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乙早知道有人要来?年年心中微动,隐隐有了猜测,吩咐道:“服侍我起来吧。”
等到年年梳洗好,用好早膳,慢吞吞去了前堂,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郭夫人捏着帕子坐在堂下,满面不安;郭燕娘则荆钗布裙,素面朝天地跪在太阳底下,大汗淋漓,嘴唇干燥,已被烈日晒得摇摇欲坠,几尽虚脱。
这样的天气,在太阳底下曝晒,委实是个酷刑。
见年年姗姗来迟,郭夫人立刻站了起来,又是愧疚,又是不安,双膝跪下道:“郡主,妾身郭门李氏,带这个不争气的贱人,特来向郡主请罪。”
年年神色淡淡,示意珍珠将她扶起:“夫人这是何意?我可当不起。”
郭夫人惭愧地道:“妾身教女无方,以致这个孽障胆大妄为,为一己私心,害了郡主终身,委实罪该万死。”
果然是这件事。幕后黑手竟然是郭燕娘?
年年自去主位坐下,神色冷下:“是她收买的玛瑙?”
郭夫人道:“是。”羞愧地将事情来龙去脉交代出来。
年年和孟葭合不来,郭燕娘包括孟葭其他一些好友看不惯年年已经很久。原本年年婚事不顺,她们还稍稍意平,常常拿来取笑堂堂郡主嫁不出去。谁知不久前,段琢从京城来,郑重其事向年年求亲。
郎君如玉,世间无双。临川王世子,当今延平帝血脉最亲的侄儿,这些身份已足够耀眼,更勿论,段琢还生得姿容绝世,文韬武略,样样不凡。
看到段琢的第一眼,郭燕娘就沦陷了。
她怎么甘心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娶她最讨厌的福襄?怎么甘心福襄以后继续骑在她和孟葭的头上作威作福?渐渐的,破坏年年和段琢亲事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打听到玛瑙家中的困境,凑了一百两银子,一对赤金镯子,一对赤金宝石戒指诱惑玛瑙,终于使得玛瑙背叛了主人;又结交银桦,让银桦做中人,帮她和玛瑙、秋兰姐妹联系。
聂轻寒是她们精心选中的对象。被抓奸的另一方身份太低了,很可能被震怒的顺宁郡王灭口;身份太高了,则便宜了福襄。聂轻寒正好,出身马奴,出身够低微,身上偏有举人的功名,不是能够随意被打发的。
孟葭及笄那日,她们买通了厨房送食的小厮,在给聂轻寒送的晚膳中下了药,又让玛瑙将醉酒的年年送去了聂轻寒住的客房。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年年和聂轻寒被当场抓奸,名声全毁,和段琢的婚事鸡飞蛋打,不得不火速嫁给了身份卑微的聂轻寒。
唯一麻烦的,玛瑙被抓了起来。
但也不是太大的麻烦。郭燕娘早就和玛瑙约定好,只要玛瑙守口如瓶,她会代为照顾玛瑙的家人。玛瑙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一口咬定自己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成全年年。
后来,年年因玛瑙迁怒她的家人,玛瑙的家人又求上郭燕娘,威胁郭燕娘一定要帮忙。郭燕娘一来有把柄在她们手中,不敢不帮;二来直觉这是再次败坏年年名声的好时机,再出主意,让他们一家老小找上年年。
只是没想到,聂轻寒神通广大,居然查出了她私下和玛瑙的勾当,顺藤摸瓜,拷问出了真相。
顺宁郡王得知后震怒不已,直接将她的父亲广南卫指挥使郭定荣叫去,把玛瑙母女的口供丢给他看。
郭定荣大惊失色,连夜将夫人李氏喊去,夫妇俩盘问了郭燕娘一夜,第二天一早,郭夫人就带着郭燕娘上了年年的门。
郭夫人无地自容地道:“这孽障黑心烂肺,罪无可赦,全凭郡主处置。郡主要打要杀,皆是她罪有应得,妾身和夫君绝无二话。”
年年抬眼看向郭燕娘。
她穿了身粗布衣服,头发散乱,脸色煞白,脸上满是泪痕,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早已没了昨日见到时的明丽娇美,气势凌人。这会儿见年年看过来,她伏地哭道:“郡主,我知道错了。求郡主饶我一次,我愿做牛做马,以赎此罪。”
态度转得倒是快。年年被她逗笑了:“郭三姑娘,如果你我互换,你会饶我一次吗?”
她和郭燕娘无冤无仇,仅仅因为看不顺眼她,心慕段琢,嫉妒她和段琢的姻缘,对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毁了她的人生。这会儿居然还有脸求她,轻飘飘一句“我知道错了”,就想求得她的原谅,凭什么?
郭燕娘被堵得哑口无言:她犯的过错实在太大,便是圣人也忍不得。何况,福襄郡主从来就不是个宽容的主。可如果就这么认罚,她就彻底完了。不说别的,便是顺宁郡王的震怒,他们一家都承受不来。
她不能认!
郭燕娘神情焦灼,眼珠转动,蓦地想起什么,大声道:“我可以将功赎罪。”
年年不置可否,无聊地拨弄着戴在腕上的金丝点翠孔雀镯。
郭燕娘却如抓到救命稻草般,急急道:“真的,郡主,我可以将功赎罪。”
郭夫人看年年脸色,沉下脸怒声斥道:“燕娘,错了就是错了,郡主不管怎么罚你,都是理所应当,休要胡沁这些有的没的。”
郭燕娘急道:“我没有胡说,我可以为郡主向聂举人解释,那封信是我胡编乱造的,郡主是清白的。”
郭夫人一怔:“什么信?”
郭燕娘看向年年,眼珠乱转,吞吞吐吐地道:“事涉郡主名声,恕女儿不便细说。”
年年也起了好奇心:郭燕娘的意思是,她给聂轻寒送了一封信,说了一些关于她不好的话?
她对郭夫人道:“夫人,我和三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郭夫人惴惴不安,就怕郭燕娘再闯出什么祸事来。却不敢不听从年年的话,起身道:“妾身去院子里转转。”
等郭夫人离开,年年懒洋洋地对郭燕娘道:“说吧,什么信?”
郭燕娘道:“昨儿郡主和段世子在竹涛院竹林中说话,被我无意中听到,一时糊涂,将这些话写了封信匿名送给了聂举人。”
年年一怔,挑起眉来:这郭燕娘还真是恨她恨得深啊,随时随刻都记得坑她。
她问:“你在信里说了什么?”
郭燕娘将信中内容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年年恍然大悟:她说呢,聂轻寒怎么突然表现得那么反常,原来不光是有她说的那句话的功劳,这里还有一个更大的功臣呢。
哪个男人能忍受妻子和前任幽会,又是议论不愿帮丈夫生孩子,又是商量和离,杀夫的事?换了她估计都恨不得一把掐死对方。聂小乙昨夜没有马上和她翻脸,真真是涵养一流,手下留情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暗地里谋划着怎么悄悄弄死她。毕竟,那混蛋心机深沉,原文中的福襄就是这么丧命的。
郭燕娘道:“郡主若愿意原谅我,我愿向聂举人解释,这些都是我杜撰出来,诬陷郡主的。”
年年不解:“为什么要解释?”
年年的反应完全出乎她预料。郭燕娘一怔,心里没了底:“不要解释吗,难道由得聂举人误会?”
年年教育她:“做人要诚实。你信中说的都是事实,怎么能说是误会?”
郭燕娘:“……”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小郡主脑子没坏吧?她忍不住道,“可这封信会破坏郡主和夫君的感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福襄嫁都嫁给了聂小乙,就算她有郡主之尊,没了名声,又惹了丈夫厌弃,以后也不可能有日子过,她就不怕?
年年还真不怕,她只怕仇恨值刷不上去,影响她任务评定等级。郭燕娘这一手助攻实在太及时了。她正愁怎么刷仇恨值呢,这可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郭燕娘见年年不为所动,开始慌了:“郡主,我真的可以向聂举人解释。”
然而她真的不需要。当然,还是要感谢郭燕娘的贡献,年年想了想,诚挚地道:“多谢,我会让你死得体面些。”
第25章 第 25 章
郭燕娘快被年年弄疯了。
“死”字入耳, 恐惧横生, 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尖叫出声:“常嘉年,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就这么不想好好过日子吗?”
年年微笑:“恭喜你, 说对了。”
郭燕娘:“……”她遇到的这是什么人啊?她又气又怕,又是憋闷, 蓦地脱口而出, “你既然不想好好过日子,休怪我把那封信的内容散布出去。”
唷,胆儿真肥, 还敢威胁她?
看在郭燕娘送信给聂轻寒,帮了她大忙的份上,年年心情好,不和她计较这些小事, 只笑眯眯地指出残酷的事实:“你没机会的。你不想活, 想鱼死网破,你父亲和嫡母还想活呢。经过这次, 他们还敢让你有机会出去胡说八道?”
一针见血。郭燕娘一张脸儿顿时血色全无, 绝望开口:“郡主定要置我于死地?”
年年惊讶:“有你这样冤枉人的吗?明明是你自己的恶毒行径置自己于死地吧。”
郭燕娘走投无路, 有如一头困兽,焦躁愤怒,惨然而笑:“恶毒?常嘉年,你还有脸说我恶毒, 你以为自己就好到哪里去吗?你勾结段琢,谋害亲夫,你这样的恶毒女人,才不得好死。”
年年看着她几尽疯狂的模样,嗤了声,抬了抬下巴:“那又怎样?”
郭燕娘喉口一阵腥甜:天下怎么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非但不知反省,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外面“啪嗒”一声,有什么坠落在地,打破了紧绷的气氛。年年回头,看到了常卓震惊的面孔以及掉落地上的木匣。
常卓看向郭燕娘,一字一句问道:“你刚刚在说什么?”
郭燕娘眼睛一亮,如见救星:“世子,世子你来得正好,郡主她勾结段琢,意图谋害聂举人。”
常卓的脸色顿时难看之极。
年年心里叹了口气。常卓来得也太巧了,这回他知道了他姐是个恶毒的坏女人,不知道会不会难过到自闭?
常卓满面怒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郭燕娘面前,猛地一掌掴去。
郭燕娘:!
年年:!!
常卓自幼习武,力道何等之大,郭燕娘整个身子都被打飞了,重重砸向地面,磕出了两颗带血的牙来,脸颊迅速肿起。
常卓怒斥道:“贱人,害人精,你害得我姐这般惨,还敢信口雌黄,污蔑于她!”
年年呆滞,她万万没想到,常卓竟如此信任自己。
郭燕娘从未吃过这样的皮肉之苦,被打得懵了,呆愣愣地倒在滚烫的地面上,看着常卓满是不可置信,一动不动。
她和孟葭交好,与常卓自然见过许多次,常卓年纪小,一直表现得老成守礼,乖巧懂事,没想到发起怒来会这般可怕。
常卓厌恶地“呸”了声,对年年道:“姐,这种人,直接乱棍打出去,还让她胡说八道,污了你的耳朵做什么?”
呃,那还不是因为她觉得有趣?何况,郭燕娘不算胡说八道,虽然这些事她现在没有做,但按照剧情,迟早要做的。年年心虚地垂下眼睫,顾左右而言他:“寿哥儿,我跟你说过,你是男子汉,不能动手打女人。”
这下轮到常卓心虚了,他卡了片刻,随即气愤道:“这种毒妇,连人都算不上,还算是什么女人?”
年年无言以对,她实在觉得,常卓说得还挺有道理的。不过,小孩子该教还得教,她沉下脸道:“狡辩。下不为例。”
常卓向来有点怵她,缩了缩脖子道:“知道啦。”
郭夫人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见状大吃一惊。郭燕娘脸上五指印痕浮起,明显是男子的手印。这里只有世子一个男子,显然是他的手笔。也不知郭燕娘又做了什么,惹怒了世子。
常卓迁怒道:“夫人养得好女儿。”
郭夫人不敢怠慢,屈身向常卓行礼,含泪恭敬地道:“妾身教女无方,惭愧无地。”
她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常卓倒不好再咄咄逼人了,只放下狠话道:“我姐姐乃敕封的郡主,身份尊贵,岂容别人放肆?以后再让我听到她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郭夫人便知郭燕娘又说了什么惹怒了这位主,狠狠地剜了这个不省心的庶女一眼,低声下气地道:“世子放心,断不会再有。”
年年见差不多了,端茶道:“夫人的歉意我已经收到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郭夫人怔了怔。
年年直接挑明:“郭家的女儿,岂有我代为管教之理?夫人还是将人领回去,好生管教。”
郭夫人明白过来,一脸感激:“多谢郡主给郭府留了体面,大人和妾身必不会辜负郡主的仁慈。”
当晚,年年就收到了郭夫人这个“不辜负”的反馈。
郭燕娘暴病,医治无效,不幸身亡。
年年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她让郭夫人把郭燕娘领回去,并不代表放过郭燕娘,只是给郭家一个面子,让郭家自己处置。否则,郭燕娘做的这些事若闹出来,足够郭燕娘下大狱,郭家颜面扫地,郭家的其他女儿的名声也会受到连累。
显然,郭家也是明白的,领了她的情,处置得干脆利落。
年年倒是想起,原文中似乎有一段孟葭的密友不幸暴毙,孟葭前去吊唁,哀痛不已,体现孟葭重情的描写。算算时间,正是和现在差不多,莫非指的就是郭燕娘?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原文中,其实聂轻寒也查出了幕后黑手?却因为憎恨福襄或者某种其它原因,没有告诉她,甚至放任某些人阻扰福襄调查的行为,只暗中处置了郭燕娘。福襄至死都不知自己折在了谁手上,耿耿于怀。
还有孟葭,文中善良可爱的准女主,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郭燕娘的口供没有一字牵涉到孟葭,但郭燕娘是住在她杏雨楼期间,暗中做下的这许多事,孟葭和郭燕娘关系亲密,银桦又是她的大丫鬟,她当真一点都不知情吗?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边年年送走了郭家母女,奇怪地问常卓道:“你今儿没功课吗,没事跑这儿来做什么?”
常卓被她气到了:“没事我就不能来了?”
年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没事你来做什么?”
常卓一口气哽住,放弃再和她在言辞上纠缠,低头捡起刚刚被惊得掉落地上的木匣子,递给年年道:“给,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