爱喝酒,今个才来你家里坐下一小会,就说闻到你家后院的酒香,吵着非要尝一口,你爹无奈就取了一盅给老大人…”
徐大人缓缓解释,谢行俭气笑不行,他爹后院埋的酒是雁平带过来的烈酒,他这个酒桶喝上几盅都会醉一遭,何况是酒量不好的马大学士。
望着歪在徐大人肩上醉的不省人事的马大学士,罗棠笙甩开新嫁娘的娇羞,喊来外头待命的汀红汀兰。
“速去煮碗解酒茶来…”
罗棠笙看向谢行俭,柔声道,“家里我还不熟,还要劳烦俭郎唤一人给她俩领个路。”
居三适时的站出来,“汀红姑娘随我来,我带你去厨房。”
谢行俭则叫来表哥王多麦,让他带着马大学士去偏房休息一会。
马大学士撤离后,谢行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他是去马大学士的府邸上递过帖子,但他没想过老大人真的会屈尊而来。
毕竟东面谢延所在的谢家也在办喜事,且娶的还是太上皇的女儿如意公主,按理说老大人势必是要去谢延的婚宴的,不成想竟来了他家。
马大学士能来他来吃喜酒,自然使得他家寒舍蓬荜生辉。
来就来嘛,他谢家定然会大开贵客席位招待,只不过他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平日严肃的马大学士会带头闹起洞房。
作者有话要说: 罗棠笙的梦境事件指路第章~
等会晚上还有更新!!!!
补充:本章的祝词等诗句皆来源于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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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马大学士和徐大人离开后,喜房里的众人顿时卸下尊卑,林小妹一帮小姑娘又蹦又跳的捧起桌上染红的花生和核桃、栗子等往床帐里扔,零星的还砸到了谢行俭和罗棠笙身上。
王氏抱着团宝钻进来,喜娘拿帕子掩口笑道,“谢老夫人来的正巧,快快快,赶紧放三公子上去滚床。”
团宝咿咿呀呀的在空中挥舞着胖手,王氏笑着将小儿子放倒在拔步床上,团宝软嫩嫩的脚一不小心踩在枣子上,小家伙噗通一下翻了个王八底朝天。
谢行俭和罗棠笙被胖娃娃笨拙的样子逗着噗嗤一笑。
围观的人笑着捧腹,喜娘凑趣呐喊,“团宝,再翻个跟头好不好?滚三滚,来年你哥哥也能生一个像你这样的乖儿子,你们谢家啊,定会枝繁叶茂,子孙延绵!”
还逗留在现场的林邵白等人齐声大笑,笑过后都软下语气哄着团宝再接着翻身。
被悄悄挤退到旁边的谢行俭偷偷的剥了个核桃给罗棠笙,低声道,“吃一个换换味。”
“啊?”罗棠笙不知所措的接过剥了壳的核桃。
“生饺子腥气重,家里的核桃染过红糖水,甜的。”谢行俭解释。
罗棠笙愣了愣,旋即捂着嘴失笑,“喏,你看——”
谢行俭闻声视线往下扫,只见罗棠笙金丝红裙的侧边开了个小口子,罗棠笙拍拍上面挂着的小袋。
捂嘴小声道,“生饺子我就咬了一口,没吃呢,被我收起来了。”
谢行俭呵呵傻笑几声,人家总说女子一孕傻三年,他怎么成个亲傻半天?
他还以为罗棠笙将生饺子都吃下去了呢!
瞧着罗棠笙腰间肆无忌惮的挂着那个小袋子,想来吐出生饺子是大家约定俗成的操作吧?
枉他还担心…真真是傻到了家。
罗棠笙脸颊烧红,将手中的核桃仁放进嘴里嚼,甜津津的糖丝裹着寡淡的核桃仁,好吃的紧。
“这事儿喜娘只跟我说了,俭郎不知道也不打紧。”
那头,团宝乖乖的滚了三圈,不待王氏指教,团宝捞起床上的枣子就开吃。
一时间,喜房里的人又是一阵大笑。
撒在床上的喜果本就应该由新郎官的未婚兄弟在翻床后捡起来吃掉,瞧团宝当着众人的面,丝毫不拘谨的吃的像个小松鼠似的,可不把大家逗的哈哈大笑。
礼成后,谢行俭被新科进士们架着往外走,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扬言要灌醉谢行俭,省着夜里折磨屋里的美娇娘。
都是热血方刚的小子,说话自然毫无遮拦,谢行俭觉得没什么,反倒是罗棠笙羞的无地自处。
屋里的女眷们笑着呸声,林小妹性子豪爽,站在门口赶人,“一个个口无遮拦的浑人,尽会说些让姑娘家脸羞的话,恬不知耻!”
罗棠笙拦住泼辣的林小妹,嗔笑道,“你别与他们计较,不过是些玩笑话罢了。”
林小妹反握住罗棠笙的手,眨眨眼,古灵精怪的道,“我是担心他们真的把谢家哥哥灌醉,到时候今夜的洞房花烛,姐姐岂不是要独坐床头——”
“好哇你个小妮子!”罗棠笙举起拳头,笑着打骂起林小妹,“你才多大啊,就敢拿我们说笑了。”
两人顿时在喜房里你追我赶起来,无奈罗棠笙衣裳繁琐,很快败下阵来。
*
谢行俭被叫到前院陪客,这帮进士们见谢行俭猛喝了三盅酒后还能谈笑自如,顿时慌了神。
说好的灌醉新郎官呢,怎么新郎官还好好的,他们倒是有些头晕眼花了?
谢行俭端着酒杯,望着眼前一堆群魔乱舞的男人,嘴角不禁往上扬起。
小样儿!打量他真的喝酒么?
他酒壶里的酒早就被他爹换成水了,即便他喝上三大壶,也是不会醉的。
顶多,膀胱受不住……
“行俭兄狡诈!”忽然有人扒拉走他手上的酒盅,大呼小叫道,“你们过来闻闻,全然没有酒味,这是水!”
首席上正在陪徐大人的谢长义手一抖,望了一眼前头乱糟糟的场面,心里不由得替儿子捏一把汗。
徐大人了然于心的举杯,谢长义慌忙站起身。
徐尧律笑着按住谢长义,道,“您且坐着,晚辈年纪小,哪有您敬我的道理,这不是要遭天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