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也没有指望那妇人答话,没想到妇人看了她一眼,居然开了口:“你是怎么知道桃花谷有埋伏的?”
这是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他们自问这次行动策划缜密,行事谨慎,绝无泄漏可能,怎么会被一个村女看出来通风报信?
年年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人竟是刺杀那位殿下的刺客。这是恨她破坏了他们的计划,抓了她出气吗?
年年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第一次,她被这些刺客害得一命呜呼;好不容易再来一次,她逃得升天,这帮王八蛋居然劫持了她。
还有系统这个大骗子,说好的用不完的金钱,不低于上个小世界的身份地位,一生的福运,她的父母家人也会因此受益呢?她现在的境况,哪一点和它的承诺相符?
年年牙痒,冷静下来,一边看向四周,思索着脱身之计,一边假作乖巧地答道:“我看到两边山上的树丛中有反射出的冷光,怕有盗贼藏在里面,就和那位护卫大哥说了。”
妇人:“……”一口气堵在胸口。他们功亏一篑,竟是因为如此简单的理由?
年年很快发现,她身处的这间屋子要比寻常屋子小了许多,仅放了一榻,一柜,一几,便显得逼仄无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屋子似乎在轻轻摇晃?
想到一个可能,她心头一惊,看向窗外。
窗外碧波荡漾,船只如梭,她这是在——船上。年年的心沉了下去:她不会水。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小丫鬟的声音响起:“曾娘子,人醒了没,公子要见一见她。”
妇人答道:“醒了。”
小丫鬟推开了门,好奇地看了眼年年,笑道:“我带姑娘去见公子。”
年年不动:“我的同伴呢,是不是和我一起去见?”
小丫鬟露出讶色:“除了姑娘,没有别人被抓啊。”
年年松了一口气:小丫鬟倒是老实,一试就问出来了。看来陈四郎没有受她连累。
妇人冷了脸,将剑柄指向她:“老实些,休要玩花样。”
年年背过身去,将被反绑的双手给她看:“我还能玩什么花样?”
妇人说不出话了。
隔壁的舱室比年年醒时所呆的袖珍卧室要大上许多,里面用黄花梨苏绣座屏隔作内外两间,外间布置作书房的模样,中间摆着张长条的紫檀木书桌,青花瓷缸中插着好几幅卷轴,四周悬着名家字画,供着几盆兰花,布置得颇为风雅。
一锦衣华服的青年立在紫檀木书桌前,正低头看着桌上一幅展开的画卷。
年年好奇看过去,顿时呆住。
那是一幅人物小像,画的是一个极美丽的年轻女子,冰雪为肌,娥眉弯弯,杏眼湛然,披一件雪青蜀锦花鸟纹斗篷,立在万丈峭壁之上。
明月高悬,晚风猎猎,美人衣袂飞扬,似要乘风归去。
年年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画像上的美人容貌打扮是如此熟悉,赫然是福襄;而画的背景,正是龙泉寺后的佛光崖。
这幅画画的,分明是她在佛光崖坠崖前的模样。
她明明是在现实世界,怎么会出现这样一幅画?这幅画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小丫鬟巧笑倩兮地禀告道:“公子,窦姑娘来了。”
看画的青年抬起头来,年年抬眼看去,心头大震。
青年二十出头的模样,生得眉清目秀,面若傅粉,个子却不甚高。头戴赤金攒珠冠,身穿紫地回锦纹缂丝袍,腰缠玉带,足踏乌靴,打扮得华贵之极。
这面容如此熟悉,分明是长了几岁的临川王次子,段琢之弟段瑞。
年年凌乱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系统骗了她,她没能回到本来世界,而是到了聂轻寒那个世界的几年后?可她之前经历的一切又怎么解释?与她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华盖朱轮车,残酷的刺杀,还有,她回到了家中,见到了爹爹和娘亲。
或者,现实世界有个和段瑞一模一样的人?可这幅她在佛光崖的画又怎么解释?年年思绪一片混乱,只觉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小丫鬟见她愣愣的,清咳了声:“窦姑娘,这是我们家公子。”
年年心神混乱,随意“哦”了声。
疑似段瑞的青年皱眉,挑剔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遍,面露不悦,嗤道:“村姑就是村姑,相貌倒有几分相似,可这礼仪姿态也差太多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仪态可以训练,难得的是相貌相似。尤其是这双眼睛,和画中人委实一模一样。她还碰巧救了世子,还有比她更好的人选吗?”
年年这才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黑衣老者,鬓发苍苍,面黄肌瘦,看起来病恹恹的,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透露出精明。
她心头震动:这黑衣老者说她救了世子。难道,朱轮华盖车中的人竟是段琢?
现在回想起来,那人的声线确实与段琢相像,只是语调沉稳淡漠了许多,没有了昔日的意气张扬,倒叫她一时没能认出。
一个人相像可以说是巧合,可兄弟俩都相像那就不可能是巧合了。难道她真的还在聂轻寒的小世界?或者,她想到一个可能——他们两人的世界原本就是同一个?
可能吗?如果是这样……年年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她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她的愉儿?那个刚出生就失了娘亲的可怜孩子。
第65章 第 65 章
浪涌过, 船儿轻轻摇晃, 船窗外的水面反射着粼粼金光,在黄花梨的座屏上投下斑驳的金影。
段瑞立在光影中,一脸不以为然:“这可未必。”
黑衣老者面露不悦:“王爷让老朽陪同公子来江南时, 公子是怎么说的?公子若用不上老朽, 不愿听老朽的主意,老朽请辞便是。”
段瑞噎住, 半晌, 怏怏道,“娄先生勿恼,依你的主意就是。”他又上下打量了年年几眼, 越发嫌弃,“头发毛躁,手脚粗苯,一股子土气, 那位真能看上她?”
年年简直想踹他一脚:活该这家伙最后被段琢一刀斩杀。听听, 这说的什么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现世的她整日在乡野乱跑,日晒风吹, 自然比不上养尊处优的福襄精致, 可底子总是在的, 又正当韶龄,走出去,谁不夸一声小美人,哪有他说的那么见不得人?
娄先生道:“有柔喜在, 总能将她调理好,公子无需担心。”
段瑞哼道:“那也得人家愿意配合。”
“公子休急,老朽不正要问她的意见?”娄先生看向年年,捋了捋胡子:“窦姑娘,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年年听着这熟悉的台词,暗暗吐槽:这意见问得可真好。她问:“想死怎么样,想活又怎么样?”
娄先生笑得和蔼可亲:“想死,今儿晚上,就将你推下这漕河,神不知鬼不觉,世上再无人知道你的下落;想活,你就要乖乖听话。”
年年问:“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娄先生看向带年年过来的小丫鬟。
小丫鬟笑道:“窦姑娘,是天大的好事,娄先生和公子有意将你送去服侍贵人,以后跟着贵人吃香喝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年年撇了撇嘴:“既然是天大的好事,怎么不送你过去?”
小丫鬟笑容一僵。
段瑞不耐烦了:“跟她啰嗦这么多做什么,一句话,答不答应?不答应的话,今儿晚上就送到漕河喂鱼去。”
段瑞,还是这么简单粗暴啊。
年年心中啧了声,正要开口,怀中的任务手册忽然发起烫来。
*
熟悉的0和1数字串在身旁掠过,各种诡异的声音此起彼伏,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欢迎回到系统空间。”
这坑货系统还敢来见她?年年气不打一处来:“究竟怎么回事,说好的退休福利保障呢,现在这算什么?”
系统道:“抱歉。”
年年愤怒地道:“抱歉有什么用?该给我的福利赶快给。”
系统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它声音毫无起伏,听起来格外怪异:“不是我不想将福利兑现给任务者,只是我丢失了一页,能量受到了损伤,一时无力兑现。”
那一页是因为她的疏忽,才会被聂小乙毁去的。年年略略心虚,狐疑道:“你该不是想找借口赖账吧?”
系统一噎,否认道:“怎么会?只是我如今能量不够,兑付福利需要任务者的帮助。”
年年不怎么相信它:“你怎么觉得你又在骗我。”
系统抗议道:“我们系统有严格的程序,怎么可能欺骗任务者?我从前可曾有过承诺不兑现之事?”
那倒没有。年年思忖片刻,觉得自己的处境反正也不可能更糟了,决定姑且再信它一回:“你要我帮什么忙?”
系统道:“再做一次任务,帮我积蓄能量。”
*
六月的京城炎热异常,蜻蜓飞过莲叶田田的小湖,梧桐树上,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临湖的水榭一角热气腾腾,缭绕的白雾中,隐约见一美人浸泡在洒了花瓣的浴汤中,一头乌黑的秀发高高挽起,宛若羊脂白玉的雪白颈背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浴桶旁站着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妇人,看了眼架子上的沙漏,又用手试了试水温道:“时辰差不多了,姑娘起吧。”
年年双颊绯红,软绵绵地趴伏在桶沿上,闻言,撑着桶壁,慢慢从桶中站起。
水声“哗啦”不绝,氤氲雾气中,现出少女洁白无瑕的完美躯体。
妇人伸手扶住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目露赞赏:“姑娘的身子真乃奴家所见最美的。这身皮子的底子也好,经过这三个月的药浴调养,已不逊色于任何贵女。”
哪怕已经经过了三个月,年年在她毫不掩饰的目光依旧感到了不自在,长睫微颤,伸手欲将挂在一旁的雪白中衣披上。
妇人阻止了她,取了一件大红绣蝶戏牡丹的薄纱裹肚给她穿上,又在外面穿上一件粉色薄纱中衣。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子在层层薄纱中若隐若现,如云山雾绕,更添诱惑。
两个小丫鬟将早就备好的鲜艳华丽的刺绣外袍奉上,服侍她穿好,绣着金线的腰带勾勒出柔软纤细的腰肢。
年年抿了抿唇,有些羞赧:“柔喜……”柔喜原是青楼出身,最擅长的便是媚术及容貌保养之道。年老色衰后便一直在临川王府帮忙训练姬妾。
年年想到柔喜这些日子传授她的媚术,便不由红了脸,饶是上个世界,她和聂小乙胡天胡地惯了,也没想到这种事还能有那么多花样。
心头却生起忐忑。
今儿是段瑞宴请他口中贵人的日子,也是她正式出场之际。经历了这么多次任务,再艰难的境地也不至叫她害怕退缩,可现世不同。虽然系统再三保证,不会让她和她的家人有事,但她就这样无缘无故地失踪三个月,不知爹娘他们该有多焦急。
为了一家人以后的平安幸福,她只能暂时忍耐。
柔喜笑着安抚她道:“窦姑娘莫怕,你如此美貌,只要将奴家平日所教手段使出三分,管教贵人怜爱难舍。”引着她到隔壁内室的妆台前坐下。
小丫鬟过来将年年的秀发放下,为她篦头。柔喜则打开一个玉匣子,用小铜勺挖了一勺里面的香脂,将手搓热,打着圈,在她的一对玉手上抹开。
年年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出神。
曾经毛躁的秀发变得柔顺如丝缎;粗糙的玉手肌肤莹润如玉,十个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越显得十指尖尖,秀美动人。
如今的她,肤若凝脂,发似乌檀,眼若水杏,唇若涂朱,略显英气的乌眉被修成了弯弯的娥眉,原本与福襄只有六七分相似的容颜瞬间像足了九成。
段瑞和娄先生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把自己变得越来越像福襄,究竟打算将自己要献给谁?
身后传来脚步声,铜镜中现出娄先生的身影。
柔喜和小丫鬟一起向他行礼,唯独年年,坐在妆台前动也不动。
娄先生望着铜镜中少女的清丽绝伦的模样,满意地捋了捋胡子,对柔喜道:“你做得很好。”
柔喜微微屈身:“先生过奖了,奴不过做好分内之事。”
娄先生笑了笑,望向年年:“老夫知道窦姑娘心里有气,有气不打紧,要的就是你这份气性。不过,还望窦姑娘记住,你若胆敢坏了公子的大事,你一条小命死不足惜,你的家人也要受到连累。”
年年抿紧嘴,没有接他的话头。这些人着实卑鄙无耻,以爹娘兄长的性命相威胁,若不是有系统兜底,她早就利用任务手册中的系统道具和他们拼命了。
柔喜见她倔强,笑着帮她打圆场:“姑娘都知道的,这些天的训练也一直非常努力,先生放心。”
娄先生道:“很好,贵人马上就会过来休息,好好服侍,自有你的好处。”
待他一走,年年恼得砸了一盒香粉。小丫鬟正要跪下收拾,柔喜开口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姑娘说。”
小丫鬟领命,识相地退了下去。
“姑娘这是何苦?”柔喜声音温柔,打开胭脂盒子,为年年轻抹胭脂,薄染口脂。铜镜中的少女在她巧手妆点之下越发明媚鲜艳,光彩照人。
年年不吭声。
柔喜道:“公子性情暴躁、行事残忍,容不得人拂逆。我知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愿以色事人,可胳膊终是扭不过大腿,为了家人,姑娘还是暂且忍耐下来。”
道理年年都知道,为了任务她也一直在忍耐。可听到对方再次拿她的家人出来威胁,她实在受不了。
柔喜观她神色,压低声音道:“姑娘若不愿忍耐,奴倒有一计。”
年年一愣,狐疑地看向柔喜。
柔喜道:“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一人,姑娘可以投靠那人,换取他的庇护。”
年年讶然看向她:“你说的是谁?”
柔喜道:“公子的兄长,临川王世子。”
她说的是段琢?
年年蹙眉:“我要如何投靠他?”