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后,跟着一队黑衣骑士,俱是高头大马,劲装佩剑,架势十分唬人。年年见这些骑士各个肌肉虬结,目含精光,便知这些人应该都是练家子。
隔壁厨房,聂轻寒听到动静走了出去,抬头望向马车。
日已西坠,明月生起,月光照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他的神情恢复了素来的平静无波,幽黑的凤眼不带一丝表情,显得分外冷情。
刚刚和她调笑,没脸没皮的人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年年不想理他,又忍不住分享自己的发现,趴在窗上,小声对他道:“这马车中的人,只怕是从京城来的。”
聂轻寒微怔,回头看向她:“年年如何知道?”
年年一一历数道:“那两盏琉璃灯是出自内造。车柱上的花纹也不是这边的风格,只有京城那一带常用。而且那些骑士各个身材魁梧,不似南边人。”
在这个西南一隅的小小村庄,偶尔来一两个北地人不稀奇,但居然能看到内造之物出现,委实稀奇。也不知马车中人究竟是谁,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聂轻寒眼神微沉,若有所思。
马车越来越近,在他们门口停下。坐在车前的黑胖车夫笑眯眯地向里喊话道:“小哥,劳驾,请问庄主的屋子该怎么走?”说话间,看清了聂轻寒的模样,不由一愣。这个小小的村庄竟有如此人物?而他身后似乎有个美娇娘?
聂轻寒不动声色地将年年挡在身后,遮挡住对方探究的视线,指了指道:“往前走,占地最大,门口有三棵柳树的便是。”
车夫谢过他,正要扬鞭驱马,继续前行,车中忽然有人敲了敲车壁。
车夫停下动作,恭敬地问道:“大人?”
车中人轻咳了两声,吩咐道:“有劳这位小哥指路,赵三,赏。”那声音尖细阴柔,听着古怪别扭之极。
叫赵三的车夫一愣,随即恭敬应下,掏出一个青色荷包,向聂轻寒扔来道:“小哥拿着,我们大人赏你的。”
荷包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不偏不倚落到聂轻寒手中,这份准头委实惊人。这个笑眯眯的车夫,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赏赐完,车中再无动静。赵三挥鞭,马车再度前行,身后骑士列队跟上,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聂轻寒立在窗前,捏着荷包,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年年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车中那人是京城口音。”而且,声音阴柔诡异,令她联想起宫里的某类人来。
可这类人怎么会跑来这个小村庄?
聂轻寒回过神来,将荷包塞给她道:“这个你收着。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年年讶然:“你去哪儿?”
聂轻寒道:“回来再说。”迈步向外走去。
留下年年莫名其妙地看着手中多出来的青色荷包。从来只有她赏人的,破天荒头一遭,她居然拿到了别人给的赏银,可真是新奇。
年年打开荷包,发现里面是个刻着事事如意的小银锭子。车里的那位“大人”还挺大方的。
她不甚在意地将荷包丢回桌上。这份赏赐,寻常村民拿到不知该有多高兴,对她来说,自然不值什么。
年年去了刚刚就想去看一看的卧室。
然后,她望着屋中仅有的一张小木床,陷入了呆滞:只有一张床,晚上怎么办?难道真要动手动脚和动口二选一?
第31章 第 31 章
呸, 她都被聂小乙带歪了, 她为什么要跟着他的思路走?明明应该她睡床,他睡马车。他敢图谋不轨,就打断他的三条腿。
呃, 这个方案可能有点难度。可就算武力值不够, 打断他的腿她做不到,她也可以骂他, 撂下狠话。聂轻寒骨子里骄傲得很, 她就不信,被她骂了,他还会硬凑上来。
年年拿定主意, 信心百倍,高高兴兴地从马车中搬出软玉簟,软枕,薄绸被, 将床铺好。马车上颠簸一天, 筋骨都酸软了,这会儿她只想躺下松松骨头。
刚刚忙完, “咚”一声, 有小石子敲到半开的窗上。
年年懒得理会。紧接着, 第二颗,第三颗石子又飞了过来,敲得老旧的木窗乱晃,咚咚直响。年年皱了皱眉, 捡起一枚滚落屋中的石子,瞅准方向扔出。
草丛中顿时传来一声惨叫,袁四狗捧着被砸出一个包的额头跳了出来,横眉怒目道:“好好的小娘子,下手恁般狠?”
年年站在窗前,微微挑眉:原来是他。她望着袁四狗狼狈的模样,心中冷嗤,悠然道:“谁叫你鬼鬼祟祟的?”
袁四狗大怒,正要破口大骂,一抬头,便见年年一张含嗔带笑的绝色面容,雪肤花容,清丽无伦,顿时魂都没了一半。
满腔怒火顿被一瓢冷水浇熄,他痴痴地看着年年,涎着脸走近道:“聂娘子如此容色,真如仙子一般,怎么就便宜了聂小乙这只白斩鸡?也便宜便宜哥哥我呗。”
年年一脸不解:“你长得比聂小乙丑多了,为什么要便宜你?”
袁四狗神情僵住。要是换了旁人这么说话,他早就挥拳就上了,这会儿看着年年天人般的容貌,只觉心也是酥的,半边身子也是软的,哪提得起手。那点火气更是连火星子都冒不出来。
他咽下一口气,嘿嘿笑道:“聂娘子还是太年轻,男人长得好有什么用,要紧的是活好,能叫小娘子快活。”
年年似笑非笑:“不成,长得太丑,我饭都吃不下。”
袁四狗:“……”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想要破口大骂。可再看一眼年年的脸儿,刚刚升腾起的火苗又无声无息地灭了。这样的仙女,说什么都能原谅。
他涎笑着地道:“聂娘子休要嘴硬,马上你就知道我的好处了。”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向年年逼来。
这丑八怪还真敢。
年年嗤笑:“你就不怕我喊人?”
喊人?袁四狗笑了:“聂娘子只管喊,看谁敢管我的闲事?再说,喊了,你的名声可就全没了。”他就不信,就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他还能弄不住。
年年哼道:“是吗?”蓦地扬声道,“发银钱啦,发银钱啦。”声音脆生生的,瞬间传了出去。
一时间,吱嘎噶声响,附近的门都推了开来,不少人围聚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哪里发银钱?”“真的还是假的?”“发多少?”
袁四狗目瞪口呆。
年年笑吟吟地将先前马车中人赏的事事如意的银锭子托在掌心晃了晃道:“自然是真的。”
四周的目光顿时全集中在年年手中的银锭子上。有人问道:“就一锭银子,怎么发?”
年年指了指袁四狗:“这个简单,这小贼趁我夫君不在,想欺负人,谁帮我收拾了他,银子就是谁的。”
众人眼前一亮。先前问话那人又问道:“要是一起收拾的呢?”
年年道:“谁出力最多银锭子归谁,其他帮忙的我再拿两吊钱出来分。”
话音方落,一群人都向袁四狗扑了过去。
聂轻寒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来,但见五六个村民揪着鼻青脸肿、被五花大绑的袁四狗,兴高采烈地往外走去。见到他,笑嘻嘻地打招呼道:“小乙,今儿生受你的银子了。”
聂轻寒讶然。
那人喜滋滋地将事情经过竹筒倒豆般说了一遍,夸道:“你媳妇真是又厉害,又大方。”
聂轻寒微微笑了笑,目光落到袁四狗身上。袁四狗嘴上正骂骂咧咧的,触到聂轻寒的目光,不知怎的心头一寒。再定睛细看,聂轻寒还是从前文弱温和的模样。
他不由心中嘀咕:他莫非是被打得眼花了吗?想到这个,他就心中暗恨:今儿真是流年不利,好不容易见着个美人儿,还没近得身,反倒吃了一顿老拳。
美人儿心肠恁的狠,说什么谁出力最多银锭子就归谁,这些人,平时都和他称兄道弟的,刚刚都是下了死手打。这会儿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真是亏大了。
聂轻寒问:“你们现在要去哪里?”
出力最多拔得头筹,拿了银锭子的那人答道:“按你娘子的意思,送去族长那里,请族长做主。”
族长年迈,只知和稀泥,能有什么有力的惩治?聂轻寒目中冷光一闪而过,压低声音对那人道:“你还想不想再赚一笔银子?”
聂轻寒回到家时,年年正趴在床头翻看一本古旧的羊皮书册。床上铺了软玉簟,设了软枕和薄绸被,她一副就寝的打扮,寝衣轻软,乌黑柔顺的秀发海藻般披散而下,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洁白莹润如羊脂白玉。
听到他回来的动静,她看着册子,头也不抬地道:“聂小乙,只有一张床,你今儿睡马车。”
他又哪里得罪她了?他不动声色地道:“我先带你去看萤火虫。”
年年赖在床上不肯起,拒绝道:“不要,累。”比起和他一起看萤火虫,她更希望和床相亲相爱。
聂轻寒见她一手支颐,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心下微软,温言道:“我背你,不用你走路。”
年年将脸埋入软枕:“我要睡了。”
聂轻寒:“……”
她一上午都在睡,吃过烤兔子后,又睡了一下午,现在还困?明明刚刚还精神着呢。聂轻寒默然片刻,在床头坐下,轻声道:“生我的气了?”
年年埋在软枕中不抬头。
聂轻寒心都要化了,又觉心疼:他的年年啊,一直这么逞强,受了委屈也藏在心里,不肯对他诉说。是他不好,将她带来这里,没有将她保护周全。
他道歉道:“对不起,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年年茫然:好好的,他向她道什么歉?
聂轻寒又道:“袁四狗会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
年年这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越发莫名其妙:袁四狗犯的错,他道什么歉?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话语,她不知怎的,心里毛毛的,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把袁四狗怎么了?”
她终于愿意搭理他了。
聂轻寒心下微松,见她娥眉弯弯,杏眼明亮,玉白的小脸被闷得红红的,分外娇艳动人,忍不住抬手,想摸摸她粉嫩的脸颊。刚抬一点,想起她的约法三章,慢慢握成拳,轻声道:“他以后再不能欺负你,也不能再欺负其他小娘子了。”
年年睁大眼睛,聂小乙的意思是……这么狠?不过,袁四狗那种人也算是罪有应得。
聂轻寒生疏地哄她道:“别气了,嗯?”
年年道:“我没生气,就是懒得出去。这么热的天,出去又是一身的汗。”
他仔仔细细地观察她的表情,似在确认她是不是真心实意。
年年不客气地推他:“你别在这里了,挡着我的光。”
明明还在生他的气,不然之前为他下厨时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连床都不许他上了?
可也怪不得她,她自幼尊贵,身边仆从环绕,从未独自一人过,他刚刚却将她一人丢下,将她置于危险之地,给了袁四狗之流可乘之机。若不是她机智,后果不堪设想。
他一阵后怕,越发觉得对不起她。心中千百个念头转过,没有再说什么,自去厨房梳洗。
年年怅然若失。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赶走了他,准备好的狠话一句都没用上。
她趴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一时觉得无聊起来。
不同于她曾经去过的现代,这个时代夜间能打发时间的活动本就有限,从前还可以让几个丫鬟陪她下棋打牌,谈天说地,这会儿她一个人,实在冷清。偏偏白天睡太多了,这会儿想早点睡都不成。
年年纠结片刻,想起马车中有她带的几本话本子,决定找出来打发时间。刚走出房门,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她随意看了眼,“唉呀”一声,一下子捂住了眼睛。
聂轻寒只穿了条犊鼻裤,正站在厨房外的水缸边浇身。
月光勾勒出他几尽完美的身形,宽肩窄腰,修长双腿,块垒分明的肌肉线条漂亮。一瓢水浇下,晶莹的水珠沿着他健美的身体线条纷落,一直到那鼓囊囊的不可名状之处。
听到她的声音,他抬头看了过来:“年年?”
年年飞快地缩回屋中,脸上烧得慌:“你怎么在这里浇身?”这可是在户外啊,不知廉耻,有伤风化。
聂轻寒道:“我打小就是在这儿浇的。总不能把屋里弄得一地的水。”
年年无言以对。他和她,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人生的起点、经历全然不同。他不可能像她一样仆妇环绕,锦衣玉食,处处讲究。
说实话,做升级文的男主挺不容易的,起点低,多灾多难,要一次次从打击和低谷中奋起,踩着无数人的血泪前进,直到攀上人生的顶点。
当然,作为被踩的其中一员,她对他起不了任何同情。
年年没好气:“你快点。”
他沉默片刻,悠悠答道:“穿得比现在少时,你又不是没见过。”
年年:“……”说得有道理,可她为什么更想踹他了?
也对,他更无遮掩的时候她都见过了,他都不害羞,她凭什么害羞,受他影响?年年想通,放下捂眼睛的手,板着俏脸,目不斜视地去了马车。
借着月光,她辛辛苦苦地从夹层中翻出她要看的话本子。正要抱回房中,一只手从后探来,劈手取走她手中的书,温润的声音响起:“晚上看书,仔细伤了眼睛。”
年年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回头,看见聂轻寒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将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话本子又塞回了箱子中。
年年怒了:“把书还我。”伸手去夺书。
他眼疾手快,捉住她手,好声好气地劝她:“你喜欢的话,白天再看可好?”
年年怎么可能听他的:“不要,我就要现在看。聂小乙你放肆,快放开我。”
聂轻寒动也不动,见她折腾得厉害,想了想:“你实在想看,我读给你听可好?”
年年觉得他有毛病:他护着她的眼睛不给看,就不怕自己的眼睛看坏?
他眉眼温柔,轻哄她道:“乖,你先回房,一会儿我带着书读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