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备车!”崔娄秀咬牙切齿。
谢行俭目光往主仆二人的方位射去,隐约听到‘孤女巷,徐大人’等字眼,再瞧瞧空荡荡的庭院,莫名猜出两人的对话。
眼下看来,徐大人先他一步去了孤女巷。
崔娄秀沉沉看了他一眼,“请吧,谢大人。”
“去孤女巷吗?徐大人呢?”谢行俭明知故问。
崔娄秀冷哼甩袖,坐上马车后见谢行俭站在原地不动,崔娄秀怒气冲冲的撩开车帘,蹲在车板上朝谢行俭低吼:“谢大人脚金贵抬不动吗?要不要本官找人抱大人上车?”
“不必。”谢行俭摆手婉拒,眼睛却紧紧盯着身旁的空马车,笑道,“下官那晚在孤女巷受了惊吓…”
——所以?崔娄秀古怪的看着谢行俭。
谢行俭低低而笑:“没别的意思,下官不过是惜命罢了,那日大人府上的马车给下官带来不可磨灭的痛苦记忆,下官担心这回去孤女巷又翻车了该如何是好?”
谢行俭嗓音清润如山泉过深沟般好听,然而落入崔娄秀的耳里,却异常的刺耳。
崔娄秀烦躁的挥挥手,冷不丁道:“都说了那夜马车因为受惊才导致翻…算了算了,谢大人信不过本官,不如跟本官共坐?”
崔娄秀不过是说说而已,不料谢行俭欢喜的撩起衣摆跑过来。
车夫来不及放下轿凳,谢行俭就已经跳上马车。
“荣幸之至。”谢行俭拱手笑,“倘若等会挤到崔大人,下官先行说声得罪。”
说完,他就躬着身子抢先钻进车轿,选了个舒服的垫子乖乖坐好。
崔娄秀进去后,发现车内舒坦的狐毛毯子被谢行俭占用,脸彻底冷了下来。
马车慢慢动起来,未免跌倒,崔娄秀只好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硬板凳上。
谢行俭半边身子歪在长塌上,俊眉一扬,将崔娄秀对他的不满尽收眼底。
他忍着笑意摇头叹息,谁叫崔娄秀那晚捉弄他呢,他总要还回去,不是吗?
那晚他险些命丧黄泉,让崔娄秀坐冷板凳算便宜了。
崔娄秀养尊处优多年,哪里受过冷板凳的苦,加之着急去孤女巷,车夫使出浑身解数飙车,到孤女巷时,崔娄秀屁.股摔的苦不堪言。
马车停下后,谢行俭跳下车老半天,才看到崔娄秀皱眉扶着腰慢吞吞的爬下车。
望着崔娄秀突然外八字走路,谢行俭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哈哈大笑。
崔娄秀狠狠往后瞪眼,顾不上呵斥谢行俭,就急色匆匆的推开孤女巷大门。
‘吱呀’一声,门竟从里边打开了。
开门的是徐尧律。
谢行俭止住笑容,忙上前拱手作揖行礼,徐尧律冲他微微点头,随即对崔娄秀不悦道:“你这又不是军机要地,设那么多锁干什么?”
谢行俭疑惑的往前眺望,只见大门内还有一道十几米的长甬,最顶端果然还有一把锁。
崔娄秀瞥了一眼谢行俭,淡淡道:“这不是因为前些天巷里遭了贼人吗,出于无奈才追加了一道锁链。”
徐尧律不买账,幽幽道:“贼人能闯一次,必有二回,你套再多的锁都无用,还不如直接撤了这道巷院,让里头的人家去。”
崔娄秀咬着牙不做表态。
谢行俭在旁煽风点火,一派天真的问:“瞧这一道又一道的枷锁,比京城刑牢看的还严,难道崔大人是在关押犯人么?”
徐尧律闻言嘴角翘起,一本正经的接茬:“何止呢,都察院都不及这里,真要论一论,大概大理寺能与之媲美。”
“唔。”谢行俭痴痴笑开,“下官在大理寺呆过一阵,那里关的是朝中重犯,徐大人拿孤女巷和大理寺相提并论,难不成孤女巷关的也是……”
话音戛然而止,他还故意伸手捂住嘴,状作惶恐。
“崔大人还在呢,你这般说孤女巷,将崔大人置于何地?”徐尧律背着手,轻笑道,“本官瞎说说,你就随便听听,里头有没有关押犯人,等会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谢行俭含笑点头。
“大人之前不是来过江南府吗?听大人的意思,莫非大人没来过这?”
徐尧律摇头:“托崔大人的福,本官还是头一回来这。”
“那下官比大人幸运,下官刚来江南没两天就能进来观望。”谢行俭颇为高兴的道。
“你运气确实不错。”徐尧律笑道。
谢行俭嗯一声:“不过咱们都是第一次进来开眼,等会大人可要好生瞧着,听崔大人说,孤女巷从不对外开放……”
“哦?”徐尧律佯装诧异,“那本官可要看仔细些,说不定下回就见不着了。”
被两人视为透明的崔娄秀用力的跺起左脚,动作之大拉扯到屁.股上的伤口,痛的崔娄秀龇牙咧嘴,随即喘着粗重的鼻息,脸色极为难看的吼道:“你们两个想闲聊就滚出去说,本官这里不欢迎。”
说着就掏出钥匙开锁,炸毛似的往里走。
谢行俭和徐尧律相视一笑,赶紧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崔娄秀考的明经科,在现实历史中,是汉武帝时期才有的。(鉴于本文是架空,杂糅科举系统,所以请小可爱们别纠朝代不对的错啦)
百度一下:射策就是以经术为主要内容,通常由主试者将问题书写在策上,背放置于案头上,由应试者选择其中一个回答,不是射箭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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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二更】
谢行俭走过长甬道进入巷口门后, 恍惚踏入了新的世界。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拥有密密麻麻小房屋的大四合院, 院中央种着一排排高大枫树, 猩红的枫叶将巷院上空视野笼罩的密不透风,给人一股沉闷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一进去, 谢行俭就和徐尧律兵分两路, 分别往两侧东西厢房走。
巷院面积极广, 谢行俭脚踩的东厢房长廊足足有一百来米, 与徐大人所在的西厢房相隔大约有两个篮球场的距离。
越往里走, 周围的阴森气氛愈发浓烈,光线也越来越昏暗, 脚踩在长廊木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刮拉人的神精, 刺激的谢行俭的胳膊上瞬间起鸡皮疙瘩。
院内守卫的全是膀大腰圆的妇人,一双双眼睛目不转睛的勾在谢行俭身上, 谢行俭伸手准备推来一扇门,旁边的胖妇人急忙拦住。
“这门在里头封住了,想进门必须走到最里头。”
谢行俭的手停在半空, 视线在面前紧闭的门上停留几秒,发现绣红的门环上涂有斑斑叩痕, 很明显这门经常从外边打开。
怎么到了他这里,就钉上了呢?
胖妇人得了崔娄秀的吩咐,知道谢行俭是京城来的官员,因为不敢太过怠慢。
见谢行俭立在门口陷入沉思, 胖妇人脸色微变,笑着引谢行俭继续往里走。
孤女巷院房屋很多,走到最顶房门需小半刻钟,路上谢行俭一边留心观察东厢房里的动静,一边和胖妇人闲侃。
胖妇人显然是站在崔娄秀那边的,不论谢行俭问什么,胖妇人都回答的滴水不漏。
“寡妇们日常都躲在屋里不出来吗?”
胖妇人答:“何止寡妇不出门,平常百姓家的女人也很少出门。”
谢行俭自动忽略他在小耳山上遇到的诸多游耍少女,继续问:“她们日常在屋里都做些什么?这里住的人多吗?江南府的寡妇都在这?”
胖妇人细小眼睛眯成缝,忍着不耐笑着回复谢行俭。
“衙门花一百两银子将她们弄到这里,自然不是让她们过来享清福的。”
“江南府再往南边几百里路,便是南蛮人住的南疆,那边每年都会有几次动乱,为了镇压南疆,咱们大人将江南府大半的官兵都留在南疆,南疆沿海重盐湿气重,士兵巡逻惯常最费衣裳和鞋袜,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后来大人索性就让孤女巷的寡妇出一份力,买来丝线和织布机,让这些闲着无事的人织布做衣打发时间,也好替衙门省下置办衣物的银钱。”
胖妇人身材臃肿,边走边说话十分费劲,说完这一串的话后,胖妇人已经落到谢行俭后面一大截。
胖妇人气喘吁吁的追上谢行俭,几步路而已,愣是让胖妇人跑出了急速马拉松的滋味。
“大人走慢些啊,等等小人。”胖妇人呼吸急促,有气无力的喊。
谢行俭停住脚步,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按理说崔娄秀派兵驻守南疆,将士们消耗的银钱可以上报至敬元帝,自有朝廷下发军饷,压根就不需要寡妇们日夜辛劳织布做衣来帮朝廷省钱。
胖妇人叉着腰在那唧唧歪歪,谢行俭之前问的话,胖妇人看似回答的认真,可就是这份缜密性,让谢行俭直呼蹊跷。
就好像胖妇人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些问题。
……
终于来到尽头,胖妇人从一堆钥匙中精准的抽出一把将大门敞开,随后立马闪到门后躲起来。
谢行俭负背走进去,耳畔传来梭子穿线的声音,屋里摆放着几十台织布机,旁边坐着一群女人正埋头在织布机前苦干。
靠近门口的年轻小寡妇见屋子里突然闯入陌生男人,顿时脸色惨白,当即捂着胸口背过身尖叫起来。
“你别过来——”
谢行俭被乍然而出的声音唬的心头一跳,他急忙安慰小寡妇,“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年轻小寡妇根本就不听谢行俭的解释,抱着胸往织布机下躲,慌乱间将织好的布绸踩的脏兮兮。
谢行俭转头准备找胖妇人这个管事的替他辩白,谁知胖妇人早就消失的不见踪影。
小寡妇的动静引来其他低头寡妇的注意,屋子里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落在谢行俭身上,谢行俭尴尬的深吸一口气。
这些寡妇露出的表情和小寡妇如出一辙,看到他就像看到恶鬼一样惊惧,吓的花容失色。
“别靠近我!”
“快走啊……”
伴随着女人惊恐的叫声,还有数不尽的梭织和丝线往谢行俭身上砸。
谢行俭躲闪不及,额头被迎面抛来的木梭砸了正着,肌肤瞬间红肿一片。
寡妇们似乎非常不喜欢谢行俭进她们的屋子,只要谢行俭有想往里走的趋势,她们就恶狠狠的举起手边的东西往外仍,还发出能够穿云裂石的叫喊。
声音尖锐刺耳,谢行俭的耳膜震的发疼,只好连连往后退,直到退出屋子来到院中,这些声音才渐熄。
紧接着,大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谢行俭试图再次接近这些女人,他努力的将脚步放轻,慢慢的走到屋檐下。
他悄悄的委身挪到窗台处蹲下,隐约听到里面传出女人细碎的说话声。
“别怕,”有女人哽咽道,“今个不是初一十五,还没到日子呢!”
“听说新来的这批全是没读过书的浑人,他们才不管初一十五呢!”另外一个人捂着脸小声抽噎。
“别再说了。”旁边有人比手势提醒,“虽说今天还没到……日子,但他们要来,咱们也拦不住啊,话说刚才是谁带头砸的?”
第一个发现谢行俭的小寡妇颤巍巍的举起手。
谢行俭站在密封的窗户下,没能看到寡妇露出的手腕上赫然有两道醒目的绑痕。
若仔细瞧,在场的寡妇手上或多或少都有痕迹。
领头说话的寡妇忧心道:“你才来几个月,怕是不知道那帮人的狠毒,下次别这样了,没好果子吃。”
年轻小寡妇心里凉了一片,紧紧抱着身子蜷缩在织布机下,神经失常的喃喃:“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这,我是来守寡的,不是……”
说着就咬着唇,泪流满面的起身往外冲。
谢行俭呼吸一紧,急忙往旁边闪,却发现大门并没有被闯开。
年轻小寡妇的声音一下断了音,他试着学习上辈子在电视上看到的法子——拿手指戳窗户纸的操作。
一试才发现窗纸糊的白色老麻布,根本就戳不破。
他尴尬的收回手指,只能将身子贴在窗户上偷听。
屋子里,隐约有女人在训斥。
“你休想跑出去!”
“上回偷跑出去的是什么下场?一屋子的人都跟着遭罪!”
“那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偷跑,连累我家幼弟在大人面前吃了挂落,好好的当差活就这样没了,你再偷跑,岂不是想让我家破人亡!”
领头寡妇的声音陡然拔高,年轻小寡妇被吓的使劲打惊嗝。
“既然来了就好生呆着吧。”有人捡起木梭重新坐回织布机前,认命的哀哀叹气。
年轻小寡妇哭哭啼啼开口说了话,不过里头说话声实在太小,谢行俭趴在窗户上有些听不清,只好起身往别去走。
*
消失不见的胖妇人此刻却现身在崔娄秀所呆的屋子。
崔娄秀目光沉沉,透过顶抬的斜窗,将对面谢行俭在窗户下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胖妇人眉眼挤笑成堆,格外顺从的道:“大人只管放心,这些娘们见到男人就怕,自是不敢往外多说半个字,小人私底下已经拎着领头的寡妇耳提面命的警训过,只要她稳住局势,小人就替她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见闹事的年轻小寡妇没跑出来,守在崔娄秀身侧的胖妇人笑嘻嘻的嘲讽谢行俭,说他这一趟定会无功而返。
谢行俭有没有听到有用的信息,这事只有他自己清楚。
崔娄秀目送谢行俭离开长廊尽头,倨傲一笑:“他想听什么,得看本官让他听什么。”
“那是当然,大人是何等的厉害。”胖妇人拍腿笑,舔着脸请功,“来时的路上,这位谢大人想推小屋的门进去看看,不过被小人给拦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