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暗自叫糟,提起裙角,飞快地躲到山脚下飞箭射程的死角。
几乎在她刚刚藏好身形的同一时刻,“当”一声清脆的锣鸣,飞箭如雨,射向急急刹住的车队。一瞬间,惨叫声、飞箭破空声,兵刃撞击声齐起,顿时响起一片。
年年死死捂住耳朵,整个身子都蜷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厮杀声终于平息。年年慢慢缓了过来,抬头看去,但见地面血迹斑斑,车驾的护卫折了一半,地上还躺着几具黑衣刺客的尸体。
血腥气中人欲呕。
年年白了脸,提起裙子,悄悄往家中方向退去。
“站住!”马蹄声疾驰而来,又是先前那个护卫,纵马冲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拱手道:“姑娘,我家殿下有请。”态度倒是比先前客气了许多。
年年不想去:“我要回家了。”
那护卫不肯放她:“只是去见殿下一面,耽误不了姑娘多少时间。”
年年迟疑了下,便听车轮滚滚,朱轮华盖车已驶至眼前。
护卫伸手示意:“姑娘,请吧。”依旧挡着她的去路。
年年无奈,对着车驾行了个福礼:“见过殿下。”
车中传出一道慵懒淡漠的声音:“抬起头来。”和上一次她临终前听到的一模一样。
年年心中一跳:这声音怎么有几分熟悉?又觉得不可能。车中这位被称为殿下,坐着华盖朱轮车,至少也是郡王或王世子级别,她在现实世界可不认识这样的贵人。
或许只是在从前经历的世界听到过相似的声音呢?她经历过许多世界,见过许多人,这应该是最可能的原因。
年年思忖着,缓缓抬起头来。车中忽地传出“啪”一声响,似乎有什么坠落在地板。
年年心中奇怪:她在现实世界的容貌虽比不上上一世福襄的清丽高华,但好歹也是娇俏可人,甚至和福襄的容貌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一双杏眼,更是一模一样,总不至于吓到人吧?
可要说对方被她美到了,就更不可能了。车中人这种地位的人,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何况,这一世,她在乡野长大,就算底子好,到底比不上福襄那一世养尊处优,精心保养,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许久,车中人的声音才再度响起,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年年大大方方地道:“我姓窦。”
车中人又问:“姑娘是这附近村子的人?”
年年点了点头:“是。”
“姑娘怎么会正好经过此地?”
看来这位还多疑得很。年年撇了撇嘴,不满地道:“我本来要上山采药的,经过这里,发现不对,原本害怕想要回去的,偏被他拦了下来。”
车中人声音温煦起来:“是我们对不住窦姑娘,我向窦姑娘赔不是。刚刚多亏窦姑娘细心,通风报信,使刺客未能得逞。大恩不言谢,窦姑娘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但说无妨。”
年年道:“没有,只要殿下放我回家就行了。”这种人实在危险,还是少些瓜葛为妙。
车中人似乎笑了声,低低吩咐了一句什么。。
片刻后,一个小厮从车中跳下,递了一枚玉玦给她:“窦姑娘,这是殿下给你的,以后你若有什么为难之事,可拿着这玉玦到镇上的李记绸缎铺找李掌柜,李掌柜若解决不了,自会报给殿下。”
年年问:“不知殿下是……”上一次因为这位一命呜呼,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实在冤枉。
小厮笑道:“窦姑娘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年年想了想,收下了玉玦:对方位高权重,窦家在现世不过是白丁,她犯不着得罪对方,拒绝对方的示好。
不过,她倒是有些好奇,系统说会为她在现世安排不低于上个小世界的身份地位,不知会以何种方式实现?等到那时候,她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忍气吞声,受制于人了。
车中人又吩咐道:“腾一辆车,送窦姑娘回去。”
朱轮华盖车后还跟着好几辆大车,应该是装行礼和服侍的奴仆的。众人领命,很快腾出一辆车。
年年没有客气,直接上了车。行不多远,便看到前面篱笆院墙,茅舍连片,一只大黄狗汪汪叫着向她坐的车扑来。
篱笆门后,一个身材清瘦,容貌秀美的妇人满面怒火,提着一根烧火棍,气势汹汹地向外走来。
年年的陌生感瞬间荡然无存,眼泪涌出,喃喃叫道:“娘。”
第64章 第 64 章
年年的手扶住车壁, 马车一停, 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去,如乳燕归林,一把扑入了妇人的怀中, 大声叫道:“娘!”
秦氏猝不及防, 手中的烧火棍还没来得及放下,差点被她的力道撞一个跟斗。总算年年眼疾手快, 发现不对, 一把搂住她,帮她固定住了身形。
秦氏气得丢了烧火棍,想拧年年的耳朵又又舍不得, 更生气了:“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改了这毛毛躁躁的毛病?快放开我,像什么样子?”
年年搂着她,眼泪汪汪的不撒手, 脑袋枕在她肩上, 贪婪地嗅着记忆中娘亲的味道。对娘亲来说,母女的分离不过小半个时辰, 对她来说, 却已经隔了几辈子。
她终于回来了, 重新回到了娘的怀抱中。
秦氏还待说什么,年年软软地呢喃道:“娘,我好想你。”
这个女儿的性子从来都野得很,很少露出这样娇软的女儿态。秦氏被年年闹得没了脾气, 又觉奇怪:“我们囡囡这是怎么了?”
车夫忍不住插嘴道:“窦姑娘可能是刚刚受了惊吓。”
秦氏一愣,看向车夫。
车夫感激地道:“主上在前面山谷遭到恶人刺杀,多亏窦姑娘及时报信,躲过一劫。”
秦氏的脸色变了。
等到拎着年年回了家,问清楚来龙去脉,她吓得三魂丢了两魄,气得又要抄起烧火棍,作势要揍:“你怎么就这么大胆,连这种浑水也敢淌?”
年年跳了起来,熟练地躲避:“娘,有话好好说,不要动粗。”
秦氏气得不轻,追上来道:“我就是太纵着你,舍不得打,让你胆子越来越大。今儿非得让你长个记性。”
一时闹得鸡飞狗跳,动静不小,惊动了在东厢读书的窦文冲,走出来摇头道:“你们娘儿俩这是做什么?”
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俊眼修眉,气质儒雅,浑然不似小村庄中的人。当年,秦氏也是在河边捡到了他,问他身份来历,他只说忘记了。后来,就在这个叫丁墩村的小村庄留了下来,娶了秦氏。
年年望着爹爹俊朗儒雅的面容,又有了流泪的冲动。她强忍着泪,躲到了窦文冲身后:“爹爹救我。”
窦文冲护住她,对秦氏不赞同地道:“岚娘,你吓唬孩子做什么?”
秦氏气得要命:“你问问她,胆子有多大,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玩完了,你说她该不该打?”
窦文冲道:“孩子还小,慢慢教就是。”
秦氏道:“就是你一直护着她,头发丝都舍不得碰一根,把她惯得无法无天。她都十六了,还小?陈家都上门求了几回亲了,想帮两个孩子把事情定下来。”
窦文冲皱起眉来:“陈家那孩子配不上我们年年。”
说到这个,秦氏就来气:“你老是这样说,可来求亲的这些人中,你能挑出个比他更好的吗?囡囡是姑娘家,拖不起,再拖,就成老姑娘了。”
窦文冲不吭声了,神情却依旧不甚赞同。
秦氏道:“明儿我就回复陈家,允了这桩婚事。”
年年:“……”等等,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她的亲事上来了?
时间隔了太久,她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只隐约记得陈家是村里最富有的一家,村上一半的田地都是他们家的。陈家向她求亲的是幼子,小时候常和她一起玩,去年刚中了秀才,长相她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对方脸皮薄,一和她说话就脸红。
在他们村上,确实是一桩叫人羡慕的婚事了。
可她上一刻明明还是聂小乙的妻子,这个时候,又哪能接受得了旁人?
窦文冲和年年同时道:“不行!”
秦氏快被他们父女俩气死了,先问窦文冲:“陈四郎到底哪里不好?有秀才的功名,模样清秀,性子又好,要不是他对年年一片痴心,这婚事哪轮得到我们?”
窦文冲欲言又止。他的女儿,身份尊贵,又岂是这样的男子配得上的?
秦氏见他一时没话了,又问年年,“之前娘私下问你,你不是同意了嫁他吗,窦知年,人要言而有信,可不能出尔反尔。”
年年:“……”她从前真同意过了?隔了太久,她已经记不清了。可以娘的脾气,自己这会儿要敢推翻从前的说辞,绝对被她骂个狗血淋头。
“娘,”年年祭出拖字诀,“我好累,这件事回头再说。事关我的终身大事,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又转移话题问道,“怎么没看见哥哥?”
秦氏立刻忧心起来,没有再纠缠年年亲事的话题,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这孩子,今儿是吓糊涂了吗,你哥哥这会儿学堂还没放学呢。”
年年一愣,顿生怅惘,几世的间隔横亘,到底不是全无痕迹,她竟连哥哥放学的时辰都记混了。
她笑道:“那我去村口等哥哥。”不等秦氏答应,跑了出去。
秦氏叫之不及,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这孩子,都要嫁人的年纪了,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
*
数里外,同元客栈,天字一号房。
房中锦绣铺陈,处处奢华。蓦地,“啪”一声重重响起,暴怒的声音响起:“废物!都已经把他引到那里了,还能让他发觉不对,反将你们杀得落花流水。”
黑衣人跪在地上,半边脸高高肿起,留下明显的掌印,惭愧地道:“属下无能,实在是被一个村姑坏了大事。”
“村姑?一个村姑就能坏你们大事,我养你们何用?”锦衣华服的青年面容扭曲,目中似要喷出火来。
黑衣人叩下头去:“公子恕罪。”
青年用力一扫,“哗啦”“乒铃乓啷”之声不绝,桌上的杯盏信笺全被扫落,“废物,都是废物。”
黑衣人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待青年的怒气发泄告一段落,犹犹豫豫地道:“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禀不当禀?”
“说。”
黑衣人道:“那个坏我们大事的村姑,容貌和公子所绘画中人十分相似。”
青年一怔:“还有此事?”
黑衣人道:“是,那位性子那般目下无尘,看在那张脸的份上,也对那村姑颇为和善,还拿了信物给她。”
“还有此事?”青年目光转动,露出狞笑,“把她带来给我看看,不要惊动别人。”
*
篱笆墙外,桃花开了,连绵一片,如云如霞。
大黄狗摇着尾巴,在她身边兴奋地打着转。年年半蹲下,笑眯眯地撸了把它的脑袋,悄悄说出了那句对爹娘不敢说的话:“好久不见。”
“年,年年。”结结巴巴的声音响起,带着喜悦,激动,又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
年年抬起头来,见对面站着个清清秀秀的小秀才。小秀才看上去和她差不多的年纪,白白的皮肤,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脸儿涨得通红。
他是……陈家的小秀才,陈四郎?娘亲想将自己许嫁的那人。
年年对他笑了笑,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四郎。”又问他,“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年年记得,陈四郎家是请了坐馆先生在家上课的,这个时候,哥哥还没放学呢,他怎么就有空出来了。
陈四郎嚅嚅道:“先生今日有事,放假半天。”顿了顿,想起什么,急急解释道,“我练了三页大字,读了书,做完先生的功课才出来走走的。”走着走着,就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年年觉得,他像极了做完作业出来玩,却怕被别人误会他偷懒的好学生,不由“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陈四郎的脸更红了,低下了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她,对上她明亮含笑的杏眼,又受惊兔子般收回了目光,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年年心里叹了口气,温言道:“四郎,我有话要和你说。”小秀才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她还是早一些把话说清楚,休要误了人家。
陈四郎眼睛一亮,笑意刚刚浮现,圆圆的眼睛蓦地睁得极大,仿佛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年年心头一凛,下意识地要回头,就觉后颈蓦地一疼,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
年年醒的时候只觉后颈钝钝的疼。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双手被倒缚在身后,躺在一张柔软的绣榻上。
屋中香气氤氲,中人欲醉;目之所及,是描金绣银,奢华之极的银红绡纱帐。
这是哪里?是谁将她绑来了这里?
她试着挣了挣,手腕上的绳绑得极牢,勒得她两腕生痛,一点松动都没有。
“我劝姑娘识相点,不要白费力气。”身边响起一道陌生的女子声音。年年循声看去,见旁边靠背椅上,端坐着一个三四十岁模样的中年妇人。
妇人生得极瘦,吊梢眼,高颧骨,一身青色劲装,手中抱着一柄带鞘的青钢剑,神情冷冰冰的,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她一个村女,何德何能,居然会有人大费周章地劫持她,还专门派了个练家子守着她?
这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爹娘发现她不见了,该有多着急。还有陈四郎,不知怎么样了,是和她一起被抓,还是被留在原地?如果他没被抓,应该会告诉她的爹娘,有人抓走了她吧。
双手被反绑,身体平衡保持困难。年年费力地试图坐起来。那妇人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不帮忙,也不阻止。
年年好不容易坐起,试探着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绑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